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化春

當天放學後，大家聚在小區裏的石桌石凳子組成的居民休閑區，這是他們從小默認的集合點，易學佳端着下巴很嚴肅地說：“我覺得不對勁兒。”

“我也覺得。”裕琛雙手插在口袋裏，點頭附和。

“我沒覺得啊？”梁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易學佳。

周禮諾坐在一邊用書包墊在桌面上，抓緊時間看高考真題，并沒有參與讨論。

易學佳繞着桌子轉了一圈，推理出一個結果：“偏偏是這倆人一起沒有來上課，真相只可能有一個了。”

“嗯，我也覺得。”裕琛和她對上視線，兩個人心有靈犀地點點頭。

梁楓舉起一只手示意自己要發言，獲得易學佳點頭同意後，他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一定是柯鸩飛把感冒傳染給了何子萱。”

易學佳和裕琛一起沖他面露失望地搖了搖頭，梁楓也失望地“啊？”了一聲。

周禮諾手裏的中性筆沒有墨水了，她趁着開筆袋換一只新筆的空隙插了一句嘴：“是不是談戀愛的事情被家裏發現了？”

易學佳和裕琛一起以四只手指着她，同時沖梁楓擺出“你看看标準答案”的表情。

“何子萱還是找不到人……”易學佳再次撥打她的電話，對面傳來的是“已關機”的提示音，她環顧三個人的臉，猶豫地提議，“要不，我們去她家裏看看？”

梁楓和裕琛一起搖頭，而周禮諾則繼續埋首做題。

他們六個人雖然相互知根知底都很熟悉了，但每個人也還是很害怕去拜訪其他人的家長，平時逢年過節不得不硬着頭皮進門的時候，在被別人家長的眼神掃到身上那一刻，就好像遭遇美杜莎的視線般，渾身從腳底開始化成石頭。

他們曾經私下做過投票，大家一致認可“最好相處獎”應該頒發給易學佳的媽媽林碧光，“最難相處獎”是周禮諾的媽媽和何子萱的媽媽孟日月倆位并列第一，至于爸爸們，因為存在感都不是很強烈，所以無論是“最好”還是“最難”都沒有被列入考慮。

“你們不能這樣，萬一她是家裏出了什麽事情呢？啊——萬一她被綁架了呢？！”易學佳的腦袋一旦轉起來，便天馬行空、自由馳騁，什麽思路都來了，她慌張地說，“可能她們全家都被綁架了，現在都被綁在屋子裏，而柯鸩飛是第一個發現的！可能！他也被綁架了，然後他的爺爺奶奶被威脅，撒謊說他感冒了，正在準備贖金。”她指着何子萱居住的那棟樓，大義凜然地說，“能救他們的只有我們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梁楓眉頭緊鎖地看着她說，“那我們要不要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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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琛在一邊為易學佳的想象力和梁楓的反應“啪啪”鼓掌，“我支持，你們去吧。”

“不開玩笑了好嗎？”易學佳白他一眼，認真地叉着腰說，“何子萱和柯鸩飛是我們的朋友，好朋友，比好朋友還要，怎麽說，更高級一點兒，是我們的夥伴兒，就像‘草帽海賊團’那樣——”

“什麽團？”裕琛打斷，“韓國的還是日本的？”

“是漫畫書《海賊王》裏的。”梁楓回答他。

“你行不行啊？這都不認識！中老年人嗎？”易學佳嫌棄地再白他一眼，繼續舉起一條胳膊捏緊了拳頭說，“他們如果遇到了困難，我們當然要出手相助，因為我相信，如果是我不見了，你們也一定會來找我。”說罷，她瞪一眼兩個男生問，“會吧？”

梁楓和裕琛一起為她的發言鼓掌，“會的，會找你。”

“那走吧。”周禮諾做完了題，合上書開始收拾書包，“先去柯鸩飛家還是何子萱家？”

衆人站在何子萱家樓下，易學佳用手肘撞了撞裕琛說，“仔細想一想，不需要我們所有人都上去吧？”

“你說得對。”裕琛點點頭，“你上去就行。”

兩個人面面相觑地僵持了一會兒，直到梁楓指着一個正往樓道裏走的人喊：“何叔叔！”

穿着工服的何友強兩手提着雞蛋和食用油，看來是下班後順便去了趟超市，他遠遠看見了四個孩子，一改往日的和睦面容，眉目嚴厲地瞪着他們，“你們這些孩子啊！”他站在樓道入口，大聲指責着他們，“真不知道你們這一天天的都在幹什麽？學生的本分是學習！你們好的不學盡學壞的。”他雙眼布滿血絲，神色看來非常憔悴，似乎經歷過一場不小的精神沖擊，像是遭遇了地震又直面過海嘯之後生還的人。

