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伏冰
戀愛游戲結束之後,易學佳突然感到無所事事,她睜開眼以後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發短信給周禮諾問她今天又什麽計劃,她果不其然回複在家裏做題,她想着她右手還不拿抓筆也要做題,于是發過去“身殘志堅”四個字,周禮諾只回複了一個“^_^”就沒下文了。
“要學習不要朋友……”易學佳于是繼續仰面躺着,發信息給柯鸩飛,“柯老師,幹什麽呢?”等了一會兒不見回複,她覺得奇怪,又發一條:“怎麽了你?宿醉啊?”——聽何子萱說他們昨晚上在ktv唱了通宵,還喝了一點兒酒——柯鸩飛終于回了一條:“別煩我。”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易學佳飛快地回一條:“神經病。”想了想,他剛受過“情傷”所以消極一下也是應該的,于是她又補一條:“早日康複。”
那就找梁楓玩好了,正好能問問他跟何子萱約會那天都發生了什麽,可是易學佳發了短信過去以後,半天都沒收到回應,她想他可能去打球了。
只剩下何子萱和裕琛能叫出來玩了,她不想找何子萱,她只知道逛街看衣服看首飾,但是裕琛也很無聊,他指不定會要求她背單詞。
時間是上午十點,易學佳抛開手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靜靜聽着窗外的樹葉嘩啦啦的聲音,看着光影在天花板上好像波光般游動,她舉起一只手去觸摸光線,左翻一下,右翻一下,好像真能感受到一道很明顯的灼燒感。
她的手很漂亮,關節不是很凸出,掌心短而手指長,直徑非常勻稱——很小的時候,曾經有大人笑着對林碧光說“你女兒很适合彈鋼琴啊。”但是林碧光沒有錢送易學佳去學鋼琴,退而求其次就送她去學了畫畫,反正也是手上功夫——
“本來你是個彈鋼琴的料。”林碧光對這件事一直耿耿于懷,她時常對易學佳說,“可惜我們家沒錢,浪費了你這條件。”
易學佳倒不覺得有什麽遺憾,她感覺自己的樂感一般,美術天賦還算有一點兒,至少她對色彩非常敏感,畫靜物水彩時結構不太穩,但色感經常被老師用“有點兒意思”來誇贊,因為怕學生太驕傲,所以他們說得比較含蓄,畫室裏的小夥伴說,那句話的意思其實就是“驚豔”。
可是易學佳并沒有将畫畫當作人生追求,她這會兒仔細一想,發現自己對一切事物都還算有興趣,但又對一切都不至于達到狂熱的狀态,一旦有人問她“以後想做什麽?”,真要認真面對的話,她答不上來。
所有她想不通、答不上的問題,她都會放到明天去面對,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反正總能睡一覺再說,這會兒,她意識到自己竟然在考慮人生方向,并且對自身的存在分量産生了質疑,在焦慮感襲來之前,便立即截斷了思路,從床上彈了起來。
走進客廳,看見易誠實坐在沙發裏對着電視機半夢半醒的樣子,易學佳于是在他旁邊坐下,問道:“爸爸,你小時候想過自己長大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嗎?”
“啊?”易誠實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轉過臉先是說,“你這也起得太晚了,還吃早飯嗎?我給你熱一下?”然後才想起來要回答她,“想過啊,就是做你爸爸呗。”他覺得自己挺幽默,自顧自傻樂起來。
“什麽啊……”易學佳不滿意,她頭慵懶地枕着易誠實的肩膀問,“那你覺得自己是個能打幾分的爸爸?和你小時候想象的一樣嗎?”
易誠實的肩膀很輕地抖動了一下,他聲線低了幾分,“不太一樣。”
易學佳這才想起來昨天撞見他和媽媽為了打牌輸錢的事情吵架,這問題可能觸及他內疚處了,剛想說些好話,卻見他已經重振了精神,笑嘻嘻地說:“比想象中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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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易學佳嫌棄地一咂嘴,走去開冰箱,拿出一支冰淇淋,撕開包裝的過程中,又拿出一支說,“我出去玩了。”
“和誰啊?”易誠實問。
“諾諾啊,還能有誰。”易學佳甩上門。
但是易學佳進了周禮諾那棟單元樓後,卻是停在裕琛家門口,她敲門道:“裕琛,開門。”
開門的卻是裕琛的媽媽唐菓,她見到易學佳時露出好像少女般的驚喜表情,“哎呀,佳佳!”
“阿姨,你回來了?”聞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易學佳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拿手攏了攏頭發,邊縮着脖子往裏走,擡眼見到裕琛從卧室裏走出來,她沖他擠眉弄眼,意思是:你媽媽回來了你怎麽不告訴我?害我這一個措手不及。
“她是回來拿點兒東西,馬上又要飛。”裕琛聳聳肩,示意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媽媽會突然回家。
“快吃,要融了。”易學佳走向裕琛,将雪糕塞進他手裏,然後回首問唐菓,“阿姨,又要飛哪裏去啊?”
正在脫下空姐的制服外套換上居家服的唐菓沖易學佳抛了個媚眼,“泰國。”同時對裕琛說,“空調再調低點兒,別讓我妝花了。”
“國外啊!”易學佳驚呼,“太幸福了吧。”
“她改到國際航線了。”裕琛邊吃着易學佳給的冰淇淋,邊調低了空調,對唐菓說,“媽媽,你要麽還是先卸了妝,等會兒還得吃飯呢,口紅給你蹭掉了。”
唐菓扭着腰說:“不成,萬一你爸爸回來呢,這麽久沒見了,我得保持一個最佳狀态。”
“別想了,他最近任務重,每天在廠裏耗到淩晨才回家。”裕琛問易學佳,“中午在這裏吃飯吧?”
