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

當尹言坐在這輛四個輪子的老年車上時,她的內心是崩潰的。

說好的豪華呢?

不豪華也就算了,可空間為什麽這麽狹小呢,害她坐在沈時煜旁邊心跳加速。

他的側臉在擁擠的車廂裏照樣光彩奪目,定睛多看一會兒都禁不住呼吸不暢。

沈時煜直視着前方,突然開了口:“這車不符合我的氣質,我不會開的。”

尹言怔了怔,趕忙收回視線。

一定是李存離的開車技術太“辣雞”了,她才會這麽緊張!

她這麽安慰着自己。

平日裏走路下山,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過四五十分鐘,可此時此刻因為李存離的車技,半個小時過後,車還在半山腰上緩慢行駛。

小圓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拉下車窗後屁股扭來扭去。

“你不會是要放屁才把窗戶打開吧?”李存離瞥了一眼坐在副駕駛的小圓。

“你再開慢一點,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小圓抱怨道。

“安全第一!”

小圓忍不住給他一個白眼,餘光突然瞥見一只從草叢裏鑽出來的野兔,不禁大喊:“小心!”

吱——

李存離一個急剎,車上的四人身子陡然往前傾,又重重地摔回座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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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頭暈眼花過後,尹言從突如其來的震動中擡頭,卻發現沈時煜一手撐着靠背,身體保持着向她傾斜的姿勢。

她看着越來越近的面孔,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

她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沈時煜。

橘色的光落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泛起淺金的光澤。他的眉毛黑而高挑,眼睛亮而有神,此刻正直直看着她。

尹言全身的毛孔大張,幾乎是猛地向後仰,故作鎮定地坐得端端正正,視線看向窗外的風景。

撲通、撲通……

她的心跳在加速。

尹言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熟透了,又熱又漲。

沈時煜仍保持着剛剛的姿勢,片刻之後,他高深莫測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一時間後座兩人再也無話,氣氛有些微妙。

只是,前座的兩人依舊不亦樂乎地鬥嘴,并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

這是尹言這三個月來第一次跟着一行人來到闊別已久的市區。

縱橫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一幢幢高樓林立,一切都喧嚣得不真實,恍若夢境。

“大哥,不要搞得跟鄉巴佬進城一樣好不好。”一旁的小圓給了尹言一個鄙視的眼神,留下還站在原地兀自呆愣的她,徑直走進了超市賣場。

“沈掌門呢?”老年車駛進市區公路後,沈時煜下車上了另一輛停靠在匝道上的SUV便揚長而去,是尹言不認識的标志,她不禁好奇地問道。

“常小姐來了當然是陪她啊。”小圓頭也不回地沖向廚具用品那一塊區域,“聽說有秘事要談哦。”

“你個小屁孩說得那麽猥瑣幹什麽,”李存離推着推車走了過來,“師兄這是去約會,約會懂嗎?”

尹言扯了扯嘴角,正猶豫着要不要詢問,這時,超市裏的廣播響了起來:“親愛的顧客,上午好,十點整特價活動時間到了……”

話音剛落,小圓和李存離推着推車腳底抹了油似的沖進了生活區,同一群大爺大媽開啓了你争我奪的搶購大戰。

尹言看到小圓用淩波微步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之中撿漏,看到李存離如潑婦罵街般怼一個中年大媽怼得人家面紅耳赤、眼圈泛紅,她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張神情冷漠的臉——

沈時煜遇到超市大特價,也是這樣子嗎?

那得是多麽令人驚悚的畫面啊!

她抱着雙臂抖了抖,驅散腦中那令人無比不适的畫面,漫無目的地在超市裏閑逛。

“阿嚏——”

尹言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來到了百貨專櫃區域。

果然,長袍只能勉強禦寒,即使在這人山人海的百貨商場裏,她也能感覺到陣陣涼風嗖嗖嗖地往脖子裏鑽。

随後,她目光死死地盯着挂在櫥窗模特身上的那套爆款秋裝,赫然一副至死不休的架勢。

“這位,呃,大師?”店員硬着頭皮湊了過來,上下掃描了一番尹言身上在這商場裏顯得分外怪異的穿着。

“啥?大師?我看起來像……”

