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如意

周曙光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她的嘴更快,不等周禮諾反應過來,她已經像機關槍一樣把老實人梁楓給打成了篩子,等周禮諾來到客廳,只見到她的男朋友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阿姨,我、我本來就準備和諾諾結婚的,這個不需要你催我們,我也很着急。”梁楓一時被周曙光的氣魄震懾到口齒也不太清楚了,“在工作上,諾諾确實幫了我很多忙,我很感激她,只要她需要,我也一定會幫她,而且任何時候她只要覺得累了,都可以放棄工作,我能養她。”

“話倒是說得漂亮。”周曙光挑釁地揚起下巴,對梁楓懷疑地說,“你以為我信你嗎?你們男的全是滿嘴跑火車,不過你也別想着花九塊錢領個證就夠,我們家不傻,精心養大的諾諾怎麽可能便宜你這種不勞而獲的鳳凰男——”

周禮諾上前拉一下周曙光的衣擺,示意她不要再給自己找難堪了,“媽媽,你別說了,梁楓對我很好。”

周曙光甩開周禮諾的手,“嘿?你這,還沒嫁出去呢就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外家人了。”她瞪着她反問,“我對他有高要求難道不是為了你?”

梁楓用手勾了一下周禮諾的胳膊,示意她不要緊張,他可以應付,于是她不再接話,後退幾步,拉開餐椅坐下。

梁楓挺直後背,認真地看着周曙光說:“阿姨說的都對,只要能讓諾諾幸福,你提出的條件,我全都能滿足。”

“這态度不錯,你看看,外人都知道尊敬你媽媽,你呢?”周曙光伸長了脖子,看向周禮諾抱怨,“成天就知道跟我作對。”

梁楓假裝無意挪了挪身子,擋住了周曙光的視線。

周曙光于是繼續質問他:“今天話既然都說道這份上了,就讓我聽聽你有什麽資格娶我們周禮諾吧。”

梁楓反問:“阿姨說說我需要什麽資格?”

周曙光掰着指頭數數道:“首先婚房你得準備吧?在出租房裏養孩子?這婚房你得寫諾諾的名字吧?我們女人不比你們男人,生過孩子以後身心就徹底垮了,你們還正直壯年能四處浪呢,随時你們說跑就能跑了,而我們抱着小孩除了房子無依無靠,鳥都知道築巢,男的總不能比鳥都不如。”

梁楓點點頭,“你說得對。”

易學佳悄悄來到周禮諾身後,附在她耳邊說:“阿姨這話怪耳熟的你不覺得嗎?”

此刻的周禮諾正陷在刺骨的冰窟之中,即使是易學佳開的玩笑也不能忍,她瞪她一眼,把易學佳吓到笑容還沒能收起來,人就已經跑了。

見到梁楓這麽好說話,周曙光很有乘勝追擊的意思,“還有彩禮也是不能少的,養大一個孩子的成本,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哦,你不知道,你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但你要知道,不是每個小孩都像你爸養你那樣放着就長大了。”

她這話裏的嫌棄太明顯,周禮諾聽不下去了,叫道:“媽媽!”

梁楓的手背在身後,從周禮諾擺了擺,勸她別生氣,但是他自己臉上卻已經有怒意了,畢竟他的爸爸是他內心決不能遭到污損的一個禁區,“阿姨,我爸爸對我已經盡力了,他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

面對這麽一個巨人的怒意,周曙光的語氣弱了一些,但又立即虛張聲勢起來,“你當然護着他,問題是,你要有了孩子,也跟他那樣兒養?你現在就老實回答我,你有沒有資本做個好爸爸?我們家諾諾的孩子可吃不起苦,我帶她長大那些年,就是一顆大蒜都沒讓她剝過,總不能她的小孩過的日子反倒還倒退了。”

她這段話倒是在闡述無法反駁的事實,确實在周禮諾的記憶裏,她是從來沒做過家務的,一幕幕往事浮上心頭,仿佛給幼時的自己抹手霜的媽媽那張年輕的臉就在眼前,姿态強硬的周禮諾也不禁別扭地轉過臉去,心思也軟了一些。

梁楓坦率地回答:“這你放心,我就算苦了自己也不會苦諾諾和孩子,諾諾懷上的時候,我會給她安排北京最好的私立醫院,去香港或者美國生也可以,我負擔得起,小朋友從幼兒園到高中,只讀國際學校,不等高中畢業,我就會把孩子送出國去留學。”

