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陣陣清風由打山間拂來,帶着絲絲涼意。
柳蔓月端坐在長幾邊兒上,皇上正坐于蒲團上面,手中執筆,匆匆于紙上書着信。
偶一擡頭,忽見對面兒山上似是上來了人,柳蔓月心下一愣,忙低聲道:“皇上,有人來了。”
皇上微一擡眼,見了那人衣着,道:“應是趙炳輝吧。”
心內暗轉,想起頭回自己被小皇帝在這山上抓包時,聽着的應就是皇上與這趙統領間的對話。想來他應是皇上這邊兒的人,上山才不受盤問,可直接過來。
想着,柳蔓月起了身子,站到亭子邊兒上,垂着腦袋裝死。
雖說是皇上叫自己扮成小太監跟着的,可到底不能在宮內其它人處太過打眼,這般沒規沒矩的坐在幾邊兒聽他們說話兒,只怕那趙統領心裏頭再不痛快。
“臣,叩見皇上。”入亭後,趙統領便俯身拜下。
“起吧,可是查到了什麽?”皇上左手微擡,右手再匆匆寫着,沒幾筆,信方書罷。
“回皇上的話兒,這幾日劉大人處有動靜了。”
“哦?”原本直垂着目正吹着那紙上字跡的皇上,聽着這話猛的擡起眼皮,鷹目下閃過精光。
“八月初一,劉大人之女出府上香,午後方回。”趙統領沉聲禀着,說到此處,亦擡起頭來,直看着皇上,“去時車上只有兩個嬷嬷并一個丫頭,回來時……多了一人!”
皇上雙眼微眯了起來,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的瞧着趙統領:“看來,朕的皇後終是歸京了。”
趙統領深深點頭,眉頭皺了起來:“只這些日子那虎山寺人流極多,且初一十五又是廟會的日子,倒一時沒查出什麽。”
皇上輕搖着頭,唇邊挑着,似笑非笑的再垂下雙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瞧着手中那信,正一下下折起,裝進信封:“查不查的也知道她是打哪兒來的,若那閣中之事這般好查詢,也不至直至今日還不清楚他們首尾。”
“皇上,可要遣人進去試試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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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皇上輕輕搖頭,“想來那位身上亦不會帶着什麽功夫,只既是打着給朕調教皇後的旗號多年間皆閉門不見外客的,想來應是那閣中最拿得出手的。各種手段必皆能使得……指不定于政事上的見解比朕還要高上三分呢。”
“皇上!”趙統領心下一驚,擡眼看向皇上,卻見他臉上帶着三分譏笑,卻似渾然不在意一般。
“年初選秀的秀女……四下裏也應動起來了吧?”
見皇上忽轉了話頭兒,說到這上面來了,趙統領忙又應道:“正是,有些離得遠些的七八月份便送女上路,估摸着十月份便陸續有人進京了。”
皇上輕點了兩下頭:“朕倒想瞧瞧,他們這回到底會下多大把子力氣。”
趙統領身子俯的越發低了。
“還有何事?”
見問,趙統領忙從懷裏套出一物,雙手舉上,道:“北面鹞信。”只這信拿出來,等了一會子,才見皇上身邊兒立着的那個小太監過來取走,送到皇上身邊兒。
趙統領只當今日來人非是平素一般跟着的小珠子,一時沒當回事兒。
皇上接了,從那細桶中抽出帛來,裏頭那帛上書得密密的,皆是蠅頭小楷。
“那幾個院子裏頭沒什麽動靜吧。”
聽皇上一邊兒看着,一邊順口問着,趙統領忙應聲道:“四個園子倒都沒什麽動靜。那減美人自打上回吐血回去,已經養了小半個月的身子,這會子還沒下得床來。喜園兒中的大玉美人倒是已出了屋子,時不時的去園子裏頭轉上一圈兒。清園和樂園中的那兩個,仍與以前一般,每日去皇上的聽雨閣……想來皇上應是清楚的。”
皇上淡淡“嗯”了一聲:“宮裏頭無人暗中聯絡吧?”
“曾見那大玉美人想着收買幾個小宮女太監,并且沒見着其它人主動聯絡過這四女。”
“趙統領費心了,那些秀女再過一兩個月便要進京了,想來入京前便會有各方打點,家中下人也會提前入京尋路子,過些日子還要煩勞你些個。”
“這是微臣的本份。”
皇上再一擡手,道:“先退下吧。”
“是。”趙統領應着聲,微微起身,正一擡眼,瞧見立在皇上身邊兒的柳蔓月,不禁雙眼一縮,身上猛的一震。
雖宮中侍衛暗衛皆受他統領,可跟在皇帝身邊兒的那些護衛暗衛皆只受皇帝調動,便是皇上有何隐私之事,亦絕不會宣之于口。故,柳蔓月跟在皇上身邊兒日日上山之事,聽雨閣那些皇帝心腹固然知道,卻沒哪個膽敢跑去主動知會他,還當他早就知曉呢。
這趙統領最近忙着盯着着劉家的事兒、查秀女之事,故此,并不知情。
覺出趙統領似是瞧着自己發愣呢,柳蔓月擡起眼來,頭一歪,沖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趙統領又是一愣,這副無辜茫然的模樣是為哪般?怎的好似自己竟成了那輕薄浪子,死盯着人家不識世事的小女兒一般?