尹言轉頭瞥到了試衣鏡裏的自己——寬大的青色長袍裹住了全身,一張臉像是早已看破紅塵般生無可戀,一眼看去果真像個女道士。

她窘了,掩飾道:“我剛剛參加了漫展來不及換衣服。”

店員皮笑肉不笑地指着那套秋裝道:“這可是我們店裏最新款超火爆的秋裝呢,只要五位數,超級符合你的氣質噢。”

聽到價格,尹言摸了摸自己早已幹癟的口袋,感到一陣肉痛。

好不容易上門的生意,店員當然不能讓它溜走,于是發揮着她三寸不爛之舌的功力,成功地讓尹言內心動搖。

特別是當尹言看到鏡子裏那個穿着黑色套裝的自己時,一股熊熊鬥志瞬間在她胸口燃燒。

“買!”

她大手一揮,店員馬上樂呵呵地寫好了單子并指路叫她去收銀臺付款。

可是當她打開口袋看到裏面僅有的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正好小圓和李存離也已大獲全勝,尹言靈光一閃,不動聲色地跟在他們身後,悄悄将衣服的單子塞給了收銀員。

“什麽?一共兩萬九?就這麽點蔬菜大米而已,你确定沒有弄錯?”

小圓和李存離同時叫出了聲。

小圓甩了甩肉嘟嘟的臉,眼中閃出了殺意。

沒錯,就是殺意。按照他的話來說,兩萬塊可是他們一年的夥食費。

李存離終于發現端倪,指着收款單據,道:“衣服?我們什麽時候買了衣服?”

“咳咳!”尹言若無其事地拿過小票,神态自若道,“這不是要換季了,沒衣服穿嘛,我的私房錢都被沈掌門壓榨光了,你們先借一點兒錢給我?”

“沒衣服?那你現在是裸奔嗎?”小圓驚呼道。

尹言:“……”

李存離見她一臉便秘般的表情,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買倒是可以買,可是我們還稍微差點錢!”

聞言,尹言覺得有戲,随即應道:“差多少,我手機裏還有……”

“差兩萬九千六百三!”

兩萬九千六百三、九千六百三、六百三、百三、三……

李存離的聲音仿佛變成了緊箍咒,在尹言耳邊回蕩。

“差兩萬九千六百三叫稍微差點?”尹言驚呼。

“作為武友,我倒是可以捐助你一點。”小圓呆頭呆腦地從身上拿出三個硬幣,煞有介事地塞到尹言手中,“這兩塊五是我攢了半年的私房錢,要不是看在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分上,我會算上利息。”

“我真是感動得快要痛哭流涕了。”尹言嘴角抽搐。

“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小圓吹着口哨哼着歌,付過那些生活必需品的賬後,沖尹言攤手聳肩,一副愛莫能助的模樣。

而一旁的李存離也仰頭望着奢華的天花板,他臉上似乎寫着四個大字——無能為力!

尹言咬了咬牙,問道:“如何在不違法的情況下快速賺錢?”

李存離眼睛一亮:“跟我來!”

尹言此刻的心情無比幽怨,卻也不得不感嘆賺錢的不易。

此刻她坐在某個公園的角落裏,看着小圓架起支架擺上手機,李存離布好光圈。

“我要做什麽?”尹言問。

有些路人對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令她有些難為情。

李存離見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樣子,說道:“再不買衣服,你就可以去跳老年迪斯科了!”

這句話就像給尹言打了一劑強心針,瞬間激得她充滿雄心鬥志。

于是,她任由李存離拿出随身攜帶的工具,在臉上塗塗畫畫。

“這年頭的主播美顏磨皮一開哪個不是貌若天仙,美得雷同。我們今天來個特別點的,醜得別致,這樣我們更勝一籌!

“來來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啊,今天我們直播如何變醜……”

醜得別致?變醜?

聽到小圓在一旁唾沫橫飛地講解,尹言不由得湊近鏡頭一看,一張粗眉、小眼、血盆大口的臉霎時出現在屏幕中,再看那直播間的名字——“三次元氣人主播在線變醜”。

尹言:“……”

這哪是更勝一籌,分明是更勝一醜!