周禮諾一愣,凝望着他的背影,沒想到他已經把未來的事情想得這麽細了。

此話一出,作為外人的林碧光都禁不住點起頭來,甚至忍不住看一眼易學佳再嘆一口氣,她可沒有信心自己的傻女兒能遇到這麽好的男人。

周曙光也難得露出頗有些滿意的表情來,但又不想因為給梁楓太多好臉色而落了下風,所以立即板起臉來。

“口說無憑,你現在不是愛怎麽吹怎麽吹,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彩禮的存在就是為了有備無患,諾諾在你心裏能值多少錢就看你對她愛得有多深了……”周曙光停頓三秒後,大大方方地說出一個數字來,“我看,你出個一百萬合适。”

梁楓聽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頭去在心裏盤算自己的存款。

周禮諾再度從椅子上彈起來,她難以置信地沖周曙光怒道:“媽媽,你真的過分了!我是個人,有自己的主意,你這是賣豬肉呢?完全不顧我的意願嗎?”

“曙光,差不多得了,把年輕人給吓的。”林碧光聽到周曙光的獅子大開口也是一愣,忙不疊拉着她勸說,“我看梁楓這孩子從小就老實善良,他還能虧待諾諾嗎?”

周曙光卻向林碧光使眼神叫她閉嘴。

梁楓擡起頭說:“只要諾諾願意嫁給我,這個錢應該給的。”

周曙光眼前一亮,拍起手來,沖周禮諾說:“這不是挺好的嗎?替你考驗真心了。”或許是想到一百萬,她發自真心地大笑起來,“我是為你好!”

她的笑聲對于周禮諾來說卻像是魔音灌腦,叫她頭疼欲裂,她突然爆發出怒吼:“你就是為了錢,你不在乎把我賣給任何人!什麽彩禮錢,什麽為我好,難道不是你自己想要錢?”

“你這人,白眼狼!不識好歹!”周曙光也跳腳了,她指着周禮諾滔滔不絕地控訴起來,“我這錢替你抓着,是為了防止你有一天被他甩了,這你不得有點兒身心損失費?再說了,我就算想自己拿着這錢,難道不應該?你有點兒孝心嗎你?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你給過我一分錢嗎?你就知道恨我!你在北京掙這麽多,這麽多年了我跟你要過生活費嗎?你媽媽我是沒收入的人,我跟你爸爸就指着他那每個月兩千塊的工資,活得跟乞丐一樣,你心疼過嗎?”

周禮諾發出一聲尖銳的冷笑,繼而也緊繃着雙肩和周曙光對峙起來,“那我呢!我自己在北京讀書,那些日子你一分錢都不給,我上午在街上派傳單,下午去商場當導購,晚上還要走夜路去當家教,多少次因為顧不上吃飯差點兒因為低血糖暈倒,有人心疼我嗎?”她越說越激動,雙眼一時充血,“我多少次發燒因為沒錢不敢去看病,在宿舍裏躺了三天,還有打工的時候遇到無理取鬧的客人罵我,和走在路上遇到流氓拉扯我的時候,這些時候,我都只能自己受着,你問過我嗎?你關心過我嗎?”

周曙光一愣,腦子飛快地轉起來,又罵回去:“那是誰不聽我的話,非要去讀什麽央財?我是你媽媽,你什麽事兒都瞞着我,還不主動聯系我,就這麽把我一擱好幾年,你還好意思賴我?到底誰是媽,誰是女兒?”她作勢要哭,雙手不住地抹揉着眼睛,“這麽多年你也沒回來過過春節,你看看梁楓,回去一趟,就給他爸爸買了一套大房子,我跟你爸呢?養你是圖什麽?這麽多年擠在那老破小裏面,你現在出息了,也不給想想辦法?等那破房子拆遷,我們去哪兒?睡天橋去?”

易學佳聽到了重點,在一邊輕聲問媽媽:“啊,要拆遷了?”

林碧光小聲回答:“是,嚷嚷了幾十年,終于要拆了。”

“可是我們老早就賣了……”易學佳遺憾地嘆一口氣,“怎麽我們沒輪上這好事兒呢?”

林碧光撇撇嘴,摟着易學佳也嘆氣,“我們家就是沒有那個發財的命啊。”

“拆遷?那不是有拆遷款嗎?”周禮諾先是一怔,腦子一轉,更生氣了,“那你還在這兒哭窮?”

