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留白
由于下雨的緣故,周禮諾提出呆在室內活動比較好,比如圖書館,但是裕琛卻提議要去一個工作室,說是能帶她看點兒好玩的東西,周禮諾毫不掩飾地露出不情願和抗拒的表情,她在心裏對他頗有微詞,因為一直以來,所有人幾乎都是順着她的意思行動的,唯獨這個裕琛,卻似乎總是故意要對她逆着來。
“你也別老是埋在書堆裏,視力還好嗎?”裕琛拿手指在眼前比劃出眼鏡的樣子說,“我猜你不适合戴眼鏡,本來氣質就已經很老學究了,鏡框一戴上,肯定會有人叫你書呆子。”
站在單元門門口的周禮諾以沉默回以不屑,邊試圖撐開傘,但是她右手還挂在脖子上,半天也沒能成功将傘打開,而身邊卻傳來“砰”的輕巧一聲,裕琛一雙眼睛笑得像貓一樣,站在她身邊舉着棕色格紋的長柄傘,“一起?”
她不接話,依舊掙紮着想用單手打開折疊傘,裕琛笑眯眯地等了一會兒,眼看着她神情越來越焦躁,他笑意更甚,終于用脖子夾着自己的傘,伸手過去幫她打開來,不等她說話,他搶先說:“不用謝。”
周禮諾走進雨裏,裕琛在身後跟着,語氣輕佻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不是長着這樣一張臉,那你的性格真的很讨人厭。”
“彼此彼此。”她側過臉瞥他一眼,“你也不怎麽讨人喜歡。”
“那你就是對我不了解了。”裕琛自信地說,“我還真挺讨人喜歡的。”
“我不喜歡。”周禮諾冷淡地回道。
裕琛點點頭說:“那可能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油嘴滑舌。”她話裏的冷氣又降了三度。
“不止是不了解,這誤解也太深了。”他聳聳肩,快速地邁出兩步,輕松地超越周禮諾,自顧自朝馬路邊走去。
見到他站在路邊對出租車招手,周禮諾站定不動了,一臉疑問。
“真的,帶你去個好地方,比圖書館有意思。”裕琛沖她招招手,見到她一動不動,他仰起臉,以挑釁的目光看着她問,“你到底是讨厭我,還是怕我?”
周禮諾被挑逗了好勝的神經,立即接受了他下的“戰書”,迎着他的目光走過去,剛巧遠方有出租車正在過來。
裕琛滿意地把傘伸過去,示意她可以收起傘來,“你可以讨厭我,也可以怕我……”
“我為什麽要怕你?”她鑽進他的傘下,打斷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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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承認你讨厭我了。”他輕松一笑,“我只是想告訴你沒有必要,我們一起長大的,我不是你的敵人,也不會搶你的保送名額,其實你可以拿我當你的戰友,互相幫助,一起進步。”
出租車停在兩人身前,裕琛伸手拉開後排車門,等周禮諾坐進去以後,他坐在前面的副駕駛座上,向司機說“去嘯虎山。”那是一個距離幸福南裏小區約有九公裏的地方,是一座生态公園。
去程的路上,裕琛一直望着前方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過頭,但是他偶爾會通過後視鏡确認周禮諾的表情,看她有沒有需要他說什麽做什麽的情況,而她則一直側臉盯着車窗玻璃上滑動的水珠,從頭到尾也沒有說話,密封的車廂在瓢潑大雨中,好像一艘在深海中前行的潛水艇。
到達目的地時,裕琛先下車去撐開傘,再替周禮諾拉開車門,“沒有幾步路,你就別打了。”邊說着,順手接過了她手裏的折疊傘。
“你過來一些,雨這麽大。”雖然裕琛已經盡量把傘往周禮諾那邊傾斜,以至于自己的半邊肩膀都在淋雨,但他還是說,“別打濕了你的繃帶。”
倆人在雨中沒走出兩百米,嘯虎公園的大門便映入眼簾,裕琛買了門票,兩元錢一個人,在他們小時候,只要五毛錢。
對于當時的大部分父母來說,仿佛是約定俗成般的,在每個禮拜的周五或是周六,他們會帶孩子來一趟公園,打羽毛球或是玩玩游樂設施,畢竟千禧年之前,市內沒有太多适合親子互動的娛樂場所。
整個香珠市的孩子都對這個公園多少有些情懷,“好久沒來過了……”周禮諾忍不住發出了感慨,甚至不需要裕琛搭話,就自言自語起來,“以前讀小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爸爸每周六的下午會帶我來公園裏玩羽毛球,回去的路上還會給我十塊錢,随便我買喜歡的零食,但我都用來買書了。”
“哦?阿姨沒一起嗎?”裕琛的音調上揚,很顯然地為周禮諾願意與他閑聊而感到高興。
“只有一次……”周禮諾凝望着遠方的雨霧之中的山尖,很懷念地說,“那一天我過生日,我們三個人學着電視劇裏那樣,在草地上野餐,那一天我真的非常開心,可能是唯一的一天,他們完全沒有吵架,一直在笑,陽光特別好,媽媽就像廣告裏的那種媽媽,夢一樣的一天。”