她心裏抽搐着,卻在看到屏幕上不斷打賞的小紅心和各種禮物時,不得不壓下口中的芬芳,閉上眼接受現實。

“你們在做什麽?”

尹言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次妝了,配合着臉上各式各樣的臉譜不停做着搞怪的表情,直到整張臉都快要僵掉時,一道低沉略帶沙啞的聲音才傳來。

她擡頭的同時,正對上沈時煜那雙黑漆漆的眸子。

尹言見此,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怔在了原地。

看着那張滑稽的臉和明顯被吓到睜得大大的眼睛,沈時煜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好巧不巧,他那棱角分明的側臉從鏡頭前一閃而過,原本平靜的直播間突然沸騰起來——

“哇!剛剛那個大帥哥是誰?”

“要死了,要死了,我剛剛看到了什麽?他是哪個明星?怎麽會這麽帥?”

“三分鐘,哦不,一分鐘,我要剛剛那個帥哥的全部信息。”

“啊啊啊……剛剛那個帥哥呢?我們要看他!”

……

一時間,整個留言區被諸如此類的評論刷爆了。

“哇!師叔,你這無意中露臉,就這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平臺就爆了。”

小圓看着滿屏的小紅心目瞪口呆。

尹言回過神來,胡亂地用袖子擦拭着臉,沒想到适得其反,各種顏色混合在一起,使得她的臉更顯滑稽和搞笑。

特別是在看到沈時煜身後那抹越來越近的黑色身影後,尹言頓時窘迫得手足無措。

“尹小姐,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愛好!”常思漫不經心的口吻在尹言聽來就是赤裸裸的嘲諷,“可是你這種無意中的舉措,讓時煜哥暴露了。老巫婆的五十萬賞金令已經發布了出去,誰先帶他回去,誰就能得到這個酬勞。這下好了,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你們可有得忙了!”

聞言,尹言渾身一顫,轉過臉,從屏幕上都可以瞧見自己恐慌的表情,身側的李存離和小圓更是低着頭不敢吱聲。

“這個,誰知道師兄會卸下面具……”李存離小聲嘟囔着,卻還是被耳尖的常思聽見。

“凡事沒有一萬也有萬一……”

一言不發的沈時煜突然伸手打斷了咄咄逼人的常思,他也不去看站在身後的尹言是什麽神情,只淡淡地掃了其他三人一眼,便徑直走在前頭,冷冷地說:“走吧。”

尹言被陽光刺得太陽穴有些疼,眉頭當即皺了起來。

心裏的那層堵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她反複地問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滑稽的自己展示在沈時煜面前讓她覺得難堪,為什麽看到他和常思站在一起心裏會不舒服……

然而,沒有任何答案。

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對沈時煜有了某些不一樣的情感,左右着自己的情緒。

她垂着眼,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

“哎呀,你別放在心上啦。”小圓抽出紙巾遞給尹言,“常小姐這個人就是愛大驚小怪,說話不留餘地。”

一旁的李存離道:“哎喲,小圓不錯哦,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有水平了。”

“那是當然,我可是文武雙全的奇才。”

尹言默默聽着兩人拌嘴,緊随其後。

換作平常,三人在路上一定是打打鬧鬧,然而眼下就連遲鈍的李存離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便放慢了腳步,試圖安慰看起來情緒低落的尹言。

“你在傷心嗎?”李存離一再打量着她,臉上有些迷茫。

尹言愣了一下,煞有介事道:“對,我在傷心。”

李存離疑惑地看向她。

“你們用的是沈掌門的賬號登錄的直播間,我要怎麽把那些打賞的禮物換成錢?”尹言繼續說道。

李存離:“……”

這真是一件值得傷心的事。

當初上街頭賣藝為了收錢統一,各個APP用的都是沈時煜的賬號登錄,密碼也只有他知曉,如今你想要從他的賬戶上分錢……

尹言和李存離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紛紛搖了搖頭,露出“我太難了”的表情。

李存離看着原本停着老年車的地方,如今空無一物,一臉蒙。

“我就說吧,你那是違章停車!”小圓憤憤道,“現在我們回不去了!”

