1 幕後走上臺前(一)

G城的夏天一向來得快,這才不過初夏,豔陽已漸漸升上天際,帶來絲絲熱度。

攝影棚裏嘈雜喧鬧,幾個演員懶散地靠在一旁閑聊,聲音不加收斂。

道具淩亂地放在四周地上,偶爾走來的人也只是邁步繞過,沒有半點收整的意思。

“何姐他們還要多久?”化着淡妝的年輕女演員小聲同身邊人抱怨,視線時不時掃過攝影棚中央那個穿着旗袍的女人。

被稱為何姐的女人發絲高盤,妖嬈的身段讓那一身旗袍完美體現,化着精致妝容的面上顯露出不耐。看向她站在面前的男人時,雖極力隐藏,卻也難免流露幾分。

在女人面前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桀骜的黃色短發從帽檐邊往外戳,不安分極了。

他人斜斜地站在那裏,一身嚴肅沉悶的黑色打扮硬是讓他穿出了海濱夏威夷的風格,看向女人身段時,眼中露出的不懷好意更是使得原本俊朗的面容顯出幾分猥瑣。

“許興!你知道你遲到了多久?耽誤了多少進度?還這個态度?”導演最先看不下去,一張稍顯圓潤的臉上漲得發紅。

如果不是願意投資這個劇本的人實在太少,而這個名為許興的男演員的背後又恰好有着少有的幾個投資人之一撐腰,他是怎麽也不願意讓這個人來飾演這個角色的。

“天氣這麽熱,遲到和找不到狀态也再所難免嘛。”許興撇了撇嘴,滿不在意地開口,“我現在有些口渴了,先出去買幾瓶冰飲再回來,到時候重拍吧。”

男人說着,随意将外衣脫下,露出裏面的短袖襯衫和短褲,那黑色外衣下遮掩的一抹紮眼的白這也徹底地暴露出來,他卻并不在乎。

“什麽到時候,本就只差你一個人的戲份,其他人早就拍完了,是因為你才拖到了現在。”導演氣急,手中卷成一卷的劇本狠狠地拍向一側的桌子,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四周閑聊的人們也突然噤聲,看向了這位極少發脾氣的導演。

唯獨被指責的人半點不憂,揭下了頭上的帽子,揉了揉頭頂的一頭黃毛,滿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反正也是等我,多等一會有什麽區別。好了不說了,咖啡廳就在轉角,喝上一杯要不了多少時間。”

“你要是去了就別回來了!”導演還在那旁自顧自地說着氣話,那邊的黃毛卻早就大步流星地消失得幹淨,顯然沒有半分理會的意思。

等到人真的走了,場面便有些僵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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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蓉也有些不高興,她努力才忍住沒擦拭汗水以免弄花了妝容,但在這麽熱的地方,等那許興喝完一杯,怕是渾身都要濕透了。

戲外是夏天沒錯,可戲中卻是秋時,就連披在她肩頭的小外套都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可不相信導演會冒着得罪那幕後人的風險換了人去,想着還要等那小子,何蓉索性伸手去摘那外套。

她外套還沒來得及摘下,那旁導演已然不知和旁邊的助理說了什麽,面上轉出一抹笑容。

“繼續拍攝,他不來,我們就換一個人演男三。”導演說話聲音狠狠的,任誰都能看出他此時是破罐子破摔。

沒想到這位忍氣吞聲慣了的老實人也有爆發的一天,何蓉雖然驚訝,卻也只能無奈地将外套重新披上。

“那個面試龍套的人呢?讓他進來,就演許興的角色。”已然氣急的導演完全聽不進旁人的勸阻,只想一味地圖個痛快。

那小助理有些無奈,卻也是一路小跑地領着人進來。

她是鬼使神差地應了這人一個龍套位置,卻也沒想到正好趕上了導演氣急,難得任性,剛好緩解了她一時口快的尴尬。

他們這個角色稀少的劇組,僅有的一點資金都用在這幾個三流演員身上了,連道具都是手工匆忙準備的,哪裏還缺什麽龍套角色。

跟着助理走進的來人顯然也察覺到了攝影棚內略顯混亂的狀況,卻未置一詞。

男人身形高大而挺拔,他身上穿着深灰色的風衣。在這每個人恨不得少穿幾件的炎熱天氣裏,他甚至還帶着帽子,裹着一條圍巾。

不免讓人覺得有些奇怪。

看到這位突然出場的龍套,導演崔岩也已經冷靜了下來,心下複雜極了,卻也還算保留了幾分理智思考的餘地。

本就很是冷門的劇組,如果再少了投資人的支持,怕是更難有所成就。哪怕那成就只是一個夢,但這個夢他做了太久,與眼前一個小龍套的面子、與他自己的面子相比,都很容易取舍。

周遭也是喧鬧極了,事情突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也是很多人沒有想到的,與其說是擔心這個本就沒有前途的劇組,倒不如說更多的人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情期待着後續的發展。

