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入夜

午後，雨勢漸弱，在肯德基吃過午飯後，易學佳發短信問周禮諾人在哪裏？她想知道她和裕琛相處有沒有不開心，畢竟她和他在一塊兒的時候，總有種箭弩拔張的氣氛，不過既然沒收到她類似“求救信號”的短信，那應該沒發什麽事情。

“虎嘯公園？”易學佳邊用餐巾紙抹嘴邊奇怪，“怎麽跑那兒去了。”說罷，飛快地回了一條後，站起來拍了拍坐在桌子對面的梁楓，“走，雨停了，我們練練腿。”

“11路？成。”梁楓随易學佳起身，四公裏的路程，他們并不需要商量就一致決定乘坐自己的腿——“11路”——走過去，對于常年訓練的梁楓來說不成問題，他也不驚訝易學佳如此好動，她就是和一般女生不太一樣。

不如說，梁楓一直拿易學佳當男生看待，因為她愛走愛跳愛跑步，她就像是電池廣告裏的卡通吉祥物，總是“蹭蹭蹭”地上蹿下跳，精力充沛得可以日夜不休地爬山下海，至于“一般女生”是什麽樣子？梁楓覺得是周禮諾那個樣子。

周禮諾是一碰就碎，但是易學佳好像可以和他玩摔跤游戲，事實上，梁楓從小就和易學佳抱在一起摔來摔去，什麽時候不再這樣玩耍？好像是上了小學後，從三年級開始，男生和女生們就開始在群體之間劃了“三八線”慢慢分撥玩兒了。

快接近公園大門前時，雨已經徹底停了，梁楓慢慢踱着步子，看着身邊不能老實走路的易學佳，她一直在甩動旋轉着自己手裏的傘，他問：“等會兒你就和周禮諾回去？今天不玩兒了嗎？”

“你還想玩什麽？她玩不動。”易學佳回答。

“那我們不做那個嗎？”梁楓說，“假裝男朋友和女朋友的那個？”

易學佳聽了，腦子轉了會兒才明白他在說游戲的事情，頓時大笑起來：“好家夥，心理活動還挺多啊！”她擡腿用小腿骨作勢踹了一下梁楓的屁股。

梁楓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了心裏的實話：“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女朋友，以前我沒仔細想過，現在想一下，覺得，可能沒有女生會喜歡我。”

“那你想多了，個子這麽高，長得也還行，又會打球，缺點也就是嘴巴笨一些，也不是每個女生都想找裕琛那種的談戀愛。”易學佳笑得很是爽朗地調侃他，“世上人這麽多，總會有個要求不高的看上你。”

她沒有意識到梁楓在意的并不是外在條件而是他的家境，但是他也不準備提示她了，“這樣啊，那我等等吧。”他笑着擡手抹了抹自己頭頂上的水珠，然後不自覺地感慨，“不過我為什麽一定要有女朋友？人為什麽一定要結婚？”等他再側過臉時，發現易學佳不在身邊，他于是轉過身去，看見她早一步停下了腳步，站在三米開外。

“誰規定人一定要結婚啦！”易學佳邊喊着邊朝他跑過來，“後背，後背！”

“哦。”梁楓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而轉過身去，向前傾身以展露出一片平坦如馬鞍的後背。

易學佳跳了上去，然後喊：“跑起來！”

梁楓于是雙手托着她的膝蓋窩，以矯健步伐朝公園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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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快！快！”她勾着他的脖子，“既然你誠心誠意地發問了——”

後背上的易學佳向前方高高地舉起雨傘，發出哈哈哈的大笑聲，以至于梁楓被這純粹而幼稚的氣息給渲染，也大笑起來，順着她接了下去動畫片裏的臺詞：“我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

她繼續道：“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

他說：“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

“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

“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梁楓邊跑邊喊，“武藏！”

“錯了，白癡。”易學佳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頂，“這時候你要接‘梁楓’然後我接‘小次郎’——”

梁楓忙說：“啊，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這兩個小孩子的靈魂借着一米七和一米八的皮囊玩鬧，惹得路邊的大人們投來既好奇又嫌棄，也向往的目光。

跑到公園大門前，周禮諾和裕琛正走出來，易學佳見到他們後便輕巧地從梁楓背上跳下來，臉上的笑意還未收攏，很是燦爛地揮了揮手：“嘿！”

周禮諾卻沉着臉看她：“你們幹什麽呢？”

易學佳一臉無所謂地回答：“模仿男女朋友才做的事兒啊。”

“哈，那可真是夠激烈的。”裕琛笑了，“動靜這麽大。”

周禮諾不喜歡他意有所指的玩笑，瞪他一眼，而他竟然沖她眨了眨眼，完全不在乎。

“你們呢？”易學佳于是反問裕琛。

“嗯……”裕琛沉吟了一會兒，“你們更激烈。”

事實上他沒有碰過她，但周禮諾并不感謝他為自己圓場，她覺得這場所謂的戀愛游戲從頭到尾就莫名其妙，幼稚可笑，她道一聲“無聊。”便走向易學佳，拉着她的手離去。

周禮諾跟着易學佳回到她家，因為不想面對媽媽，所以想留在她家過夜，而整個香珠市又或是放眼全國，周曙光可能點頭同意周禮諾留宿的地方就只有一個易家，當然不算是因為易學佳，而是因為林碧光。