“那也叫車?”常思撲哧一笑,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不多時,先前那輛不知名的車便停在衆人面前。

尹言這才後知後覺,原來先前沈時煜坐的是常思的車。

車有了,那麽唯一的問題來了。

除了司機還能坐四個人,可此刻卻有五個人,看常思的架勢,分明是要跟着去疾風館的。

還未等沈時煜開口,李存離和小圓就眼疾手快地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尹言見狀,攏了攏身上寬大的袍子,正要給自己臺階下,讓他們先去,自己打車回,下一秒,沈時煜拉開車門将常思推了進去,并關上了車門。

“你們先走。”

司機顯然是熟識的,聽了他的話,挂擋踩油門的動作一氣呵成,揚長而去。

尹言蹙眉不解地仰望着沈時煜:“沈掌門?”

“明天我們出發回福蘭市。”

沈時煜沒頭沒腦地扔下這麽一句後,就轉身朝着商場裏走去。

尹言愣了一下,跟在他身後。他沒有回頭,卻也沒有加快腳步。

“沈掌門,”她小跑上前,叫住他,“我們明天回去?是剛剛……”她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卻一時不知道該問哪一個比較好。

沈時煜的目光掃過尹言因先前擦拭用力過度而有些微紅的臉,眼尾還有一條淡淡的畫筆痕跡。他右手微微擡了擡,又不着痕跡地放下。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平靜地欣賞她臉上越來越濃的疑惑,問道:“你也加入了他們的二人轉?”

“哎呀,你不要轉移話題。”尹言着急道。

“你這樣子不去跳二人轉有些可惜。”

好想給他來上一拳是怎麽回事?尹言咬着嘴角,發覺自己越來越有耐心。

沈時煜見她一副急得快要跳腳的模樣,冷峻的面容泛起一絲笑意,稍縱即逝。

他不急不緩地走進商場,徑直來到先前尹言看中衣服的那家店。

此時的沈時煜又戴上了那層醜醜的面具,所以店員看到他時,一如往常一樣蔫蔫地瞥了兩人一眼,并未起身。

沈時煜淡淡地瞥了店員一眼,從衣架上的第一件衣服開始指,邊指邊說:“這件、這件、這件……”

店員一聽,立馬像打了雞血一樣,熱情地跳了起來,将他指的衣服一一裝進購物袋裏。

直到四大袋子全都裝得膨脹爆滿,沈時煜這才停了下來,他的視線鎖在尹言之前看中的那件衣服,冷冷地說:“除了這件,其他全都不要。”

尹言:“……”

店員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在店員火冒三丈的目光還未将他倆吞噬之前,尹言趕緊拉着沈時煜離開了商場。

“你完全是在搞事情!”尹言邊走邊埋怨道,“能做點人做的事嗎?”

“作為我的保镖,你不要穿得像個唱大戲的。”沈時煜嫌棄地說。

尹言心想,你們整天穿着長袍,連生活方式都跟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我有說什麽嗎?

突然想到沈時煜怎麽會知道她喜歡那件衣服時,尹言一時語塞。

難不成那時他就在身後?

她這麽想着,心裏莫名升起一抹感動來。

“小圓說你在那條大媽款的裙子面前挪不開腿,不買就絕食的那種。”

沈時煜盯着她,眸光沉沉。

尹言調整了一下呼吸,決定不再理會他。

沒有車,他們就這樣往回走。

也幸好兩人穿着同樣的長袍,尹言臉上的妝容沒有完全洗幹淨,而沈時煜戴着面具,兩人走在路上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

畢竟這年頭,coser(網絡角色扮演者)越來越多,大家也都不足為奇了。

“沈、沈掌門……”等車途中,尹言絞着手,歉意道,“你是、是因為不小心入了鏡頭,所以才……”

“不是。”沈時煜依舊是溫涼平淡的嗓音,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只剩八天時間了,我不能讓疾風館被鏟平。”

“可是沈凝已經下了賞金令,她……”尹言有些不解地問道。

“為什麽要把這五十萬白白讓給別人?”沈時煜認真道,“我親自送上門,這樣五十萬就是我的了。”

“……”

說得好有道理,尹言竟無言以對。

還好,她畢竟跟沈時煜相處了這麽長時間,對他特立獨行的思維方式和言行舉止都已經習以為常了。就算他哪天在萬人眼前跳着二人轉或者身着女裝嬌羞地跟她說其實他是個女的,她也不足為奇。

