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花鳥
“哎?什麽意思啊?你別哭了?你把話說清楚,好好說,說人話?什麽?你勾引裕琛?哎喲可有你的啊。”柯鸩飛對着電話哈哈大笑,不一會兒又正襟危坐,很認真地解釋,“不是,我沒有笑你的意思,我是被你的勇氣所打動了,我發出來的是一種特別,怎麽說,發自真心的一種,欽佩的笑你知道嗎?行、行。”他推掉電腦上的qq登陸,轉動滑輪椅子準備離席,“我過來找你。”
“裕琛?怎麽了?”易學佳正在旁邊的電腦上打游戲,她頭也不回地問。
柯鸩飛一臉八卦相,雖然壓低了聲音卻止不住語氣裏的興奮,賤兮兮地說:“何子萱剛才跟裕琛告白,被拒絕了。”
“哎我去?”易學佳轉過頭來,“走,走,我也跟你回去,不玩了。”
“不成!你想什麽呢?”柯鸩飛一巴掌按住她正要彈起來的膝蓋,“她只跟我說了,沒讓我告訴別人。”
“切。”易學佳落座,“那你把賬結了。”
“我給你買包夜行吧?”柯鸩飛走向收銀臺時,易學佳擡腳踹了一下他的小腿,“嗨,恩将仇報。”
等柯鸩飛離開網吧後沒多久,易學佳收到周禮諾的短信:佳佳,來陪我好嗎?
她于是回了個“馬上”,一局游戲還沒結束,她點了窗口右上角的叉,起身離席。
易學佳跳上一輛公共汽車,她還沒見到周禮諾就已經從她短短幾個字裏看出來她心情不好了,可是跟她在一塊的是梁楓,她想不到梁楓那個悶葫蘆哦能怎麽招惹周禮諾?過了兩站後,她下了車,直奔“瓦罐湯粉面”店。
香珠市有無數家——認真計較的話可能有五六十家——四舍五入等于無數家店鋪的名字叫“瓦罐湯粉面”店,一個一人高的漆黑油亮大瓦罐擺在店門口當招牌,店內面積都很小,最多擺下四張桌子,菜單上的選擇也很少,湯四種,面三種,蓋碼飯兩種,最貴的是湯,十幾塊一份,面和飯都是不到十塊一份,在這樣的蒼蠅小館子裏,兩三個人花五十塊足夠吃飽。
周禮諾生氣一定不會是因為吃了便宜的食物,她對吃除了要清淡之外沒有什麽大排場的講究,如果不是為了維持生命能源,她不吃也可以,她也不一定會為環境生氣,雖然她讨厭擁擠、吵嚷有異味的空間,但她也只會盡可能地早一些離開,不至于留在原地生悶氣。
那她還能為了什麽生氣呢?易學佳想,有那麽高大強壯的梁楓陪着,應該沒有人敢欺負她。
進了店,首先看見的是梁楓,他似乎一直盯着門外,所以第一時間見到了易學佳,茫然無措的臉上像是立即被拍下按鍵的燈般亮起來,“嘿!”他揚起手擺了擺。
易學佳不等背沖着自己的周禮諾回頭,就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她身邊,桌上擺了很顯然的兩人份食物,梁楓眼前的湯盅和碟子已經空了,但周禮諾眼前的湯和一碟子西紅柿蓋澆飯還滿滿當當。
“我還沒吃飯呢。”易學佳邊扭臉觀察周禮諾的臉色邊說,“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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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吃什麽?”梁楓伸手要遞給她桌邊立着的菜單,“你點。”
易學佳沒回答,而是指着周禮諾的面問:“你這不吃了?”
周禮諾搖了搖頭,易學佳于是很自然地把飯扒拉到自己眼前,“別浪費了。”
在用勺子大口吃飯的過程中,易學佳時不時掃一眼周禮諾,她臉上沒有表情,偶爾對上眼,她會對她笑一笑,這一笑,她就知道她确實在生氣,因為這是周禮諾最經典的招牌笑容——皮笑肉不笑——當她的嘴角呈現如此微弱的弧度時,內心翻湧的要麽是寒風呼嘯的鄙夷,要麽就一定是驚濤駭浪的怒火,她在盡力用假笑面具将這樣暴露自我的情緒給藏起來。
全世界能一秒看穿周禮諾的就是易學佳。
換句話說,周禮諾也只願意被易學佳看穿,所以才可以大方地向她釋放“請看穿我”的信號。
“你們今天都玩什麽了?”易學佳還剩下兩三口被西紅柿湯汁染得鮮紅的飯,她擡起眼看向梁楓,試圖沖他那邊找到叫周禮諾不悅的線索,“這午飯吃得有點兒早吧。”
“本來說是要去圖書館看書,但是她又不想去了。”梁楓立即一本正經地傾訴起來,像是挨了熊孩子的打卻不能還手,終于逮着了家長,可以告一狀,“我問她想去哪兒,她說‘随便’,但是我提出去打籃球、看電影,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想就先吃飯算了。”
“去——”易學佳向梁楓翻個白眼,腳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他的腳尖,“叫我們諾諾看你打籃球?站太陽底下罰站啊?什麽馊主意。”
梁楓聽了一愣,似乎确實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哦”了一聲後不出聲了。
吃完飯以後,易學佳摸了摸湯盅,是烏雞桂圓湯,已經溫了,她于是端起來喝掉,擦了嘴後問梁楓:“你們下午還有什麽安排麽?”梁楓搖一搖頭,于是她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周禮諾的手臂說,“那我陪你去圖書館吧。”然後對他努努嘴,“你打你的球去。”
梁楓說:“我陪你們啊?”
