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促雪

十二月的第一天，天空飄起了雪花，學生們在課間時間來到走廊，紛紛趴在護欄上，有的人伸出手心，有的人伸出舌頭，大家都很興奮，不過十幾歲的人，看打雷，看閃電，看到海和花，都會很興奮，他們還處于會為這自然界的一切尖叫的年齡。

“這麽早就下雪啊。”何子萱把手收回來，用手指搓着晶瑩的雪花。

方媛趴在她身邊的護欄上，一手托着下巴問她：“你和柯鸩飛最近好嗎？”

自從那一次在奶茶店裏無比尴尬的相遇之後，這兩個好朋友冷戰了許久，但畢竟是一個班上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平時能跟何子萱一起聊時尚、明星和戀愛的女生雖然不是沒有，但能聊到一塊兒的少——只有和方媛——她倆無論對衣服還是對男生的品位都高度一致，是那種她說完上半句，她就能馬上喊“對對對我也覺得”的關系，久而久之，在方媛幾次主動示好之後，倆人也就和好了。

“老樣子啊。”何子萱回答，“還能怎麽好？”

本來方媛也不是多喜歡柯鸩飛，只是因為在接觸範圍內，他算個優質男生了，所以她才發動了攻勢，沒有攻下來，她也沒覺得有損失，得知何子萱和他開始了交往，她最開始也有些不悅，畢竟有種在競技場上輸人一等的感覺，想開了也覺得沒什麽，人家畢竟是青梅竹馬的關系。

方媛壞笑起來，她關心他們的戀情完全是出于八卦的心，她做了個下流的手勢問：“有沒有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啊？”

“沒有。”何子萱翻個白眼，“謝謝關心。”

“什麽啊，你倆都好多久了，矜持什麽呢？”方媛突然捂着嘴，故作驚訝地說，“該不是你倆不知道怎麽弄吧？”

何子萱回以壞笑，“是不如你懂，你多熟能生巧啊。”

方媛被她回擊得一時語塞，正想着怎麽駁她呢，柯鸩飛沖走廊另一頭走過來。

即便他沒有發出聲音，何子萱也似乎能感應到柯鸩飛的氣息正在靠近般，及時轉過了頭去，可能真的是兩個人膩在一起太久了，只依賴空氣的流動也能知道對方人在哪裏。

柯鸩飛向何子萱遞過來一本“同學錄”，他說：“這老易的，我寫完了。”

“哎，飛飛，你來得正好，也給我寫一段。”方媛說罷，回身去教室裏拿自己的同學錄。

“你寫什麽了？”何子萱翻開正方形的彩頁大本子，柯鸩飛伸手去快速翻動着幫她找到自己那一頁，“我看看……”她笑出聲，“什麽鬼啊。”

柯鸩飛畫了一個有一雙大長腿的長發美女，但因為畫技很差，美女不太美，他就在腦袋邊上标注了“未來的老易：大長腿波霸美女”，然後留下一段祝福：老易，祝你考上美院後，接受美的熏陶，二次發育，成為超級大美女，一畢業就被土豪包養，從此無憂無慮只管畫畫，一直畫到去美國開畫展，成為新一代梵高，享譽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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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土豪分配給她了。”何子萱合上本子，問他：“那你準備給我什麽祝福啊？”

“我就是你的土豪啊，還需要什麽祝福？”柯鸩飛攤開手，“我祝你和你的土豪百年好合。”

“好吧，不過既然你就是土豪，那我就不能祝福你成為土豪了啊？”何子萱笑道。

柯鸩飛一挑眉說：“那你祝我兒孫滿堂吧。”

何子萱左右看看沒人注意這邊，便拿起A4大的本子遮擋周遭人的視線，飛快地在柯鸩飛臉上親了一下，兩個人似乎在分享一顆禁果般甜蜜地相視一笑。

“易學佳要過生日了。”何子萱拽着柯鸩飛的衣角，撒嬌地看着他說，“我的那份禮物，你幫我準備一下吧？上個月才給周禮諾過完生日，我這兜兜裏的零花錢吃緊了。”

“沒錢你找我拿呗，你的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柯鸩飛忙不疊掏出錢包，看也不看就将包裏的全部鈔票掏出來塞進她的校服口袋裏，“夠不夠？”

何子萱臉上泛起滿足的紅暈，她的耳朵老早就因為寒冷凍得通紅，整個人就像一顆成熟的水蜜桃，“嘿嘿”一笑，甜膩膩地喚一聲，“土豪。”

柯鸩飛也傻笑，擡起雙手捂着她的耳朵搓了搓，“冷不冷啊你？也沒戴我之前給你買的圍巾，我覺得我還得給你買個耳罩。”他說着，看一眼漫天飛雪，自語自語道，“不知道老易過生日那天會不會下雪啊？本來我還想組個騎馬的局呢，她肯定喜歡。”