尹言深深吸了一口氣,默默收回自己的愧疚感。恰巧這時車到了,她頭也不回,自顧自上了車。

天色還未全暗,落日的餘晖灑在整個疾風館中。

尹言站在和來時一樣沒有任何變化的大門邊駐足不前,牆邊停着的那臺挖土機占滿了視野。

挖土機的出現加速了沈時煜的行動,當他說出明天就回福蘭市這個消息時,尹言清晰地認識到,任務就要結束了。

她望着沈時煜高挑冷峻的背影微怔了片刻,直到他轉身微微蹙了蹙眉看着她,她這才跟了上去。

終于要擺脫這個奇葩了,真是值得慶祝。

事實上,疾風館的三人早已準備好了慶祝宴。

“你問常小姐啊?老身夜觀星象,掐指一算,早已算出今夜是個不眠之夜,所以将她打了出去。”尹言回來沒見到常思,老師父這樣回答。

“老師父,這不太好吧?”尹言白了他一眼。

“年輕人能不能不要這麽虛僞?難道此刻你心裏不是樂開了花嗎?”老師父心下了然地說。

尹言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她問過小圓才知道,原本常思是要跟着他們一起回疾風館的,後來半路上被一通電話叫走,所以在疾風館并沒有見到常思的身影。

尹言怕耽誤明天的行程,先回房間裏收拾行李。

她輕輕推開沈時煜房間的門,裏頭光線暗淡,一室清冷。

她打開燈,發現沈時煜已不知何時将這裏收拾幹淨,高高的黑漆木書架幾乎全空,一旁矮幾上的文件櫃也是空的,偌大的屋子,顯得有些空落落的。

桌上散落着幾張草稿紙,尹言稍作整理後,塞進了自己的行李箱裏。

那上面有沈時煜的筆記,他的字蒼勁有力,尹言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可以拿回去臨摹,就當無聊時打發時間好了。

一番收撿後,她推開門走出房間,卻是一怔。

她一擡眸,就跟站在門外的沈時煜清冽的視線對上了。

四目相對。

他緩緩将手中的果汁遞給她,轉身向院子走去。

等到李存離他們将東西全部擺在院中時,天已經全黑了。

桂花香正濃,院子裏的樹葉卻已經泛黃變成了枯葉落下,又逢天氣漸涼,老師父早已折了許多枯枝落葉在桌子不遠處生起了一小堆火。

許是因為中秋節快到了,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

月光灑滿了整個庭院,一切都顯得自然、輕松、悠閑。

“來來來,嗨起來,嗨起來!”

見兩人一前一後地來了,李存離突然跳起來吆喝道。

尹言應了一聲,笑着朝他們走去并坐好。

桌上很熱鬧,大家全無拘謹,回憶着疾風館裏發生的趣事,還講着下山賣藝的糗事,大夥兒都聽得哈哈大笑。

尹言也含笑看着他們,時不時插上兩句,氣氛格外好。

而沈時煜只安靜地坐在一旁,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些什麽。

這時,李存離将袋子裏的東西盡數倒在桌上,除了小圓外,其他人面前都被放了好些啤酒。

“喝嗎?”沈時煜低沉的嗓音傳來。

尹言愣了一下,遲疑地看着沈時煜,卻見他正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她也就呆了那麽幾秒,李存離就已經搶先将她面前的啤酒打開了,說道:“扭扭捏捏像什麽樣子,明天我們就要各回各家了,下次再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喝!”

見尹言還是沒動,李存離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置,晃着酒瓶感嘆道:“哎,這三年過得真快啊!好不容易适應這種與世無争的生活,又要回到那充滿爾虞我詐的都市去了。”

尹言悄悄瞥了一眼身側的沈時煜,心頭嘆息一聲:他也不容易。

沈時煜淡淡掃了尹言一眼,對李存離說道:“你和小圓守在這裏,不然我一走,這裏會提前被鏟平。”

小圓原本歡快地喝着酸奶,聽到這話瞬間石化了:“這是禍從天上來?”

