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皇冠

易學佳對于梁楓和周禮諾交往的事情沒有意見，但非常震驚，所以當她得知此事時也只是先發了一串感嘆號，然後說——“真的嗎？”——這個“真的嗎？”并不是疑問句，而是驚嘆，接着她說，“那很好啊，梁楓是個好男生，你和他在一起，我很放心。”

這之後，周禮諾再也沒有主動提及梁楓這個人，易學佳也從來沒有問過。

因為大家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太熟悉了，更何況梁楓在少年時代還向易學佳告白過，所以易學佳若是要關心周禮諾和他的戀愛進展，對三個人來說都有一絲難以描述的淡淡尴尬。

吃完桌上的一堆食物後，易學佳點了咖啡和蛋撻，和周禮諾邊閑聊邊等候梁楓的到來。

周禮諾喝一口咖啡，心髒像是打嗝般顫抖了一下，她捂着嘴，想起今天已經喝過三杯了，于是招呼服務員給她上一杯檸檬茶。

“你怎麽了？”易學佳先是奇怪，但馬上便明白了，擔心地說，“不要喝那麽多嘛。”

“不喝我就沒精神，工作那麽多，容易糊塗。”周禮諾看一眼易學佳碟子裏的蛋撻，“你還吃得下？”

易學佳把剩下的半個塞進嘴裏說，“甜品嘛，裝在另一個胃裏。”

周禮諾搖了搖頭，嫌棄地拿起紙巾替她擦掉嘴角的殘渣。

她的動作非常自然，不存在一絲久別重逢後的嫌隙，舉止神色都和過去一模一樣，這種時光倒流的感覺，叫易學佳因為感到甜蜜而扭着上半身傻笑起來。

周禮諾不明所以地瞪着她，嘆口氣：“傻子。”

易學佳的座位是背對着餐廳門口的，當她的身後腳步聲時，周禮諾挑了一下眉毛，易學佳猜想可能是梁楓來了，因為店裏所有人的視線都齊刷刷往一個方向集中，接着好像草原上的羊群仰望長頸鹿般仰起了脖子。

他還是老樣子吧？那個沉默的小巨人。易學佳懷抱着回首見到老朋友的心情，笑眯眯地轉過頭去，卻愣住了，她沒能第一時間認出梁楓來，他的模樣比起十七歲的時候可謂翻天覆地。

修剪得很有分寸的栗色中分發型，圍繞着尖下巴的高領咖啡色毛衣，使雙腿顯得更為修長的黑色窄腿西褲和尖頭皮鞋，外搭是絨面寶石藍色的風衣，梁楓像是直接從雜志封面上走下來的時裝模特——易學佳目瞪口呆，因為聽說梁楓幹的全是體力工作，所以她以為自己見到的會是一個穿衣風格非常樸實的“老實人形象”——他這一身打扮也未免太貴氣了，看起來就像一個游走在上流酒會之中，穿梭于女人堆裏的富家少爺。

唯一能叫易學佳鼓起勇氣上前相認的，只有他那張表情還是很沉悶的臉，不過到底是長大了，原本就很深邃的輪廓再攀高峰似的更為惹眼，高山更高了，窪地更深了，那一對內雙眼皮的狹長眼睛被眼窩的陰影完全地包裹。

雖然他的皮膚因為長期的室外作業不如以前白皙了，但卻呈現出勻稱細膩的蜂蜜色，仔細看似乎撲了一層粉底，嘴唇也塗了有色唇膏——那個糙漢子梁楓竟然化了淡妝？！——易學佳在心裏大呼小叫，她更猜不到這些年的梁楓都經歷了些什麽，不過從現場群衆的反應來看，如今的梁楓比過去的那個籃球少年更有千萬倍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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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楓走到易學佳這一桌前面的每一步，幾乎都是踩在由火辣視線鋪成的地毯上來的，所有的女人和一部分男人，都像是見了生肉的野獸般饑渴地凝望着他，但由于梁楓本人的體格就很像一匹嗜血成性的金錢豹，所以并沒有人敢真的上來咬他一口。

他在周禮諾身邊坐下，然後對易學佳擡起胳膊揚了揚手，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肢體動作似乎還有些腼腆，他輕輕地嘆一聲“喲”後，牽起嘴角微笑地喚她一聲，“易學佳。”

易學佳遲疑了半晌，才想到一個話題，問他：“你……現在多高？”

梁楓回答：“一米九。”

“哇，這麽高……”易學佳傻笑起來，“看吧，以前我就說，你一定會長到一米九。”

梁楓點點頭，也不接話，雖然只是短暫的三秒沉默，但大家都很像是在不該碰面的地方撞見一般，各自左顧右盼，似乎想趕緊告別這一場巧遇。

周禮諾扭頭看着梁楓，很随意地問：“你直接從影棚過來的？”

“嗯。”梁楓摸了摸下巴說，“沒來得及卸妝。”

看出了易學佳的疑惑，周禮諾向她解釋，“他現在是模特。”

