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骨刺
第二天,整個香珠市的人們都在雨點擊鼓般拍打着玻璃的響聲中醒來,一場大雨終于結束了已經持續整整二十天的大晴天,這雨水涼凉的,像是天空從冬天借來的,大大方方地請這酷暑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瓶冰鎮汽水。
梁楓以為今天的游戲不用繼續了,畢竟和他“配對”的是易學佳,她對“假裝談戀愛”沒有什麽積極性,兩個人也不需要靠這樣強行拉攏的陣容來增進友誼,平時就經常玩在一塊兒,卻沒想到早上八點不到就接到她催促他下樓的短信。
其實昨晚上她就已經發過短信來說“明天見!!!”——三個感嘆號——梁楓從來沒見過易學佳這麽急于要和他見面,心裏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她是個好動的人,也許是她想到了要去什麽好玩的地方,所以迫不及待了。
大約八點半,梁楓洗過臉刷了牙,給爸爸煮了兩個雞蛋,下了一碗飄着兩根油菜的面,然後自己也飛快地邊吃下一碗沒有油水的素面邊朝卧室裏喊,“爸爸!起了!”
正當梁楓準備要出門時,頂着一雙黑眼圈和大眼袋的梁述工打着呵欠出來了,他掃一眼桌子後立即沖兒子叫道:“等下——你吃什麽了?你吃雞蛋沒有?你一個打球的,多吃些。”邊說着,快步走到綠皮生鏽的冰箱前邊拉開門,拿出一盒牛奶來,轉身走向梁楓。
“吃了的。”梁楓回答,“今天又不打球。”
“你找誰玩去啊?”梁述工把牛奶塞到梁楓的手裏,憨厚地一笑,“又是佳佳嗎?”
梁楓把牛奶揣進自己的口袋裏,沒接話。
“我喜歡佳佳,特別開朗,搞不好以後,她能成為我們家媳婦兒?”梁述工笑眯眯地轉身又要去開冰箱,“等會兒,我再拿個牛奶,你給佳佳。”
“不要了,爸爸,我這個給她就行,我剛喝過了。”梁楓攔住他,“你別開這種玩笑,尤其是別當着易學佳和她家裏人面前說。”
“怎麽?”梁述工先是一愣,繼而有些不滿,“一個玩笑而已,怎麽不能講啦?”
正在他們父子站在門口說話時,有一個很輕的聲響從他們身後傳來,原來是沙發背後堆積的紙箱子倒下來了一個,這個兩室一廳裏堆滿了梁述工收集的雜物,成疊如山的紙箱紙殼子報紙雜志,和時不時将人絆倒的空瓶子空罐子,以及廢舊的實木、鐵皮材質的居家物品,他囤着等量足了賣錢,一邊往外賣給收廢品的,一邊往裏拿回來更多廢品,還有許多古舊的東西,諸如八幾年的時鐘,已經停擺了,他也舍不得扔,廚房、廁所裏用來刷牙的搪瓷杯子和熱水壺還有挂着的毛巾都是九幾年的産物,那個杯子上原本印着“雅智電子配件廠模範員工”,現在磨損得就剩下一個“工”字,梁述工覺得這個字像是他的個人簽名,一直小心不去蹭着它。
梁楓很不喜歡這間他從小“寄生”其中的屋子,用寄生來形容,是因為人站在裏面,真的很像在一個怪獸潮乎乎的肚子裏,也許是室內堆積物太多,比起易學佳他們家裏鋪了滿地的陽光,這屋子顯得密不透風,一年四季都黑壓壓的,而且濕氣也很重,讓人像是胸腔裏塞了一團塑料般喘不上氣。
“誰會想做我們家的媳婦兒。”梁楓悶聲悶氣地說,“來了就是吃苦,沒有人那麽笨。”
“什麽意思!”梁述工急了,他個子和梁楓一般高,但長年累月的勞動使得他的後背彎曲了一些,因為不常在室外活動,所以皮膚不算黑,但整個人肌肉緊實而瘦長,像一棵水分蒸發的老樹,他擡起手一巴掌打在梁楓的肩上——“砰!”——那聲音像是甩着一條枯藤抽在皮肉上,“誰說的?誰這麽看不起人?你告訴我。”
“沒誰說。”梁楓站着不動,好像一面甘願挨打的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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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楓,我們家只有我們爺倆……”梁述工也覺得自己在兒子面前有些失态,沒了妻子以後,他一直想成為兒子心中的榜樣,所以不斷學習和摸索着如何成為一個好父親,他調整裏心态,放慢了語速,“要論物質條件,我們确實不行,比不上人家,但是我們人窮志不窮,總有一天,我們通過自己的雙手,是可以改善咱們的條件的,別着急,做個好人,做個善良的人,心裏別那麽多欲望,一步一步來,好嗎?”