易學佳他們一臉困惑，但是對方是家長，他們被長輩們的魄力所攝，一個個都只是乖乖站着，沒有人反駁，最後只有最擅長和家長打交道的裕琛在易學佳的眼神暗示下，硬着頭皮替大家提出了問題：“叔叔，何子萱怎麽沒有來上課啊？我們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

“不要再來找萱萱了，她媽媽覺得因為她經常不在家，所以才沒有教好她，也怪我，當爸爸的，沒看好自己的孩子，沒守好這個家，所以萱萱才跟着你們越玩越野，跟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似的。”何友強說，“為了萱萱好，我們給她辦了轉學，是封閉的寄宿女校，沒有手機沒有網絡，她終于能好好學習了，你們也收收心做個學生吧，這都快高考了——”他邊說着，邊鑽進了單元門的暗影之中。

看來是何子萱和柯鸩飛的事情暴露了，衆人都認可了這個可能性極大的答案，那柯鸩飛家也不用去看了，大家商量了一下，手機可能被家長沒收了，但是只要有機會上網，總能用QQ聯系上，馬上要放寒假了，等家長們的氣消了，再見面肯定不難。

回了家後，易學佳便打開電腦給柯鸩飛留言，她想問究竟出什麽事情了，家長的反應這麽大，他們談個戀愛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不至于鬧到這樣的結局——等了十來分鐘——柯鸩飛的頭像沒有亮起來，太反常了，以前他幾乎全天候在線。

到吃晚飯的時間，習慣和林碧光分享一切的易學佳聊起何子萱的轉學和柯鸩飛的“消失”，并試探性地說：“好像，我說可能啊，是他倆談戀愛了，然後被家裏發現了吧……”

“你不準談戀愛啊。”林碧光精準地抓住了重點，拿筷子敲了敲易學佳的碗邊警告她，“上了大學再說。”

“哎？我還以為你對這個看得挺開的呢？”易學佳吐吐舌頭，“原來你也就是個普通媽媽啊。”

林碧光說：“你是個姑娘啊，我能不管嗎？萬一你給我整個小的回來？”

“嘔！”易學佳摔下筷子做幹嘔狀，“你想得美！惡心不惡心啊？”她一想到“男女之事”和“生兒育女”就忍不住抱着胳膊生出雞皮疙瘩，“我才不要生小孩，我也不要男朋友。”

對她的反應很滿意的林碧光嗤笑出聲，“行，這可是你說的，你媽我當年也說絕對不結婚，結果碰到你爸爸那個騙子，把我一頓忽悠，弄得我稀裏糊塗就上了賊船，還有了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慘。”

“你瞎，我可不瞎。”易學佳大笑起來，“易誠實要不是我爸爸，這麽一個男人，我也就給他個六七十分吧。”

“你爸爸年輕時還挺帥的。”林碧光見狀，忍不住為自己老公挽回點兒顏面，“也挺曉得疼人的，你這個小朋友是沒見識太多男人，以後見得多了，你會知道你爸爸人還不錯。”

“你就知道護着他——”易學佳趁勢吐露自己的不滿，“欠一屁股債，你也沒離。”

“不能人一犯錯你就不要他了吧？誰不犯錯？”林碧光笑眯眯地說，“佳佳，你要真談戀愛了，又真的給你媽來一個未婚先育的驚喜，那我就不要你了？我還不是得受着？”

易學佳驚恐地雙手捂着胸說：“說什麽呢？我才十七歲，你這說什麽呢？”

“在我們那個年代，你這個年齡已經是個大人了，該知道怎麽保護自己了……”林碧光若無其事地邊夾菜邊說，“學校有沒有上生理課？你知道和別人睡覺的時候要怎麽做安全措施嗎？”

“媽媽！”易學佳急了，紅着臉大吼一聲，希望她住嘴。

“該知道了，現在用不上，遲早用得上的知識。”林碧光的眼睛沒有擡起來，她的視線在菜碟子之間來回游走着，要給孩子講這些東西，其實她心裏也打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聊的？你要不知道，沒保護好自己，等到再後悔，就來不及了，那時候我也會怪我自己，怎麽不早跟你說呢，是吧？”說完，她終于擡眼看着易學佳又羞又惱的臉——多麽稚氣的臉——她憐愛地笑起來，“佳佳，如果你受到了傷害，這世上最傷心的人，是媽媽，你懂吧？”

易學佳聽明白了媽媽的用心，便也不再抵觸，乖巧地點點頭。

林碧光長舒一口氣，突然轉變了話題，“沈奶奶跟我說了，柯鸩飛的爸爸媽媽把他接到深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