“那不是挺好的嘛。”裕琛似乎在思索着什麽,而回應得有些敷衍。
周禮諾這一剎那意識到自己竟在流露自己的真實情緒,于是不說話了。
裕琛沒有領着周禮諾走正中間的大道,而是順着一條小道繞着公園裏唯一的山往深處走,眼前于是被綠油油的草木給灌滿了視野,“我們去山上。”裕琛說,而周禮諾沒有見到任何一條路是通往山上的,直到一條由四五十級石頭砌的臺階小路出現在兩人眼前,它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擋了起來。
“小心點兒,滑。”裕琛與周禮諾肩并肩往上走,他的一只手好像一個半圓形的護欄般,一直浮空舉在她的腰間,以防她滑倒。
他這樣別扭的姿勢,讓周禮諾意識到他完全沒有與她進行過肢體碰觸,哪怕倆人之間的空間被壓縮得只剩兩三厘米,他也盡可能的不讓自己的胳膊貼上她裸露在短袖下的皮膚。
臺階的盡頭是一片平地,有一棟被花園圈起來的二層小樓,雖然是很普通的水泥房子,但因為牆面完全被爬山虎給吞噬而顯出些許童話氛圍來。
“鄒老師?”裕琛輕輕敲了敲了一樓的大門,然後推了一下,沒有上鎖的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他邊擡腳往裏走邊提醒身後的周禮諾,“看着腳下。”
竟然是有門檻的設計,周禮諾覺得新奇,擡腳跨過去,再一擡頭,便為屋裏的景象感到驚喜。
這是一間大通屋,沒有被任何牆面分隔,屋子中央和角落堆了一些大大小小正在加工或是已經完工的雕塑,有人形的也有動物,空間裏充斥的木屑味很好聞,周禮諾感到自己的大腦皮層被輕輕地揉捏了一下。
“裕琛?”一位穿着連身工裝服的女士從二樓的樓梯口探出頭來,她滿頭銀發,戴着眼鏡,看起來已經五十歲左右,但是精神很好,吐字清晰,“難得見你帶朋友來。”
“我今天可以待在這裏嗎?”裕琛沖她揮揮手,“我想繼續做我那些小東西。”
“你弄吧,小點兒聲。”鄒老師無所謂地擺一擺手,然後回過身去,“我繼續睡一會兒。”
“鄒老師是我媽媽的朋友。”裕琛邊走向碩大無比的工作桌,邊向周禮諾介紹,“我小學時就認識她了,但她是這兩年才搬回來住的,以前住在廣州,然後我就經常過來玩兒,和她學一學雕刻。”
周禮諾奇怪地問:“雕刻?你要考美院嗎?”
“也不是學每個技能都必須有目的吧?興趣而已。”裕琛坐在桌前,用手撣了撣身邊一把椅子表面上粘的木屑,示意周禮諾過來坐,接着他又從亂糟糟的桌面上翻找出屬于他的工具箱,“我做了一些好玩的東西。”
周禮諾漫無目的地翻看這桌面上的圖紙,全是一些設計草稿,其中有幾張上有“裕琛”的簽名,她仔細端詳其中一張畫着鳥兒的。
“那是柯鸩飛。”裕琛興致高昂地打開一個木質盒子,“他的已經做好了。”
他拿出來一個食指高的木雕遞給周禮諾,是一只展開翅膀似要起飛的圓嘟嘟小鳥兒,它的爪子踩在一個圓形底座上,周禮諾摩挲了一下它圓鼓鼓的肚子,因為經過打磨所以手感光溜溜的,“可愛。”她笑了,然後倒過來看底座上刻的字,是一個“飛”字。
裕琛又拿出來一棵樹的木雕給她看,繼續介紹道:“這是梁楓的。”
“做得真好。”周禮諾由衷地贊嘆,然後揚起一張期待的笑臉問,“易學佳呢?”
于是裕琛攤開了他箍緊的手心,一只一臉傻笑的金毛犬出現了。
“噗——”周禮諾下意識地捂着嘴,但還是笑出了聲,她接過來,很喜歡地端詳着,“還挺像。”
“這個是何子萱的。”裕琛拿出來一只團成一團的小兔子,它眯着眼,似乎在曬太陽。
周禮諾将手裏金毛犬放在桌面上,輕輕轉着圈兒地撫摸它的頭頂,垂着眼簾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裕琛知道她想問什麽但他就是抱着一雙胳膊微笑,倆人就像較勁兒似的,誰都不先一步開口,最後周禮諾終于忍不住與他四目相對,抿了抿嘴唇,似乎還在賭最後一口氣。
裕琛的一聲情不自禁的“哼”笑聲從鼻孔裏漏了出來,他于是主動交代了:“就剩下我和你的沒做了。”
“哦……”周禮諾的語氣裏飛快地飄過一絲失落。
裕琛抱歉地以手托着下巴,手指輕輕摩挲着下唇,很認真地陷入猶豫:“我還沒想好給你雕個什麽。”他擡起眼看着她問,“你覺得你自己是什麽?貓?蛇?長頸鹿?天鵝?”
“老虎?獅子?”她試探地回應着他。
“完全不像!”裕琛很是開懷地笑起來,雙手按在膝蓋上,“原來你對自己有這麽厲害的期待啊?了不起,有野心。”
窗外的雨還在沖刷着、拍打着漫山遍野的植物,發出來的聲響像是有許多小動物在胡亂地穿梭着,而裕琛和周禮諾則是較為幸運,找到了山洞避雨的那兩只。
“狐貍。”周禮諾不滿地瞪着他,“你是狡猾的狐貍。”
“哈?”裕琛很是懷疑地挑起眉毛,然後輕輕地嘆一口氣,“你想多了,我在你面前可是一點兒心機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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