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匆匆

滑冰場裏人聲鼎沸,柯鸩飛追在何子萱身邊一直在抱怨人多,碩大的弧形天頂場館之中,轟隆隆的滑輪聲組成一片細細密密的雷聲,何子萱專注地感受着潮悶的室內風撲打在自己臉上,她滑得很快,以至于腳下的滑輪摩擦地板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你別滑這麽猛行不行?前面這位瘋一樣的女人。”柯鸩飛在後邊氣喘籲籲地追着,“這都多少圈了?我都要摩擦生火了,換個地兒玩行嗎?”

“你太沒用了。”何子萱轉過身來,雙眼直視柯鸩飛,倒着繼續滑行,“柯鸩飛,你說你能幹什麽?會幹什麽?你學習不好,你體育也不好,出來玩你都嫌累。”

她的劉海糊在臉上,額上有細密的汗珠,眼珠子裏也波光粼粼,整個人像是只有臉浮在水面上,雙眼都是腫的,眼圈通紅,似乎還不習慣陸上的空氣。

見慣了何子萱嘻嘻哈哈不正經的樣子,柯鸩飛覺得可能是太稀罕了吧,她心碎時的笑容比沒心沒肺時的要迷人得多,所以他一時間看她這樣瘋瘋癫癫的樣子也有些心疼,甚至于她嘲笑自己,也沒有第一時間回擊。

等何子萱轉過身去繼續往前飛馳,“那你呢?你又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麽?”柯鸩飛才想起來對着她飛揚雙馬尾進行反擊,“你要說漂亮也談不上很漂亮,中等偏上吧?你要說讀書好也沒有很好,不過也就是中游吧?再說體育,你不就剛剛好達到及格水平線麽?”

何子萱的肩膀一左一右地往前搖擺着,她頭也不回地說:“沒錯!因為我一點兒也不特別,所以我配不上裕琛,那你覺得你配得上周禮諾嗎?”

“你說你這人有意思嗎?”柯鸩飛快速地追上去,并肩問她,“我們兩個都是普通人幹嘛互相傷害呢?”

何子萱不搭理他,像是一條深海裏的魚般往前一蹿。

被甩下的柯鸩飛邊喊着“不過我家裏有錢!”邊追上去,又補充道,“而且我長得高。”

“其實我心裏知道裕琛看不上我,但是我想試試,萬一有可能呢?如果我不開口問他,那萬分之一的機會也沒有。”何子萱前半段話還是在對柯鸩飛說的,到了後半段,漸漸變成自言自語,“但我覺得周禮諾也配不上他,如果她有一百分,那裕琛就有一百二十分,配得上他的女生,要比周禮諾再好看二十分,再聰明二十分,然後性格不要那麽陰沉,要溫柔體貼……怎麽說,就像是皇帝身邊的皇後,要有母儀天下的感覺,要讓我們這些喜歡裕琛的普通人,能發自心底地服她,覺得世上只有她配得上他,她要像個觀世音,把他身邊的妖精全部驅逐……但是周禮諾就是個妖精,一個大妖精。”

“我呸,周禮諾才不是妖精,她是仙女!”柯鸩飛體力透支,也懶得再追了,就懶洋洋跟在她身後反駁,“又要比諾諾好看還要比她聰明,可能嗎?就算真的有,看得上裕琛?你以為裕琛真是什麽迪拜的王子啊,如果周禮諾的好看和聰明是一百分,他也就九十分,你對他的評分有太多感情成分了。”

“那你什麽時候向仙女告白?”何子萱的速度慢下來,她穿過人群,從中心地帶往牆邊移動,“當初是誰說要和我在同一天告白的?”