“我知道的,爸爸。”梁楓點點頭,臉上沒有表情,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沒什麽新鮮的,梁述工就像是複讀機一般定時重複。
梁述工再一次拍了拍梁楓的肩,又揉了揉,似乎對剛才自己用力打下去的一巴掌很是後悔,然後才轉過身。
梁楓看着爸爸後腦勺上的白發,和他已經洗脫了色的棗紅色T恤,心裏百味陳雜,輕輕地關上門,走下樓梯。
按照約好的地點和時間抵達小區裏的停車棚,梁楓看見易學佳老早就站在那裏等他了,她手裏握着的傘尖早已沒有再滴水,他邊收傘邊朝裏走,“嗨!”地打一聲招呼。
站在暗處的易學佳也飛快地朝他走來,陰影褪去後,梁楓發現她的表情是氣鼓鼓的。
不等梁楓問“怎麽了?”,易學佳已經沖上來用右手裏的折疊傘,和捏着拳的左手一下下砸在他身上,“你有病啊?你發什麽瘋呢?”她吼他。
“唉?唉?唉?”梁楓擡起雙手左右遮擋她的拳頭,無辜地問,“怎麽了?唉?別,你別,你先別打了——”
“有你這樣的嗎?我怎麽能想到你是這種人啊!”易學佳的怒火是非常真實的,一絲鬧着玩的成分也沒有,“我還以為你是個好家夥呢!”
雖然易學佳是卯足了勁在打他,但是平時為了比賽而訓練出一身鋼筋鐵骨的梁楓,并不會因為女生的拳頭感到困擾,這一拳拳的還不如籃球砸在身上有痛感,但是他不能憑白無故地受着,于是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大吼一聲:“易學佳!”
易學佳愣住了,因為平時見梁楓總是悶不吭聲的樣子,從未想象過這個一米八五的男生大聲吼起來就像草原上的獅子,整個空氣都為止震動,甚至于她産生了嘩啦啦的大雨也為他停頓了一秒的錯覺。
“你打我之前,倒是告訴我我犯了什麽錯啊?”他也不瞪她,而是一臉的委屈和迷茫。
易學佳掙了兩下,發現自己的手腕就像是被卡在巨大的鋼筋機器之間,她身為人類面對的完全是全面壓制的物理力量,動彈不得的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因為在十二歲之前,她經常和男生打架,個兒比大部分異性高出半頭的她,總是能把那些留着鼻涕的瘦小子打得哇哇亂叫。
“男生真可怕。”——周禮諾說的這句話——現在易學佳清晰地意識到其中的意義,這種“可怕”的感覺,并不是來源于男性的有意迫害,而是來自于真實的力量差異,一旦男性有意迫害女性,一個未經過任何應對訓練的女生幾乎是無力反抗的。
所以周禮諾才對梁楓輕而易舉将她打橫抱起的行為那麽的生氣,一是生氣他不詢問她的意願,二是她在這個巨塔的懷裏所體會到的失控感讓她慌張無措——他完全可以做到抱着她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這種不能由自我意識來把控方向的失控感,是使驕傲的周禮諾喪失自信的恐懼來源。
也是第一次,易學佳在成長過程中終于體會到了性別差異,她留短發、穿長褲,比一般的男生要高很多,走在街上常被人誤會是男孩兒,男人和女人除了身體性征不同之外究竟有什麽區別?她以前從未細想過這樣的問題。
易學佳更生氣了,這憤怒不再純粹,她為周禮諾生氣也為自己生氣,有惱羞成怒的成分在其中,她想到自己再也不能在體能上戰勝同齡男生,也不再能百分百地保護周禮諾,頓時喪失理智地大吼起來:“我去你的!梁楓!你放開!”