“哦,照你這話說,我們抱着錢睡天橋就沒事兒了?”周曙光雙手一拍,攤開來,抖了抖空空的手心,“現在我們是一分錢沒有,到時候推土機一來,我們想租個房子過渡都沒得。”她再度指着周禮諾抱怨起來,“千恩萬恩不如養恩,我生你養你,一片遮風擋雨的瓦房都不配嗎?”

周禮諾重新落座,抱着胳膊看小醜般露出輕蔑一笑,“哦,其實你就是想叫我給你買房子?”

見到話題終于走向自己要的結果,周曙光就坡下驢地反問,“不應該嗎?梁楓怎麽就給他爸買了?”

梁楓趕緊插嘴道:“我不是全款。”

周曙光已經曝光了自己的目的,她對周禮諾着急道,“首付也行啊,我也沒指望你全款,我拿了拆遷款,自己就能應付。”

周禮諾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媽媽,冷冷地問:“首付多少錢?”

不等梁楓想要開口回答,“四十萬!”周曙光比出四根手指,傲慢地說,“我都不跟你要大戶型。”

周禮諾冷哼道:“好,我給你這個錢,我跟你之間的‘債’就一筆勾銷,以後別跟我提生恩養恩,也別再埋怨我沒有當成你所謂的大明星。”

“給了錢再說呗,口氣這麽大。”周曙光猴急地掏出手機來,将自己一早就記錄好的一串數字點下發送,“我把賬號給你發過去。”

見到母女之間的境況發展得如此難堪,林碧光急了,拉着已經掏出手機來查看短信的周禮諾說:“諾諾,你媽跟你鬧着玩兒的,你們這吵着吵着就話趕話到這一步了,她還能真跟你要這麽多錢?你別耍性子。”她說罷,轉過頭去對周曙光跺着腳罵,“你這人,我們大老遠飛過來,是為陪孩子過節,本來是高興事兒的,你看看你,這屁股都沒落下呢,先找女兒吵一架,你年紀都這麽大了,怎麽還是這副臭脾氣?”

“她就是口氣大,你以為她真舍得給我?”周曙光并不理會她,而是繼續激将自己的女兒。

周禮諾把手機放回桌面上,直視着周曙光說:“轉完了。”

“呵。”周曙光拿起手機飛快地掃視一眼,奇怪地說,“我沒收到啊。”

易學佳大聲對她說:“要24小時才能到賬啊,阿姨。”

周曙光于是盯着周禮諾懷疑地說:“好,你可別騙我。”

周禮諾好不容易在心裏埋起來的火藥這會兒終于被點炸了,她跳起來對天發誓道:“我要是騙你我不得好死!”

易學佳聽到她這樣要生要死的,心裏一慌,條件反射地沖她喚了一聲,“諾諾!”

因為周禮諾極少表現出如此情緒失控的一面,所以在場所有人都一時啞然,空氣安靜得叫沒心沒肺的周曙光也有些尴尬了。

她轉頭對梁楓轉移話題:“你這買的菜是幹嘛呢?”

梁楓一臉無辜地說:“做飯給阿姨吃啊……”

“哦?我大老遠來北京,你就在家裏炒兩個菜招待我們?”周曙光一笑,挖苦起來,“北京是沒飯店?那傳說中的什麽北京烤鴨啊,是得坐火車去吃?”

林碧光從身後拽着周曙光說:“哎!曙光,我們才剛到這兒,這腸胃還沒适應水土呢,吃家常菜多好呀?外面飯店再高級,也油膩,我們睡一覺醒來,養養胃,明天去吃不好嗎?”

周曙光瞟她一眼,并不買賬,“你這肚子是什麽富貴人家的肚子嗎?窮人胃裏缺的就是油水。”她翻個白眼說,“反正清湯寡水的東西,我在家裏吃慣了,這大過節的,我要吃好的。”

梁楓征詢地看一眼周禮諾。

她疲憊地說:“你帶她們去吃全聚德吧。”

“好。”梁楓點點頭,穿上自己的外套,拿起桌面上的車鑰匙,沖易學佳努努嘴,示意她一起走。

易學佳問:“你不跟我們一起吃?”

“我不舒服,想在家裏喝點粥,吃清淡的。”周禮諾苦笑道。

周曙光已經站在玄關處穿鞋了,她尖聲說:“她不去就不去,一張苦瓜臉,看着就叫人不高興。”

易學佳還是放心不下周禮諾,見她向自己重重地點點頭,才下了決心轉身和媽媽一起離開。

當屋裏空無一人時,周禮諾才像被攻城錘擊碎的堡壘般垮塌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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