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鋒芒
會議室中,五個男人正在高談闊論,他們是泰坦娛樂的新劇《放肆愛》的項目組成人員,一位公司內的導演和一位外包導演,一位公司內的制片負責人,兩位公司請來的外包編劇,有關這個項目的會議已經開了無數次了——關于本劇制作為何無限延期——每一次,他們六個人都在相互推卸責任。
“叫我們過來是為了什麽?”兩位編劇都怨聲載道,“這都快過年了,還有什麽好張羅的?不能等大家踏實過完春節再開會?”
被稱為“胡總”的制片人胡一樹也很不開心,叉着腿坐在桌前,但語氣還是盡量客氣道,“這不是因為劇本一直沒定稿,項目沒法推進嗎?拖太久了,我們藍總這會兒真的急了。”
“那不是張導一直有新要求嗎?”編劇不悅地接話,“一會兒要改人設,一會兒又要改大綱。”
“哎,這不能怪我啊!”張辰宇是公司內的在職導演,他吊兒郎當地癱坐在椅子裏,攤着手說,“咱們的男主角太大牌了啊,要求一堆堆的,什麽游泳的戲不行,會花妝的雨中戲也不行,還有不願意跟誰在一場戲裏……”說着,他突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須,意味深長地笑道,“不過嘛,女二不錯,他暗示我們,和女二的親嘴戲倒是可以多加兩場。”
此話一出,衆人暧昧地哄笑。
箭弩拔張的氣氛于是被這麽攪了攪,變得松快了許多,外包導演是個紮着小辮子的胖男人,他摸了摸肚皮說:“最近天天跟這個跟那個的應酬,我這脂肪肝喲,要老命了。”但是話鋒一轉,他又打聽散會後去哪裏吃飯,“川菜怎麽樣?”他滿臉堆笑地問。
“陳導,這才上午九點多,你就想着吃飯了?”胡一樹敲敲桌面,“我可提醒你啊,藍總下了死命令,今天不把整個流程敲定了,周總不會放過我們的,你惦記的這個午飯,恐怕要變成明天的早飯。”
在座的人都知道“藍總”藍水月是泰坦娛樂的創始人之一,這家總公司裏說一不二的老大,不到45歲的女性,以不到十年的時間将公司從默默無聞的小工作室做成上市公司,在業內赫赫有名,随便百度一下有五十多萬網頁結果,在百科上的業績列表更是長到鼠标得滾五六下。
但是幾個外來人都是頭一回聽到“周總”這個名字,他們好奇地問:“周總,是哪位?”
“周禮諾,新的制片總監,到我們公司才一年多。”胡一樹惡狠狠地瞪着提問的人,似在撒氣般對他們惡聲惡氣地說,“藍總看我不管用,派來管我的。”
知道他在怪罪自己的外包導演和兩個編劇在圈裏已經混成人精,立即陪着笑臉将話裏的劍鋒給撥開,他們道:“啊?才一年!新來的,就空降咱們組是嗎?憑什麽啊?我們不服氣,咱們就服你,胡總,這項目你都帶兩年了,只有你才熟悉嘛。”
胡一樹聽了,更是來火,拍着桌面道:“你也知道我帶兩年了?看看我帶出個屁了嗎?當初是我拍板定下你們,哪怕你們要的比別人多得多,我該給的訂金一分沒少,是誰不給我在藍總面前長臉?”
“這……”胖導演有些尴尬,摸着肚子說,“慢工出細活嘛。”
兩位編劇之中戴眼鏡的那位有些年紀了,他身子往後仰倒在椅背上,拿腔拿調地說:“胡總,這話有些不中聽了,我們拿的多,是因為我們資歷在這兒,做出來的爆款數據你也看見了,這每一分錢,你掏得都不冤枉,你想想,對不對?”
胡一樹還想繼續發難,張辰宇突然插話來打圓場,“胡哥,消消火,我們這‘盤子’吧架得太大,藍總是坐鎮宮中批奏折的人,她又不了解,不知道這其中多複雜,等周大美人兒跟上我們三個月,她肯定知難而退,再跑去藍總那裏哭一鼻子,你還是我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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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等會兒。”胖導演抓到了張導話裏的重點,嬉皮笑臉地問,“周總,男的女的?”
“女的啊……”張辰宇臉上浮現輕蔑的笑容,“要不是我們頂上頭是女老板,我都想問問她怎麽當上總監的。”
外來的三個人一聽是女總監來領導他們,互相交換了一個放松的眼神,老編劇推了推眼鏡,悠悠地長出一口氣說:“女的啊,指不上能幫多大忙了。”
“周禮諾怎麽還不來?”胡一樹不耐煩地掏出煙來,看一眼會議室門口。
張辰宇冷哼一聲接話道:“大人物嘛,都是壓軸登場的。”
年輕一點兒的編劇問他倆:“那你們以前和這個女的合作過嗎?”