“沒必要,你又不喜歡看書。”易學佳說罷,要拉周禮諾起身。
周禮諾于是攤開早就箍在手裏的錢放在桌面上,是她那一份的飯錢。
“我請客的。”梁楓忙說。
周禮諾沒說話,已經順勢站起了身往店外走去,易學佳替她做結語:“她那一份,算是請的我。”
她們離去後,梁楓坐在椅子上看着桌面上的兩張十塊發了會兒呆,最後還是一把抓起來,轉身沖站在簾子後面,正在廚房裏忙碌的一位中年婦女喊:“老板,結賬。”
結果周禮諾也沒有去圖書館,她一臉喪氣的樣子,看起來做什麽的心情都沒了,便提出回家的要求——這個“家”并不是她的家——而是易學佳的家。
回家的路上,易學佳繞着周禮諾轉圈,也不提問,以她的性格,等不到她主動開口說心裏話,那就是再三逼問也沒用。
“你幹嘛?”周禮諾瞪她一眼,“我眼暈。”
易學佳托着下巴說:“我在看啊,你這麽漂亮的一個人,我得掙多少錢呀?”
“說什麽呢?”周禮諾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請你吃大餐啊。”易學佳燦爛地笑起來,“等我以後上班了,天天請你去最豪華的店裏吃牛排,喝紅酒,如果我請不起你去高級的館子,那你就別出門了,我情願在家裏看你吃草,也不能再看你去那種小破店裏吃飯咯。”
“神經病。”周禮諾笑出來,這回不再是假笑了。
“這可是我的真心話。”易學佳回想剛才見到的畫面,在因為煙熏火燎而漆黑斑駁的牆面包圍下,白得發光的周禮諾就像是被沉到海底的夜明珠,她搖着頭說,“好馬配金鞍,寶刀配好鞘,輝夜姬就算流落在人間,遲早也得有人駕着馬車來接她回月亮上去。八塊錢的蓋澆飯?配不上你,梁楓那個白癡。”
“什麽馬啊刀的?好爛的比喻。”周禮諾作勢要揪易學佳的胳膊,但是還沒碰着,她就已經嗷嗷叫喚了,她的笑容于是更暈開了一些,“我也不是什麽公主,不需要吃滿漢全席,那飯我一口沒動,不是因為難吃,也不是因為覺得便宜看不上,你不要怪梁楓。”
“哦?”易學佳意味深長地一挑眉毛,看來她成功地将她的護盾敲出一個小口子,就等着她主動開一面窗了。
周禮諾當然明白她想問什麽,偏要抿着嘴,又等易學佳繞着她轉了一圈,她才抓着易學佳的手迫使她與她并肩,松口道,“回家再說。”
兩個女生于是在樹蔭下嬉笑着小跑起來,雖然周禮諾生得長手長腳,但也跑不過胸口以下全是腿的易學佳,不過易學佳總是讓着她的。
她們從小習慣了手拉手前進,易學佳總是情願讓周禮諾做領跑,而她跟在後面,感受她的裙角好像蝴蝶般一次又一次落在自己的腿上。
一路小跑回家,媽媽林碧光還在工廠上班,爸爸易誠實正在外省跑貨運,屋裏空蕩蕩的只盛着滿滿的光照,像是盛着一碗酒。
周禮諾和易學佳在客廳裏繞着茶幾打鬧了一陣,又跑去易學佳的卧室跳上床互相用枕頭攻擊,最後她玩累了,躺倒休息了一下後,翻身對易學佳說:“你和我掰手腕試試。”
易學佳一聽,來了興趣,翻身趴在床上,亮出胳膊,“來!”
周禮諾于是用完好的左手去掰,半天過去,臉也漲紅了,易學佳的手腕就像磐石般屹立不動。
“我左手沒勁兒。”周禮諾為自己辯解。
易學佳毫不遮掩地大笑,接着瞟一眼周禮諾受傷的右手才稍微收斂了笑意,她得意地說:“你信不信你雙手都掰不贏我。”
周禮諾放棄了嘗試,轉身跳下床去,易學佳以為她鬧脾氣了,也跳下床去,卻撞見她目光炯炯的眼神,她張開懷抱對她說:“抱我。”
易學佳心裏奇怪這又是什麽測試?但已經摟住了她。
“不對。”周禮諾說,“要公主抱。”
“啊?”易學佳歪頭,“為什麽啊?”
“你抱不起嗎?”周禮諾皺眉。
“輕輕松松!”易學佳自信地說罷,雙手托住她的腋下和大腿,果然很輕松地打橫抱了起來,然後驚訝地問,“天啊,你有體重嗎?飯都吃到哪兒去了?”
周禮諾愣了一會兒,似乎不敢相信易學佳這麽輕易就把她抱了起來,她雙手摟着她的脖子發問:“你和梁楓誰的力氣更大?”
“這不廢話嗎?”易學佳肯定地說,“他一個男的,又是打籃球的,力氣怕不是我十倍不止哦。”
“也是……”周禮諾好像洩氣般,腦袋一歪,枕着易學佳的脖子,好像經歷了八百米長跑之後,語氣很虛弱地說,“我讨厭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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