然後,就聽到李存離和小圓哭天搶地地讨伐蒼天不公的哀號。

“來,為我們接下來渡劫的日子幹杯。”

李存離抹了一把辛酸淚,将一桌的酒瓶皆碰了一遍。

尹言正要拿起面前的啤酒,只見身側的沈時煜将手裏的啤酒一飲而盡。

氣氛頓時高漲起來。

老師父本就酷愛飲酒,有人對飲更是興奮。

一時間,桌上你來我往,你推我搡,地上堆積了好些空啤酒瓶。

沈時煜一直安靜地坐在尹言旁邊,不茍言笑的眉眼間偶爾閃過稍縱即逝的笑意。尹言看得出來,這樣平凡而随性的時光令他很放松,也很愉悅。

她心頭動了動,喉嚨處忽然湧上一股苦澀的滋味。

她本不是矯情的人,只是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想着想着,她的胸口愈加悶了,擡手便将啤酒一飲而盡。

老師父此時正與李存離杠上,兩人正劃拳劃得不亦樂乎,并沒有工夫來理會她。而沈時煜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若無其事地将手邊的啤酒打開後遞給她。

“白天你問我怎麽回去?”沈時煜問道。

“你不是沒回答我嘛。”一瓶啤酒下肚,酒勁就有些上頭,尹言不但舌頭大起來,連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你們這些有錢人的背後真是一部狗血劇啊,霸總後媽追殺我,哈哈哈,這名字是不是很貼切?”

酒氣從她的胃裏往上翻湧,她感覺頭有點昏昏的,連眼前的景物都開始模糊,嘴巴卻不聽使喚地拼命張合。

“你真的好苦啊!”

她将手中早已空了的啤酒瓶用力向後一扔,接着又将面前的啤酒端起喝了一口,并随手抹了一把嘴:“我尹言呢,雖然沒有錢,但我有鹹魚的本能啊。雖然工資可憐,但是我餓不死啊,嗚嗚嗚……就是太窮了,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機票都買不起,你、你要請我坐飛機!我要回去拿我六位數的獎金!我要去度假!”

沈時煜見她臉上已經有了紅暈,眼神蒙眬,不禁皺了皺眉,不動聲色道:“回去後,你要做什麽?”

尹言打了個酒嗝,認真道:“剛剛跟你說了啊,我要去度假,然後将剩下的錢存銀行裏攢利息。哈哈哈,然後越來越多,這樣我也能聘保镖保護我了……啊,出門帶着保镖,想想就好威風。”

說罷,她伸出手來指向沈時煜,距離近得差點戳在了他挺拔的鼻梁上。她舔了舔嘴唇,看着他,說道:“等我有錢了,我一定要聘你來當我的保镖,還要打雜的那種!”

而沈時煜任由她指着,若無其事地打開了一瓶啤酒遞給她,随即起身向房間走去。

尹言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就這樣呆呆地望着,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兩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的那種感覺。

酒是個好東西,壯膽神物。

她吸了吸鼻子,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等她搖搖晃晃快要走到房門口時,才發現沈時煜像是料到她會來一般早已站在門口眉目冷冽地等着她。

“你你你……”尹言已經語無倫次了。

一段路程走來,尹言早已支撐不住。要不是沈時煜及時攬住她,她差點直接就地而眠。

只是,話随着嘴裏的酒氣不停歇地朝外蹦,她揪住他的衣領道:“我告訴你喔,到了福蘭市後,要是還有誰敢欺負你,別怕,我一定會保護你,我可是就職于……”

她還想說什麽,餘下的話卻完全被吞噬到沈時煜的嘴裏。

他将她手裏的啤酒瓶順勢放在門口的窗臺邊,傾身将她摟在懷裏,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後腦勺。

男人柔軟的、微涼的唇,已經準确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那氣息清冷,仿佛帶着男人獨有的溫度,正在入侵她的領域。

尹言不舒服地想掙紮,或許是意識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勞,又或者她反抗得累了,酒意加上熱血直沖頭頂,她“嗚嗚”兩聲,便放松了下來。

