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冬絮

情人節這天，梁楓果然預約了一家景觀餐廳，他的約會節目從下午就開始安排，為了不掃他的興，周禮諾上午開車先帶周曙光和林碧光去逛了逛了後海，然後下午把她們交給易學佳帶去參觀天壇，便匆匆趕去赴約。

梁楓為了表示對周禮諾的重視，幹了一件他人生中最浪漫的事情，雖然周禮諾目睹此情此景時，心裏的第一反應是：不至于吧？

衆所周知，在這個情侶相互表忠心的重大節日裏，無論是飯店席位還是一對電影票，又或是街邊胡亂捆成一紮的玫瑰花束，都得用搶的，所以梁楓提前兩周，買光了一部愛情電影其中一個場次裏所有座位的票。

當周禮諾走進碩大無人的電影院，又看見正中間的位置被擺成心形的花團簇擁時，她轉身驚恐地瞪着梁楓提問：“你今天該不會是要求婚吧？”

梁楓知道周禮諾的性格是近乎于冷漠的理智，但他也幻想着自己如此大費周章地折騰，能輕輕地打動她一下，不指望她熱淚盈眶，哪怕只是叫她嘴角泛笑也足夠，結果她的反應竟然只是慌亂中帶着一絲質疑，叫他也一愣，繼而遲鈍地問：“我應該求婚嗎？”

“吓死我了，沒有就好。”周禮諾拍一拍他被西裝包裹的胸口，走向非常明确是為她準備的座位。

梁楓卻沒有跟上去，一臉奇怪地愣在原地，擡頭望着已經落座的她問：“你不喜歡嗎？”

“什麽？”周禮諾在昏暗的光線中無辜地反問。

梁楓攤開手，示意她看看自己精心布置的環境。

“哦，我喜歡啊。”周禮諾後知後覺地回答，“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驚喜，但這種還行，并沒有給我造成困擾。”說罷，她拍了拍手，鼓勵地說，“沒想到你還有這樣花俏的心思。”

對于她勉為其難的鼓勵，梁楓只是皺眉笑一笑，“你就像在誇一個三歲小孩兒。”

周禮諾見到他有些鬧脾氣的樣子，心裏嘆了一口氣，當他落座時，她摸着他的大腿，笑眯眯地逗他，“現在的小孩子長得還挺高大。”梁楓動了動眉毛，并沒有消氣，她又繼續挑逗，“這麽好的日子，不給爺笑一個？”

周禮諾伸出手去，挽過梁楓的胳膊，随着電影院裏的熄燈，她親近他，突然舔了舔他耳朵，只一瞬間，梁楓便漲紅了臉，瞪一眼她說：“幹嘛？”

“爺給你笑一個。”周禮諾勾起嘴角一笑，電影屏幕剛好亮起來，明黃混着血橙的光影色彩在她的臉上游弋，

她媚笑起來比姹紫嫣紅更美許多，梁楓的心被揉得酥軟，也沒法再生氣了，擡起胳膊将她摟在懷裏，兩人依偎在一起看戲。

屏幕是放映的是雖然近期大熱，卻叫周禮諾完全提不起興趣的國産商業片，她在心裏再一次重重地嘆一口氣。

人生可真漫長。完全走神的周禮諾，聽着梁楓均勻的呼吸聲，只覺得自己面對的未來像是沒有邊際的昏色長河。

另一邊，易學佳領着兩個老阿姨在故宮裏玩得倒是不亦樂乎，雖然她們倆一左一右一直在就她的感情問題發表長篇大論的夾擊。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關注一下自身問題了好嗎？”林碧光緊緊挽着女兒的胳膊，憂心忡忡地說，“你看和你一般大的諾諾也定下來了，萱萱更是早就嫁了，我不指望你像她們一樣找個那麽有錢的老公，但你找個一般偏上的總行吧？你條件又不差。”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易學佳嬉皮笑臉地回答：“怎麽能只是一般偏上呢？我何止條件不差，我還比諾諾個兒高呢，你對我也有點兒信心，我找的只會比她們的好，不會差，寧缺毋濫知道麽？”

“嘿，怎麽說話的？”周曙光發出一陣恥笑，“長得跟男人一般高，怎麽就成優點了？還跟我們家諾諾比，你從顏值到智商不是哪兒都差她一大截？全填在身高那兩厘米上了，瞧你得意的。”

易學佳是個經得起“逗”的人，她笑着回嘴：“哎呀，阿姨，你還知道‘顏值’呢？”

周曙光得意地說：“平時我也用手機上網，什麽新鮮資訊不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不好好說話，把字典裏幾個字颠來倒去地拼，還自以為很時尚，什麽‘喜大普奔’‘不明覺厲’的，對暗號呢？”

“這個‘喜大普奔’早就過時了。”易學佳哈哈一笑，被周曙光掐了一下胳膊，她這動作和周禮諾有一些相似，叫她倍感親切，親昵地擡手摟住了她，轉而對林碧光說，“媽媽，你瞧瞧人家的媽多懂得與時俱進，就你還管我用電腦叫‘網瘾’，現在哪個中老人不抱着個手機每天在那兒劃啊滑的，你不多動腦子，我都怕你老年癡呆。”

“嗨！你這——”林碧光揚起手來，臨到要落下手之前，靈機一動，故意學着周曙光的語氣道，“吃裏扒外的東西，小白眼狼。”