在易學佳過生日的前一天，柯鸩飛的手機關機了，十二月十九日周六這天晚上，窗外寒風呼嘯，易學佳躺在家裏的床上給柯鸩飛打電話，想問一下明天是不是還約公園裏見面，結果一直響到自動挂斷也沒人接，再打過去，便是關機的提示音。

她于是只好編輯一條短信發出去：“柯老師，明天下午兩點，別忘了啊，人可以不來，我的禮物得到。”

沒等她再多躺一會兒，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雖然很輕微，但那可是她從小好像偵查敵情般聽到大的“敵方迫近警告音”，她一個翻身躍起，能精準地在卧室門把手被轉開的那一瞬間，趴在課桌前假裝在複習。

“佳佳？寫作業呢？”林碧光探頭看一眼，見到易學佳點點頭，邊走進去說，“你坐直點兒，眼睛還要不要了？”

易學佳回過身來，見到林碧光手裏提着一個嶄新的大號畫板，她便“哇！”地叫一聲撲了過來，抱在懷裏，撫摸那深綠色的襯布，她以前那塊畫板還是初一時候買的，尺寸本來就不夠用，在她畫畫的時候，素描紙的下擺垂出去好大一截，四個邊角的布料早磨破了洞，板面上沾滿了摳不掉的顏料疙瘩。

“過了十二點就是十七歲了。”林碧光在床沿坐下，屋裏只亮着一盞臺燈，她看着背光的易學佳，容貌和小時候還是一模一樣，似乎見不到什麽長大的痕跡，于是臉上露出了仿佛安心般的笑容，“時間過得真快……”

“沒有啊。”易學佳跳上床，盤腿坐下，依舊好動得像個不倒翁般搖晃着說，“我覺得挺慢的。”

“你們小孩當然覺得時間過得慢，等你到我這個年齡，就會很奇怪，唉？我怎麽就這麽老了？”她伸手揪一揪女兒的耳朵說，“唉？我什麽時候就有孩子了？唉？怎麽孩子都這麽大了？”

聽她這麽說話，易學佳突然一瞬間感覺喉嚨裏有什麽直往鼻腔裏湧，她有一點兒想哭，因為她的每長大一歲就意味着媽媽老去了一歲，但是又不能在這時候說“媽媽，我不想你老……”——畢竟是過生日呢，這心酸話顯得很不會看氣氛——

于是易學佳便只是傻笑，林碧光伸手按着她的腿說，“別搖了，我眼暈。”

這會兒，從客廳傳來開門的聲音，竟然是連夜趕回家的易誠實，他邊輕手輕腳往裏走邊小聲問，“佳佳睡着了嗎？”見到母女都醒着，他那張最近因為日曬和疲累而蒼老了好幾歲的臉上綻放了笑容。

“爸爸！”易學佳驚喜地叫一聲。

林碧光也很驚訝，“哎，你沒說你要回來啊？”

“那必須回來啊，這麽重要的日子。”易誠實背在身後的雙手突然捧出來一個白熊絨毛娃娃，他對女兒道，“生日快樂，我的大小姐！”

“哇——”易學佳一怔，然後配合地歡呼一聲，伸手去把娃娃接過來，“謝謝爸爸。”

易誠實因為常年不在家裏，錯過了許多易學佳的成長時刻，所以并不知道易學佳不喜歡娃娃，她從小就更偏愛仿真冷兵器和變形金剛那一類小男生玩的玩具，果然林碧光埋怨地看一眼易誠實說，“你以為女兒多大了？買個娃娃還不如給她買點兒顏料什麽的，實用點兒。”

“這送禮物還談實用那能叫禮物嗎？”易誠實很為自己的選擇得意，“女孩子就是長再大也喜歡娃娃啊花啊的東西。”

“我很喜歡，以後我都抱着睡覺。”易學佳為爸爸圓場，在家裏經濟緊張的時候，他還能大老遠從外地趕回來，買這麽“華而不實”的禮物送給她，已經足夠讓她愛上手裏的白熊了。

“看嘛。”易誠實滿意地沖林碧光揚一揚下巴，“你啊就是當媽當久了，都不記得女孩子喜歡是什麽東西了。”

“你還嫌棄上我了？跟你在一塊兒的時候我也是個女孩子。”林碧光嫌棄地打一下易誠實問，“餓不餓？要不要煮碗面？”

“你現在也是我的女孩子啊。”易誠實讨好地邊笑邊揉着自己的肚子說，“還沒吃晚飯。”

“就知道。”林碧光邊絮叨邊往廚房走去，“跟你說多少遍了別空腹開車，多危險。”

易學佳看着父母的背影，用四肢抱着懷裏的娃娃，陷入一種可稱之為“歲月靜好”的幸福情緒裏，卻又因為想起家裏的負債情況，而隐隐有一種憂慮感混在這幸福感之中，好像她坐在一艘木筏上，漂在金色的長河之中，一切都那麽美，只要不起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