沈時煜察覺到她的身子不斷往下滑,擡起頭,卻驚愕地發現那個本應該與他一同沉淪的人正哈着酒氣,睡得正香。

他無奈地橫抱着她回了房間,輕手輕腳地将她放到床上,盯着她天真的睡顏看了會兒,不多時,便被門外隐隐約約的腳步聲打斷了思路。

沈時煜站了起來,臉色是清冷的,表情是平靜的,就像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幽沉的夜色裏,星光缥缈,此時已經接近淩晨,整座疾風館也被這夜色掩蓋,隐隐有風吹過,四周的樹葉嘩嘩作響。

“少爺,我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李存離問道。

因太晚,小圓還在長身體的階段,喝完酸奶早早地睡了,李存離便獨自來尋沈時煜。

沈時煜看了看天色,淡淡道:“快了。”

李存離眯了眯眼,臉上的表情無不彰顯着他很不滿意這個答案。

沈時煜不急不緩地轉過頭看他:“其實……我不怎麽想回去。”

李存離扶住額頭,內心充滿了焦慮。

“福蘭市消費水平太高了,五花八門的東西也太多,我怕我會控制不住地買買買。”沈時煜的語氣淡淡的。

李存離氣得差點沒将手中的啤酒瓶甩在沈時煜臉上,不過還是忍住了。

他心想着,這好像不是你的臺詞吧,你要是回了沈氏集團還會在乎這些錢?

他又暗自哀嘆這三年疾風館的生活條件對其之摧殘,才造就了如今妥妥的一個守財奴。

“那,少爺你一個人回去我們有些不放心,”李存離指了指沈時煜的房間,“感覺你正要走向未知的深淵裏一樣。”

沈時煜順着李存離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輕聲道:“我自有分寸。”

沈時煜以前從沒有這種想要回去的強烈欲望,現在卻只想要早點結束這種茫然無知的生活,迫切地想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李存離看着沈時煜堅定的目光,這是他第一次在沈時煜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便沒再說什麽。

直到坐上去往碼頭的車上時,尹言的頭還是像炸開了一樣劇痛無比。

昨夜的記憶如支離破碎的殘片,東一塊西一塊地在她腦海中重現,圓圓的月亮、浩瀚的星空、熱鬧的院子,還有那香醇的啤酒。

她晃了晃頭,用手指輕輕按摩着太陽穴,夢中的情景霎時撞入腦海,像是真實發生過的一樣。

尹言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顯然昨夜的夢并不是什麽值得回味的好夢。

“太可怕了!”她哆哆嗦嗦地轉過頭看向身側的沈時煜,“我做了一個噩夢。”

他正看着窗外,臉色依舊冷漠:“什麽?”

尹言的臉皺成了一團,表情驚恐地說:“我夢到我吃了一條蛇!”

沈時煜面無表情地把視線收了回來,皺眉看着她,眸色似乎越發深沉。

“而且那條蛇還是活的,會動的,在我嘴裏不停地翻攪,好惡心。”她心有餘悸地回憶着,“我拼命地想吐卻吐不出來,手腳都像被什麽綁住了似的,一動都不能動。那種感覺……真是無法形容。”

沈時煜此刻的神情也十分無法形容。

“後來,那蛇好像被咽下去了。”尹言仿佛重臨夢境,臉色慘白。

“……”

她以為沈時煜不信,用很認真的口吻再次強調了一遍。

沈時煜神色淡淡,看着她上下開合的唇瓣,還有那極力想表現得很真實生動又誇張的表情,随後,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便轉過頭去不再理她。

尹言撇了撇嘴,發現雞同鴨講是件很困難而又浪費時間的事。

車停在了港口前,前方是一片遼闊的海洋,海面非常平靜。

大部分漁船停靠在岸邊,捕魚的人坐在船上享受着海風輕拂,很是惬意。

遠處是與天交接的海平線,吹來的海風夾雜着海水的鹹腥味。

小小的鎮上還有這樣的美景,讓尹言情不自禁埋怨起了沈時煜:“為什麽不早點帶我來見識見識?”

“見識?”沈時煜漠然道,“你難道是山頂洞人,是有多沒見過世面?”

尹言:“……”

于是她不再理會他,徑直向沙灘那邊奔跑。

怪不得人們都說,人在心情壓抑的時候應該出去走走,尤其是看海,會讓人身心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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