胡一樹吐一口煙,“沒有。”
張辰宇說:“最近才上到這層樓的,以前也就在樓下碰過幾次面而已,天天冷着那張臉,好像我們這兒是八寶山似的。”
他話音剛落,高跟鞋的聲音從門外由遠及近,衆人都停下了話語,視線齊齊往門口掃去,外來人很是好奇進來的會是什麽樣的女人,直到周禮諾推門而入時,他們臉上的輕浮笑容卻像是被凍結後又打破般一瞬間破裂了,紛紛坐直了身子,合攏了嘴巴,擺出一臉嚴肅的君子姿态來。
雖然周禮諾是一身黑色裝束,而五個男人全都穿着亮色的外套,但她更像是那一道打破漆黑空間的光芒,随着她湧入這悶重空氣裏來的還有一股冰冷又香甜的氣息,像是爬到雪山頂峰才能聞到的奇詭花朵,男人們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口。
跟在周禮諾身後屁颠屁颠進來的小仙,飛快地幫她把主位置的座椅拉開,同時在桌面上分發筆記本一般厚的裝訂材料,張導和胡制片各有一份,其他三個人伸長了手,卻沒有他們的份,于是很迷惑又尴尬地放下了手。
等小仙也落座後,周禮諾卻沒有立即開始會議,她眼神冷淡地看一眼胡一樹。
胡一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沒好氣地問:“怎麽了?”
周禮諾沒有說話,而小仙則替她發言:“胡總,你能把煙熄了嗎?”她賠以笑臉,很客氣地指着牆上的标識說,“我們公司不是禁煙的麽?您實在差這一口,可以先去陽臺?我們等你。”
胡一樹“啧”地一聲,按滅了煙頭,“行了行了。”他粗魯地對周禮諾說,“周總趕緊的,讓我們聽聽您研究了一禮拜,對咱們組都有什麽高見。”
張辰宇傾身趴在桌上,看向周禮諾笑眯眯地說:“周總,需要我向你重頭介紹一下咱們項目的情況嗎?哎,要不,我先向你介紹一下咱們的導演和編劇吧?”說罷,他擡起手遙遙攤在胖導演和兩位編劇胸前,對面坐着的三人也挺直了腰板等他介紹自己,他剛說,“這位劉導演呢是……”
“不用了。”周禮諾突然開口打斷。
衆人一愣,氣氛墜入冰點。
周禮諾見張辰宇的手還擡在空中,便再一次重複:“不用了,我們直接說吧。”
張辰宇“呵”一聲冷笑,身子再度陷入椅子裏,對面三個男人的身體姿态也一改松弛,變得充滿抵觸的情緒。
周禮諾卻對這一切變化視若無睹般,也不看眼皮子下面的材料,雙手交疊在桌面上,環顧室內一圈,語速平整而語調也工整地直接開啓了會議核心內容:“該了解的我已經都了解過了,簡單說吧,現在這個項目的預算嚴重超出,說實話,預算已經所剩無幾了,但是我還沒見到能用的劇本——”這話一出口,幾個男人便想要插話了,可是周禮諾擡手在空氣中作勢壓了壓,衆人又耐着性子閉上了嘴,她繼續說,“我們有必要在有限的預算裏盡快完工,所以我要做一些調整,胡總,張導,請看一下你們手裏的材料,我已經答應了藍總,在暑假檔播出這個劇。”
“哈?這不可能!”張辰宇聽到這個時間,驚呼出來。
胡一樹翻着材料,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
周禮諾沒有接話,而是自顧自一口氣宣布了自己的決定:“目前兩位編劇老師提供的所有大綱和人物小傳,有二十一版,我已經都看過了,劉導的電視劇作品有五部,電影一部,我也大致看過了,編劇老師的本子确實穩重但也過分老成,而劉導的風格呢,說真的,稍微有些油膩,和我們團隊初期對《放肆愛》定下來的青春調性,有些偏差,然後我個人也親自接觸了幾個編劇,見了幾個導演,出于預算的考慮,和工作積極度上的配合,我決定全部啓用新人。”
“什麽!”張辰宇從椅子裏彈起來,他對面的三個人也一臉呆若木雞。
“胡總,麻煩你處理一下與劉導和兩位編劇老師的解約合同。”周禮諾無視了張辰宇,直接對胡一樹說,“已經支付的定金不考慮了,接下來的劇本工作可以停下,也不要再支付額外的錢。”她揚起手中的材料說,“然後和我選定的這幾位編劇和導演盡快簽約吧,新的編劇在我的勸說下,還沒有拿到訂金就已經開始寫了,不出兩個月就會交上來全部的本子,所以我們這邊的商務流程也走快一些,別對不起人家的信任。”
不等胡一樹接話,周禮諾轉頭對張辰宇說,“但是我們等不到全部的本子再開拍了,所以我們會邊寫邊拍,麻煩張導合理安排一下時間,下周六之前,我想見到通告表,我也不會逼得太緊,只要是八月以內,無論是月初還是月底開播,都可以。”說罷,她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冰冷的假笑。
正在張辰宇張着嘴醞釀話語的時候,她又扭過眼神去對胡一樹說,“還有,演員我也要換,女二選得不錯,我看好她的勢頭,至于片酬相當于我們制作費一半的男主角,換掉,人選我準備了五個,你去談一下,注意一下請在我标注的片酬範圍內談下來。”
“換人?”胡一樹扔下材料,大聲發問,“這男主角我們談了大半年才敲定他,你說換就換?藍總同意嗎?”
“藍總不知道,但是她說這個項目由我說了算。”面對氣急敗壞的胡一樹,周禮諾的态度已經是冷若冰霜的平靜,“所以,你覺得她需要知道,那你可以親自去通知她。”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所有人面對周禮諾出人意料的大招,都陷入了手足無措的迷茫之中。
“謝謝大家的與會。”周禮諾站起來,邊說“有問題,先看手上的材料,我相信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還是有不明白的,再找我。”邊踩着高跟鞋輕盈地走出了會議室,留下了一地冰霜,把五個啞然的男人給凍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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