“啊，難怪。”易學佳發出恍然大悟的驚呼，“挺合适的，個子這麽高，別浪費了。”

“做了幾年了吧？”周禮諾再度回頭看向梁楓，她的發絲垂下來。

梁楓順手把周禮諾的發絲別到她的耳後，邊回答，“嗯，三年多了。”邊看向易學佳說，“是諾諾給我找的工作。”

他叫她諾諾？那個梁楓竟然叫周禮諾“諾諾”？！易學佳渾身一顫，不禁咧了一嘴，趕緊喝一口眼前的咖啡做掩飾。

雖然只是一瞬間的反應，但周禮諾看明白了易學佳的內心戲，她擡手遮着嘴輕輕一笑。

梁楓看着偷笑的周禮諾，無辜地“啊？”了一聲。

“你喝什麽嗎？”周禮諾轉開話題。

梁楓用手指勾過來她眼前的咖啡問，“這是你的嗎？不喝了？”

“涼了。”周禮諾道，“給你點新的。”

“沒事兒。”梁楓端起來無所謂地喝了一口，“還行。”

周禮諾見到梁楓肩上沾了一點兒絨毛，她順手摘了下來，又見摘不太幹淨，便皺着眉用手掌撣了幾下，而梁楓則全程若無其事地喝着咖啡，他們相處的模式在易學佳看來已經是彼此非常熟悉的情侶了。

窗外的日照光很淡，幾乎無法穿透進來，但是這家餐廳的十二扇弧形窗戶使用的是炫爛的彩色玻璃，所以室內的桌面和地板都被鋪上了濃豔的暖色，整個空間上下左右都像是被浸泡在彩虹裏，易學佳看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周禮諾和梁楓，他們真美，真般配，像是住在彩虹上的神仙眷侶。

從驚訝裏緩過神來以後，一杯滾燙的卡布奇諾也下肚了，胃裏暖暖的，易學佳感到塵埃落定般的踏實，自己最喜歡的女生和最喜歡的男生在一起了，這是個好結局。

喝完咖啡後，梁楓再度站起身，和過去那個透明人不一樣了，現在他的舉手投足都惹人注目，原本所有人的視線便一直凝結在他們三個人這一桌了，現在随着梁楓的起立那些視線也想舉行升旗儀式般而升高。

梁楓舉止頗為紳士地拉開周禮諾的椅子，在她起身時，為她披上外套，然後很輕松地一伸手就越過了桌面，替易學佳拉開椅子，他說：“我送你們回去。”

梁楓幫易學佳拉着行李箱帶兩個女生來到停車場，他的車是一臺方頭方腦的白色路虎，看起來嶄新油亮，沒有跑過多少油的樣子。

易學佳不認識牌子，但好東西用看的就能認出來是錢堆的，“有你的啊，開這麽好的車。”她調侃他，剛想動手揍他一下，卻在瞥一眼妝容精致的那張臉時，想起來他們都不是孩子了，這才收回了手。

梁楓一臉平靜地看着易學佳說：“月供一萬二。”

“啊——”易學佳慘叫，“那我選擇供房子。”

“那你是想得美。”周禮諾坐上後排，“大興的房子六萬一平米，你自己算算。”

易學佳跟上她，也坐在了後排，捂着心口說，“那我才不會買北京的房子。”

梁楓坐進駕駛室，發動汽車，握着方向盤拐出停車場，一邊和後座的她們聊天，“這車是諾諾給我選的。”他說，“其實我也覺得貴，有個能代步的就行了。”

“你的同行都開跑車，然後你騎個小黃車去工作？”周禮諾皺眉，雙手抱在胸前，不悅地說，“我們這行就是看人下菜碟的，你覺得客戶見了穿一身優衣庫的你，會願意把百萬預算的案子投在你身上嗎？”

梁楓沒有接話，車廂內陷入一陣寂靜，只有車體引擎聲在如蟲鳴般嗡嗡作響。

易學佳也有些慌張地轉動着眼珠子，身體僵硬地靠在車門上，很難得地沒有粘着周禮諾。

周禮諾察覺出她的異常，瞪一眼她道：“幹嘛？”

“那個，我有點兒不習慣。”易學佳縮了縮脖子，幹笑着說，“我沒見過仙女談房子和車子……”

周禮諾一愣，繼而笑着伸手在易學佳大腿上掐了一把，“仙女不吃飯啊？”

“疼疼疼，仙女饒命。”易學佳假哭道，“我錯了。”

“過來。”周禮諾命令道，“隔那麽遠幹嘛？怕我吃了你？”

“求你吃了我吧。”易學佳撲倒在周禮諾的腿上，用腦袋在她腹部上滾來滾去，惹得周禮諾發出惡心的驚呼：“咦呃——”

梁楓從後視鏡裏看一眼正在嬉鬧的她倆，笑着打開了廣播電臺，裏面正在播放王菲的《你喜歡不如我喜歡》，易學佳于是纏着周禮諾一起跟着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