“好哇，阿姨，你看我媽，她在嘲笑你。”于是易學佳順理成章地往周曙光身後躲，叫她替自己擋住林碧光的巴掌攻勢。

周曙光裝模作樣地生起氣來，但語氣裏卻是輕松愉悅的，“碧光，你還‘避光’呢，你沾我的光，住那麽好的大酒店，你心裏對我還挺有意見？”

三個老少女人嘻嘻哈哈地打鬧成一團。

易學佳的手機一直在口袋裏震動，其實她從早上就開始收到柯英雄的微信，詢問她今天有什麽安排，她回複了之後，他依舊不依不饒，她便将他的消息屏蔽了，這會兒他正用短信功能騷擾她。

她趁林碧光她們去找廁所時，耐着性子掏出來一看：

“瘋子，那你晚飯有安排沒有？一起吃飯啊？”

“喂，傻子，今天可是情人節，你就陪你媽了？不抽空陪個別人？比如說我？”

“你回我一下呗，你媽晚上得睡覺吧？你這麽大個人，難不成還要陪她睡覺？要麽我們去唱歌，你柯老師也在，行不？”

“要不這樣，你把你媽帶上，我們一起吃飯？”

“美女？在麽？美女回我一下，美女自拍看一下？美女洗澡去了？”

——諸如此類還算有話說話的短信之後，柯英雄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咱老百姓們今兒真呀真高興，大年三十講究是辭舊迎新。”

“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夢已經醒來，心不會害怕，有一個地方那是快樂老家。”

——“什麽東西？”易學佳皺起眉頭，端着手機自言自語，“神經病啊？”

手裏又是一陣震動，柯英雄在繼續發短信過來，易學佳忍無可忍把電話打了過去，“喂，你有病啊？直接打個電話過來把話說清楚不就完了？”

柯英雄在那頭說：“不行，這是尊嚴問題，我一定要等你主動給我打電話，你是小輩，我是長輩。”

易學佳被逗笑了，她站在屋檐下的陰影裏，看着遠方天際一抹正在慢慢滑動的雲，心情悠哉地問，“那行，叔叔，你趕緊說你到底要幹嘛？我正陪我媽過節呢。”

“你媽來了你都不叫我一聲，真拿我當外人。”柯英雄回道，“要不要我過來陪玩兒？你陪你媽過節，我陪你過節。”

易學佳見到遠處，林碧光和周曙光正挽着手有說有笑地走過來，她于是急着挂斷電話，“我是沒明白你搞這些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是真傻的吧？找一天去醫院照照腦子看看是不是缺點兒什麽？”柯英雄也不拐彎抹角了，他直說道，“我在追你。”

易學佳一愣，半晌才捂着心口說：“你別吓我。”

對面發出一陣笑聲，“這就吓着你了？告訴你，我看上你了，咱倆沒完。”

發出好像威脅警告般的宣言之後，柯英雄挂了電話，易學佳瞪大了雙眼，久久愣在原地，直到林碧光她們走到跟前時，她才收回了手機。

“佳佳，我們剛才聊着聊着想起來，你還記得張毅麽？張叔叔的兒子，以前在美國留學的，最近回來了，在電視臺裏工作哦，都是搞媒體的，和你算半個同行吧？”林碧光笑得滿面生風，一副要強買強賣的樣子對易學佳說起來，“他現在生得可高大好看了，你要不要看看照片？這個春節他要回家過年，你要是不回來也沒關系，你們加個微信聊聊呀？多認識個朋友，以後多條路。”

“什麽啊，你這是要給我安排相親了？”易學佳皺起眉頭，“媽媽，我還以為你跟一般媽媽不一樣，是個新潮人兒呢，怎麽也急着賣女兒？”

“說什麽呢？”林碧光擡手彈一下易學佳的耳垂，“我是急着賣你嗎？我是怕你以後孤單，你爸爸媽媽也不會一直在你身邊，我們要看着你有人照顧，才能放心撒手啊。”

“大過年的你才是說什麽呢，呸呸，童言無忌。”易學佳用手在嘴邊扇了扇，“我才不擔心，我有諾諾陪我。”

“她是要結婚的！”林碧光急道。

“對對，和你這個老姑娘可不一樣。”周曙光大笑着幫腔，被林碧光瞪了一眼。

易學佳邊往前走邊頭也不回地說：“你們這話說的，就好像結了婚以後要和所有朋友絕交一樣，你們倆都生過小孩了，不還是天天粘在一起。”

“愛情跟友情不一樣。”林碧光挽着周曙光在後面跟着易學佳，繼續唠叨，“你現在是還年輕，身邊熱鬧，不覺着寂寞，等以後周禮諾忙着陪老公帶孩子，你就曉得了。”

易學佳默不作聲，低頭看着腳尖，在想柯英雄的事情：他是認真的麽？

“再說了，你遲早要談戀愛，要結婚的不是？”林碧光還在追着發問，“哎，對了，你姑姑說過你在廣州有個男朋友的，叫什麽阿旬的，怎麽分手了？”

心事重重的易學佳聽到前男友的名字，猛然一擡頭，額頭嗑在一根柱子上，“嗷”地一聲慘叫，低頭輕聲痛罵了一句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