柯鸩飛楞了一下但馬上接話:“你那麽突然,你通知我了嗎?如果你早些和我商量,也許我能給你出個什麽主意,安排一下,指不定你現在已經是裕琛的女朋友了。”

“你能出什麽馊主意?”她不屑地瞟他一眼。

他撓了撓耳朵說:“那……想辦法弄個生米煮成熟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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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子萱沒能立刻明白他在說什麽,腦袋裏轉了轉後,先是笑起來,然後嫌棄地說:“惡心。”

“什麽意思啊?”柯鸩飛為自己叫屈,“你想和裕琛談朋友,不也就是為了可以這樣那樣嗎?”

“你腦子裏就只有那些東西嗎?所以我喜歡的人才不是你。”何子萱說罷,後腰已經依靠在貼牆的扶手上,雙手圈住了因為日積月累被人手摸來蹭去而脫漆得烏黑發亮的鐵棍,這個滑冰場的年代非常久遠了,甚至比她的年齡還要大。

人群還在如同落在地上的彈珠般毫無規律地滑來滾去,突然有接連三聲的巨大雷聲仿佛要擊穿屋頂般在大家的頭頂炸響,原本吵嚷的人們不自覺地都安靜了一小會兒,這時候,雨點落在玻璃窗上的聲音便清晰起來,但很快的,人們又歡笑着玩耍起來。

“外面還在下雨啊。”柯鸩飛停在何子萱身邊,也靠着牆,挽住扶手,苦惱地說,“還想換個地方玩兒呢。”

何子萱自言自語:“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幹什麽……”見到柯鸩飛一臉問號地看向她,于是她不耐煩地補充,“裕琛和你的小仙女啊。”

“幹什麽?能幹什麽?”他反問。

何子萱于是壞笑起來道:“你忘了,你定的新游戲規則,是要模仿情侶親個嘴麽?”

“我沒有說要親嘴啊!柯鸩飛一手捂着胸口,做出驚慌的樣子說,”“不可能的,周禮諾不會做那種事兒的。”

何子萱點點頭,“裕琛也不會,他又不是你。”

“你懂個屁,就知道踩我。”柯鸩飛拽着衣擺,一拉一扯地為自己的肚皮送上一絲涼風,他慢悠悠地說,“男生都是衣冠禽獸,你以為我們想要女朋友是擺着看的啊?”

“那你們想要女朋友是幹嘛的?”何子萱順着他的話問,“不是因為喜歡嗎?”

“喜歡啊,女朋友用來寵愛的嘛,但是……”柯鸩飛的手摸着下巴,故意轉過臉來做出上下打量她,并淫笑着語速緩慢地說,“正因為喜歡才會想要親一親,摸一摸。”

“那你要和我親一親嗎?”何子萱突然發問。

原本以為何子萱會接住自己抛出去的玩笑,然後做出嫌惡的樣子來回擊自己——因為過去他們一直都是這麽打打鬧鬧的——哪想到她會突然抛出這樣的大招,她是在說笑還是認真,在這張表情過分認真的臉上寫得清清楚楚:她是認真的。

以前她不是這樣的啊?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沒想過要怎麽接招的柯鸩飛完全呆若木雞,“呃……”了半晌,也不知道怎麽接話。

“今天不是要假裝情侶麽?”何子萱的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失望,也不知道是對他還是對自己,她揚起下巴,用看不起他的語氣說,“喲,因為你不喜歡我,所以不想親我嗎?”

柯鸩飛左看看,右看看,接着上看看又下看看,他才回過臉來看着她問:“真的可以嗎?”

何子萱也不說話就當默認了,她別過臉去,看着場館裏人群嬉鬧。

她并不是那種一眼望過去就叫人驚豔的大美人,也不是越看越耐看的氣質型美人,但是她可以用“漂亮”加上“小姑娘”來形容,她就是臉型和五官沒有硬傷,一切線條都恰到好處,無論圓圓的眼睛還是小嘴唇都不會美到喧賓奪主,但又都相當益彰的那種“漂亮小姑娘”,柯鸩飛看着她的側臉,咽了一下口水,她完全可能是許多男生心裏的“女朋友”,就像是一個标準樣本那樣的女朋友,而周禮諾則是“女神”。