不等易學佳回應,身形修長的唐菓已經用胳膊一把将她圈住,“這不廢話嗎?難得我回來一趟。”她沖易學佳甜甜一笑,“想我沒有?佳佳。”
如果說周禮諾身上的女人味是一汪漂浮着花瓣的泉水,那唐菓就是糖果色的大瀑布,易學佳遇到渾身荷爾蒙猶如荊棘玫瑰般蔓延的女性——她就有些慌不擇路,無論對方提出什麽要求,也只知道害羞地點頭答應,“嗯。”——像是個任由豔鬼玩弄的書生。
易學佳以幫忙為由鑽進了廚房和裕琛黏在一起,身心上比起和唐菓待在一塊兒要安逸得多,她時不時地回首偷看正在客廳裏忙着收拾行李的唐菓,撞一撞裕琛的胳膊說:“你媽媽怎麽都不會老的?我小時候看她那個樣子,現在怎麽還是那個樣子。”
“你可別當她面說,她夠驕傲的了。”裕琛笑一笑,話是這麽說,他這笑容卻挺自豪的。
“如果她不開口說話,看起來就是個外國人。”易學佳盯着裕琛的臉,眯起眼睛說,“你如果把頭發染成金色,也有點兒像。”
“因為媽媽的外婆是俄羅斯人。”裕琛接過易學佳洗好的黃瓜和燈籠椒,開始切起來,“她為了轉到國際航線可是下了功夫學英語的,等會兒讓她跟你說兩句,閉上眼聽就像個外國人。”
“睜着眼聽更像好嗎?”易學佳繼續洗西藍花,突然嘆口氣說,“你媽媽是空姐,你爸爸是領導,我都能想象你未來什麽樣子了,穿一身西裝和皮鞋,坐在大辦公室裏,人模人樣的,我呢?我什麽樣子?我爸爸是拉貨的司機,我媽媽是個工人,我可以做什麽呢?”
裕琛說:“你就做好易學佳就好了。”
“切。”易學佳翻個白眼道,“你們男的是不是都上過‘漂亮話培訓’啊?全是假大空,好聽,屁用沒有。”
裕琛随和地笑一笑,很好看,在霧氣蒸騰的廚房裏,像個騰雲駕霧的仙子。
“別再假笑了。”易學佳拿起一小顆被掰下來的西藍花扔向他。
飯菜還沒擺上桌之前,裕琛的爸爸裕喜坤回來了,他沖向唐菓,将她抱起來原地轉了三圈,“我的小妖精,我可想死你了。”
“我的老妖怪,你怎麽回來了?”唐菓并沒有很驚訝,她親一口裕喜坤的額頭。
“請假啊,八百年見你一回,一回只有八分鐘。”裕喜坤笑眯眯地說,“就是廠長要開退位讓賢的大會,我也情願遲到。”
“快了嗎?”唐菓精準地抓到了重點。
“快了,各方面都找我談過了。”裕喜坤得意洋洋地點頭,“你要不了多久就是廠長夫人。”
唐菓掐了一把裕喜坤的胳膊,“瞧瞧這得意勁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當國王了。”
“我怎麽不是國王了?我老婆是王後啊。”裕喜坤嘴快地回道。
“你們收斂一下,我是被你們惡心慣了。”裕琛端着菜上桌,“今天可是有客人。”
“說得好像佳佳是外人一樣。”唐菓邊落座邊托着下巴沖易學佳抛個媚眼,“佳佳也是被我們惡心大的不是嗎?”
“我挺喜歡看你們演偶像劇的。”易學佳對着唐菓憨笑,“阿姨美,叔叔帥,不惡心。”
“哎喲。”裕琛縮了一下肩膀,對易學佳說:“我這下真的被惡心到了。”
易學佳“切”地一聲,一腳踹在他小腿上。
小炒肉片,蟹肉西藍花,黃瓜炒雞蛋,香菇肉片湯,和皮蛋豆腐,一桌子有葷有素的菜,全是出自裕琛之手,唐菓捧着碗陶醉地贊美他:“琛琛,媽媽上輩子可能是救死扶傷的神醫,救過好多人,這輩子才賺了你這麽一個好兒子。”
裕喜坤于是有樣學樣地對着唐菓一臉陶醉地說:“你是神醫,我就是神棍,上輩子坑了不知道多少人,這輩子才有足夠的聰明才智來坑到你。”
“既然你們今天都在,我有件事情想通知一下。”裕琛卻沒有跟着父母一起唱戲,他邊夾起菜放在米飯上,邊若無其事地說,“我決定要考哪裏了,我要去讀北京的中央財經大學。”
他的父母一愣,易學佳更是驚訝。
唐菓看向裕喜坤,她對兒子的決定向來是全力支持的,所以也沒什麽話說,裕喜坤放下筷子,很認真地問裕琛:“既然你話都說出來了,應該是已經做好了研究?”
裕琛點點頭,“我有把握。”
“那就行。”裕喜坤不對着妻子笑得擠眉弄眼的時候,臉上的五官還是能很清楚地見到他和裕琛之間的父子關系,“因為你太懂事了,我們對你一直很放心,有什麽需要爸爸媽媽幫忙的,你說。”
“盡量不麻煩你們。”裕琛繼續端起碗吃飯,他瞟一眼身邊坐着的易學佳,看見她一臉“沒料到”的表情看着自己,忍不住想笑,“吃飯啊。”
他要和周禮諾考一個學校?易學佳一時間沒想明白他這是出于自願,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畢竟以前沒聽他提過未來想從事金融方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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