穿着一身不合時宜的風衣的男人卻并未在意太多,他伸出手去摘下了那條看上去便很是溫暖的針織圍巾,這才将那一頂咖啡色的帽子摘下。

“聽說,這裏需要龍套?”終于展露出面容的男人擡起頭來,視線看向導演,一雙琥珀般的眼睛帶着秋天的瑟縮冷意,卻在下一刻随着嘴角勾起的笑意而回暖。

他的五官長得實在太好,高挺的鼻梁配上那一彎稍顯鋒利的眉眼,身形挺拔,氣質出衆。

褪去奇怪的衣着,內裏的那個人叫人怎麽也無法與龍套這個詞聯系上,卻反而與劇本裏的這個角色再适合不過。

拒絕的話語頓時卡在喉頭,導演面上噎得通紅,眼睛卻是突然亮了起來:“是了,就是你了!”

一輩子被人以小心老實評價的崔姓導演已然在心底作出了人生之中最為膽大的決定,卻偏偏還堅定自信極了。

看着那張無須妝容修飾便已然無可挑剔的臉,他猛然回過神來,激動地開口:“那邊有臺本,标注紅線的是你的臺詞,身份背景也寫在了一旁。也不用化妝了,那邊外套和帽子換上就是。”

原本是為了那尊偷懶的大佛而準備的簡化工程此時突然派上了用場,崔岩全然無視了周圍演員們驚訝的神情,催促起來:“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始。”

從助理那接過劇本的封言擡眸看了面上興奮難以遮掩的導演,視線掃過手中明顯不屬于普通龍套的,有着詳細批注的臺本,眸底微微暗了暗,卻并未拒絕。

場景雖不多,臺詞卻是不少。但對于他來說,看過一遍就已足夠。

“我準備好了。”将衣服換上,封言再度出聲喚回衆人的注意力。

方才那個突然強勢闖入衆人領地的男人仿佛只是幻影,此時的男人微微垂着眸,遮掩了那雙鋒利眼眸,氣勢便消退了大半,也更像那些領着盒飯老老實實做着最辛苦工作的龍套,就連剛剛信心滿滿的崔岩一時之間,心下也不禁忐忑起來。

他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激動,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但燈光道具已然準備起來,就連扮演女主的何蓉都站到了屬于她的位置上,似乎也沒有了中途放棄的餘地。

……

“你是什麽人?就是你在背後操縱着這一切嗎?”女子的聲音帶着幾分狠厲,一句質問說出口後,她便緊緊抿住唇,看向這個她千辛萬苦才得以一見的男人。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如果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從這個人口中逼問出什麽,他們必定會離真相越來越遠。

“你覺得呢?”男人微微一笑,帽檐下的眼睛顯露出來,清澈的瞳孔之中沒有半分被逮見的慌亂,反而是十足的自信,仿佛她才是那被貓戲弄的老鼠,以為算計了全盤,卻不過是被人算計。

自信心突然被擊潰,女人下意識警惕了起來,卻不知此時自己的模樣看在外人眼裏,更像是驟然被驚懼到的炸毛貓咪,沒有半分威懾力可言。

“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己的選擇,當初你們做了什麽,就早應該知曉,會得到如今的結果。”男人的話語壓迫着她一步步後退,他眼底戲谑的意味一閃而過,随即聽着那逐漸接近的嘈雜聲響,男人壓低了帽檐向後退去,“那麽,後會有期。”

“祝你好運。”

在那持槍趕來的衛隊到達前,男人便已然壓低了帽檐走進人潮之中。

等到女子在為首軍官的質問下漸漸回過神來,這才發覺男人早在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只留下那一身冷汗,昭示着那裏曾經出現過那麽一個極具壓迫力的男人。

何蓉從戲中緩過神來,才發覺在這炎熱夏季,只因着剛才男人偶然瞥來的一個眼神,她便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剩下的幾出戲也算是結束了,工作徹底結束的何蓉卻沒有脫下那不合時宜的外套,反而将之裹得更緊了些,視線掃過攝影棚,尋找着那個所謂的龍套。

結束拍攝後那人便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了,她此時又怎麽能找到那人身影?倒是另一個頂着一頭黃毛,嚣張極了的男人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視線範圍之中。

“和剛剛那個人比,許興就更像個混混了。”看着還叼着半截沒抽完的煙走進來的眼高于頂的男人,何蓉略帶嘲諷地想着。

明明在最初加入劇組時,劇本之中的那個神秘人的角色,讓她也期待了一瞬,可或許是習慣了許興這截然相反的形象,她倒是現在才有些回憶起當初的感覺。

“那厚重的衣着打扮,那個人應該是外城來的吧。”何蓉無奈地收回視線,看向場中開始和導演争吵的許興。

男人嚣張極了,一頭黃發更是惹眼,卻沒有了以往的惹人厭煩,倒更像是胡亂發脾氣的熊孩子,只會讓人捧腹看輕而已,實在不适合劇中那個權勢遮天的神秘角色。

還好,中途換了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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