梁楓被她驚到一怔,立即松開了手,見到易學佳的小臂上被留下了清晰的紅色痕跡,他立刻慌了,忙不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知道我這麽用力,我就只是想讓你冷靜一下,你、你疼嗎?”
易學佳惡狠狠瞪他一眼,大聲反問:“你說呢?!”
“我錯了,那你打我吧。”梁楓伸出手心。
正在怒火中燒的易學佳想一頭沖進雨裏,但想到自己還沒為周禮諾讨回公道,又走了回來,“你真不知道自己犯什麽錯了?”
梁楓誠實地搖頭。
“昨天你幹什麽了?”易學佳不斷甩動手臂,想把那火辣辣的感覺從皮膚上甩下去。
梁楓回憶了一下說:“沒幹什麽。”
這個人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幹了不該幹的事兒,如果不跟他挑明,怕是往後還要再招惹一次周禮諾,就算不是她,也會招惹到另一個女生,甚至于被人當成流氓去報警——思及此,易學佳便決定不繞彎了——“昨天你是不是抱了周禮諾?”她直截了當地說。
“抱了。”梁楓點頭,似乎并不能意識到有什麽問題,很大方地坦白,“那是因為有一灘泥巴路,我不想她的鞋沾到泥,所以就給抱過去了,就幾秒鐘。”
“你說你是不是個大豬蹄?豬都比你有腦子!”易學佳氣急敗壞地指着他說,“古代人都知道男女授受不親。”
“啊?你就為這個打我!”梁楓叫屈,“我們不是一起長大的嗎?小時候我跟你天天抱在一起打架,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我那時候還穿着開裆褲,然後你……”
“現在不是小時候了!”易學佳大聲打斷他,“我們長大了!”
梁楓像是被主人訓斥的小狗般,瞪圓了一雙眼睛,咬着舌頭不說話了。
傾盆大雨還在繼續,這個雨棚太老了,還是易學佳他們五、六歲的時候搭建起來的,經歷過修修補補,棚子的表面已經脆得像是餅幹,每一個雨點似乎都能将其擊穿,事實上,已經有四五條水柱通過破洞在這車棚裏形成了,像是一條條墜下來的銀色冰棱。
“對不起,我錯了。”梁楓半晌才反應過來,擺出一副喪眉搭眼的樣子道歉。
“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了嗎?”易學佳長嘆一口氣,其實她和他從小就走得很近,雖然梁楓是六個孩子之中最年長的,但她總覺得自己有些像他的姐姐,“弟不教,姐之過”,從小扭打在一起慣了,是她沒教他,在碰觸他人尤其是異性的身體之前,必須要詢問對方的意願。
“我……”他說,“我不該抱周禮諾,因為我是男的,她是女的。”
“錯了,你如果伸出手去要和人握手,對方不把手伸出來,你就只能收回你的手。”易學佳皺眉,“你不能因為自己想和人握手,就強行抓起對方的手,這和男女無關,這是對別人的基本尊重。”
梁楓不斷地點頭,再一次攤開掌心:“你打我吧。”
“不打了,打你我手疼。”易學佳白他一眼,“把傘打開。”
梁楓舉起傘,易學佳好像皇太後般往前走,梁楓像個恭敬的太監般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回到雨中,梁楓問:“我要去向周禮諾道歉嗎?”
易學佳說:“不用,以後別再招她讨厭就行了,你說你這人,喜歡她也別那麽猴急,就上手去抱起來了,你這是臭流氓的行為,搞這麽一出,她是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我不喜歡周禮諾,我就是喜歡她也不是那種喜歡,她是很漂亮,但我就是拿她當朋友。”梁楓急了,語速飛快地為自己辯解,“我以後、我永遠都不會喜歡周禮諾的。”
“切。”易學佳不信,“你最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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