等林碧光下班回來了見到周禮諾，她很高興地如往常一般主動打電話通知周曙光，她知道換成周禮諾來打這個電話的話肯定會被她媽媽為難。

坐在沙發上的周禮諾雖然和易學佳膩在一起，但一直偷偷觀察着正在牆角打座機的林碧光，話筒裏隐隐約約漏出來一些周曙光的聲音，她一如往常在生氣和抱怨，而林碧光則笑眯眯地以打太極的方式化解，“唉，這有什麽的？孩子們感情好才喜歡賴在一起，馬上就開學了，讓她們再放松一會兒也沒關系。”面對周曙光，她真的太有辦法了，仿佛擁有三十年經驗的老專家，“知道，放心吧。”

見到林碧光挂了電話，懸着心的周禮諾才松了一口氣。

“你倆先別鬧了。”林碧光轉過身來拍了拍手，“洗個澡去，好吃飯。”

“我幫你洗！”易學佳拽着周禮諾跳起來，倆人鑽進浴室。

周禮諾彎下腰，将頭發放進洗臉池，易學佳一手舉着蓮蓬頭一手幫她揉上洗發露，周禮諾閑着的左手則搭在臺沿上，“水涼嗎？我抓疼你了麽？你哪裏癢嗎？”面對她的一連串追問，周禮諾只是輕輕哼着“嗯”以回應，乖順得像一只被家養了五年的貓。

沖完頭發上的泡沫以後，易學佳拿毛巾改在周禮諾頭上幫她擦，然後嬉皮笑臉地說，“你手不方便，要不——？”

“不要。”周禮諾眯起眼睛，原來這只貓并不是任人擺布的。

“你覺得我占你便宜麽？”易學佳作勢要脫衣服，“那我跟你一起洗。”

“不要。”周禮諾往後退一步，瞳孔都縮小了一點點，這只貓似乎要炸毛了。

“切，那我幫你拿東西。”見到周禮諾懷疑地看着自己，易學佳轉過身去說，“我真不看你，有什麽好看的，都是女的。”

聽見身後浴簾“唰啦”一聲，易學佳回首，能隐約見到人影正在很費力地脫着裙子。

“都說了我幫你。”她沖裏說，“你自己洗得洗多久啊，等會兒我媽做的飯菜都冷了。”

“不需要。”周禮諾繼續努力，“不準看，你要是偷看，我戳瞎你的眼睛。”

“你這麽怕給人看，以後怎麽結婚啊？”易學佳笑起來，“你知不知道老婆和老公睡覺的時候都是不穿衣服的？”

“我偏穿着衣服。”她終于把包着石膏的手臂從袖口裏很吃力地拽了出來。

一條細瘦的胳膊突然從浴簾邊伸出來，易學佳于是接過她手裏的裙子，然後順手疊一疊扔進旁邊的洗衣筐，繼續調侃道：“那沒人要和你結婚。”

“那就不結。”周禮諾露出半張臉，瞪她一眼。

她抱着雙手，輕佻地沖她一咧嘴道：“我真好奇你要怎麽洗內內……”

周禮諾不搭理她，回到浴簾裏，打開了蓮蓬頭。

在嘩嘩水流聲中，易學佳無聊地繼續天馬行空地胡言亂語：“你這麽防備別人，以後要怎麽和人談戀愛？傳說中的愛情，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不是一切都要很大方很坦然地與另一個人分享，才能真心換真心麽？你這身體都舍不得給人看，更別提靈魂了——”她突然想起來什麽，一擊掌道，“長這麽大，我都沒見過你放屁。”

周禮諾莫名其妙地大聲發問：“我為什麽必須要在你面前放屁？”

她很高興她說出了“放屁”這個詞彙，好像越是将她逗到抓狂，易學佳就越是感到心滿意足，“因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在我面前，連一個屁都不敢放，這讓我很沒有安全感啊，對我這樣藏着掖着，我還能指望你什麽？”

周禮諾追問：“那我放一百個屁給你，你就放心了？”

“你敢當着我的面拉屎我就更放心了。”易學佳撫着胸口，欣慰地說，“那我們就一定是最好的、永遠的朋友，你要知道，人人都會分享美好，但只有對最親近的人才會分享醜陋。”

“又是哪裏看的奇怪雞湯，你腦子裏還有空間嗎？說這麽多，不就是想看我嗎？給你看——”

“哈？”聽到身後的浴簾被拉開，易學佳條件反射地回頭，一瞬間好像被天打雷劈般愣住了，不着一物的周禮諾竟然真的就在眼前，“呃……”

“滿意了？”周禮諾的語氣中有種賭氣豁出一切的氣魄，“現在我是你永遠的朋友了。”說話間，她又重新拉上了浴簾。

易學佳還一副如在夢中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我覺得……分享美好也挺好的。”她的話鋒一轉，急切地說，“你可千萬別在我面前拉屎！那我就再也不相信世上有仙女了。”

簾子那一頭傳來被逗笑的聲音。

易學佳轉念一想，又惆悵地嘆一口氣，“真羨慕以後那個要和你談戀愛的男生……要麽你還是對我放個屁吧，讓我做那個全世界唯一見過你放屁的人。”

“你怎麽回事兒一直在說戀愛戀愛的？”周禮諾問，“難道你有喜歡的人了？”不等易學佳回答，她自行補充，“梁楓嗎？”

“啊——”易學佳叫得超大聲，“怎麽可能！”半晌，浴室裏只有水流聲，周禮諾沒有回話，易學佳躊躇了一下，才對她坦白了心裏惦念的事情，“那個，明天，柯鸩飛可能會向你告白哦……我也攔不住他，你別被吓着。”

“你進來吧。”周禮諾無視了她的話，語氣寵溺地說，“放屁是不可能給你放一個，但至少你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和我一起洗過澡的人。”

易學佳麻溜地脫了衣服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