老臉一紅,趙統領再退一步,沖皇上又是一躬,這才轉身匆匆出了亭子,一路上仿佛後頭有什麽惡獸趕着他一般。
“嗯?他出亭子前行了兩回禮?”皇上自叫趙炳輝離去後,便沒再擡頭細瞧他,自沒看見,可眼角模糊覺着瞧着那趙統領行了兩回禮的模樣。
“許是趙大人對皇上體貼下臣感激涕零吧。”柳蔓月舒了口氣,又自走回幾邊兒,一屁股坐到軟毛毯子上頭——果還是坐着舒坦啊……
轉頭向柳蔓月瞧了兩眼,卻見她臉上異色全無,皇上自低了頭再瞧着手上那帛,細瞧了兩回後,微一折疊,道:“燒了。”
端着火盆,連同皇上早上練過的字畫一同放了進去,再拿着張紙做引子,把那一盆紙張皆燃盡了,瞧着那火光,忽的一個沒忍住,嗤笑了出來。
“笑什麽呢?”皇上自她起了,眼角便一直跟着她,這會兒聽她笑了,方擡起頭來問道。
“妾身只是想着,皇上那天不過跟減美人說把她那些字畫都燒光了,就能氣得她吐了血,可皇上的字畫不知燒了多少,若說委屈、心疼,皇上又哪裏比她少了?”說這話時,柳蔓月倒沒存着那安慰之意,只這年頭的紙張得來不易,小皇帝的字寫得又漂亮,便是拿出街上賣字賣畫,一個月所得指不定也能養家糊口了,着實覺着有些心疼來着。
心下一動,看向她那雙眼中深沉一片,許久,方道:“她拿那字畫當引子,字中、畫中,又哪裏有那份真心?不過是用來吊人的手段罷了。時候耗了、精神費了,聽見朕一把火都燒了自然不甘。”
将盆中灰燼皆倒了下去,瞧着那紛紛揚揚的灰皆化得細細的,吹進風裏再細瞧不出來,柳蔓月方轉身回來,把那銅盆放回入處,正坐回幾邊兒上:“只怕她是因着,除了那字畫外再無其它可依仗的了,這才當了寶貝呢。”再加上那股子心裏頭的清高,把皇上當成那大字不識幾個的草包,被這等平素最瞧不上的人把自己那字畫燒了,她哪能不吐血?
皇上輕笑了一聲,取了一旁的茶盞細細品着香茗。
“皇上,再過些日子天便要冷下來了,可還要日日上山不成?”一場秋雨一場涼,前幾日又下過一回雨,這會子再上了山來,便是白日亦要罩着鬥篷。
“冬日把那門窗皆閉上,裏頭再上上裝了草木灰的夾板、點上幾個碳盆,便是這亭子裏頭亦是暖和得緊。”
柳蔓月微微一愣,詫異朝皇上瞧去,又左右打量着這四漏風的亭子,怎麽也想不出到了冬日這裏會是個何等“暖和”的情形。
“再過幾日自然便知道了。”說過着,皇上微頓了頓,“再過幾日便是八月十五了,太後的意思,是連同你們四人一遭過一回中秋。”
柳蔓月轉過頭去瞧着他,這話早先太後倒是透露出來過,只是皇上此時提起,卻不知道是為何?
“皇上的意思是?”自己這會兒多少也算做是皇上手下的一枚棋子了,只不知道他想叫自己做甚?
長長的睫毛微垂在眼上,灑落一片陰影,聽不出他那話中喜怒來:“朕不怕那三個動何手腳,只怕……太後會做些什麽。”
柳蔓月眉角微微一挑,秀眉微微簇起,臉帶沉思。
“柳美人在想什麽?”見她似是琢磨些什麽,皇上不禁出言問道。
“妾身只是在想……”皇上同太後間的關系有些不大對頭,可一時又想不明白。只是這二人乃是至親的母子,皇上為何一直同太後較着勁兒呢?還是說,因劉大人等朝中重臣的關系……太後或許因着先皇過世,必要依仗與他們,皇上這裏卻知那些人萬用不得,又無法與太後明言,母子間這才生份的?“太後究竟是皇上生母,應不至于做什麽吧?”
不過是推些個美人過去,叫兒子有後罷了,雖說推來的人太後許不知道根底,可到底是一片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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