柯鸩飛拉起何子萱的手,順着牆邊一直往人少的方向滑去,這個場館有八條好像防空洞般用來疏散人群的安全通道,也就兩米多寬三米多高,裏面僅僅亮着幾盞拳頭大的壁燈,他們進去後,眼前的視野因為光亮的驟減而稍微晃了一下,這洞裏很安靜,再往裏移動一些,幾乎便聽不見外頭的人聲鼎沸。

柯鸩飛以雙手圈住何子萱,迫使她的後背完全貼在牆上,他的雙手緊張而用力地捏着她身後的扶手,盯着她在昏黃光線下閃着光點的眼睛說:“我決定明天向周禮諾告白。”

“那我祝你成功。”她想起了裕琛,露出苦笑,哭了一整晚的眼睛又呈現出要落淚的形狀。

此時此刻的她和平時太不一樣了,看起來就像是掌心裏的一只白色文鳥,是要愛撫還是掐死它,都輕而易舉,柯鸩飛心疼起來,他接着說:“如果她拒絕我了,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何子萱凝視他的眼睛,倒也不驚訝,她似乎在判斷他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都是知根知底的,如果要談戀愛,你不選我選誰呢?抛開裕琛不說,我和梁楓之間,你肯定更喜歡我吧?”柯鸩飛覺得不和裕琛比較的話,他還是可以洋洋得意一下的,所以他挑了挑眉毛,故作帥氣地笑起來,“如果是做男朋友的話,我還蠻不錯的。”

何子萱遲疑了一會兒後,沉默地點點頭。

“那我現在可以親你了嗎?”他躍躍欲試。

她垂下頭,很輕聲地抱怨:“你不要問啊。”

他于是立刻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猛地将嘴巴疊上去,結果兩個人的牙齒隔着一層皮肉用力地撞到了一起,他吃痛一聲地立刻仰起腦袋。

何子萱捂着被撞疼的嘴,兇狠地瞪他一眼,“啧”地一聲表示出了嫌棄。

“再試一次,再試一次啦——”柯鸩飛揉了揉嘴,不甘心地說,“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怎麽做。”

他抖了抖肩膀,又歪了歪脖子,一副上陣之前做熱身的樣子,然後“嗯哼”一聲,再一次俯下身,這一次他動作很慢,先是小心地試探着貼上去,然後在心裏邊興奮地狂吼着“好軟!好軟!天啊!”邊試着輕輕挑開對方并未緊鎖的唇,順勢滑進去,“啊——”他在心裏長嘆一聲,好小好可愛的舌頭,像是在舔一條小魚。

将近一分鐘後,何子萱放在柯鸩飛胸口上的手終于使勁把依依不舍的他推開。

他漲紅了臉看着她,見到她低頭不語,心裏忐忑起來,“怎麽樣?還可以嗎?”他幹笑着問,“讨厭嗎?”

“一般,還行。”她依舊低着頭,“不讨厭。”

柯鸩飛于是立即又想俯下身去,“再多親幾次,就知道怎麽親了。”卻因為見到何子萱在發抖,并且發出了抽泣的聲音,他怔住了,一時間自己也想哭,“你幹什麽要哭啊?”

“這是我的初吻啊。”何子萱雙手捂着臉,胡亂抹擦着眼淚,“我本來是想給裕琛的。”

柯鸩飛心裏一沉,嘴裏結巴起來,“那、那我又沒逼你,你這樣讓我好像一個壞蛋。”他的身體側了一下,有那麽數秒鐘,他想把她扔下走人,但他終究沒有動,而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把她抱在懷裏,任她在自己胸口上哭得涕淚橫流,“好了好了,不哭了好不好?不哭了。”

過了好一陣子,何子萱的身體才不再因為哭泣而顫抖,“再親一次吧?”他雙手捧起她的臉,再一次彎下腰去用陰影覆蓋這只任他擺布的小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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