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劍閣
似乎是察覺到林疏的目光, 大祭酒将目光轉向他, 道:“這位道友面生。”
林疏道:“林疏。”
淩鳳簫道:“他今年才來。”
“林疏......”大祭酒将他的名字重複了一遍, “原來是你。”
林疏想立刻消失。
大祭酒自然知道他的名字。
最開始,自己沒有和越若鶴論道,被大祭酒罰和越若鶴住在一起, 繼而,夢先生又把淩鳳簫安排過來,有了今日的驚風細雨苑。
後來, 自己和蕭韶切磋, 把夢境打壞,據夢先生所說, 大祭酒因着這件事,先是訛了蕭韶一筆錢, 又罰他一年之內在夢境中都不能改變形象,要一直以折竹的面目示人。
所幸大祭酒并沒有再說什麽, 而是轉向越堂主:“事不宜遲,我已命人設下法陣,這便請越老前輩去罷。”
越堂主道:“正是如此。”
上陵簡袍袖一揮, 帶着他們禦風而去。
合虛天正中央, 星羅湖畔,果然已經設好了法場。
越若雲與越若鶴正望着這邊,越若雲見到他們身影,跑上前來,道:“爺爺!爹爹!”
越堂主颔首, 道:“我來為老堂主護法。”
越若雲道:“好。爹爹,我與哥哥的內功終究不到家,只是搜尋幾裏之內的土地,也要犯難。”
越堂主道:“日後千萬勤勉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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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越不渾猶自正在與淩鳳簫攪纏不清,強調:“我答應你來看山,你可千萬要記住!”
淩鳳簫:“自然。”
說罷,又補充:“方圓百裏內,若有濁物,前輩千萬要追溯源頭。”
越不渾道:“容易得很。”
說罷,他跨上道場,盤膝坐下。
越堂主與一應如夢堂弟子也上前,在越不渾周圍坐下護法。
林疏的師門一脈是劍修,走的路子是标準的破道,此時對這門“合道”裏的成名內功有些好奇,一眨不眨地看着。
風聲。
寂靜的湖邊,忽然刮起微風。
這風與往日不同,似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又将往四面八方而去。
林疏望着越不渾。
風愈來愈盛,竹林沙沙作響,瓊林中飛花如雨,這一方天地中的萬物,仿佛都在與越不渾的一呼一吸相合。
這樣的景象,越家兄妹練功時他也曾見過,只不過那兩人年紀尚小,內功根基亦淺,自然不能與越不渾此時的排場相比。
到了某一個臨界點,呼呼的風聲忽然止住了,樹林、花叢也都瞬間恢複靜止,寂靜到可怕的一刻,忽然爆發出無形的靈力來!
那靈力如同沛然莫之能禦的潮汐,以越不渾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上陵簡道:“越前輩的內功已登峰造極,離合道羽化恐怕不遠,我南夏又失一絕頂高手。”
淩鳳簫道:“越前輩已不認得親人朋友,即将忘我,即使不羽化,恐怕也未必願意為南夏效力。”
上陵簡道:“殿下能請前輩前來襄助,想必也能請動前輩徹底出山。”
淩鳳簫淡淡道:“他已遠離世俗,你何苦拉他回來沾染人間因果。”
上陵簡:“殿下還小,不懂得山雨欲來,大廈将傾,當不擇手段的道理。”
“我自然知道,”淩鳳簫蹙眉,“只恨自己修為不夠高罷了。”
上陵簡道:“殿下說笑了。”
林疏專心看越不渾施展功法,但這兩人就在他身邊,說的話也免不了要飄幾句進耳朵裏。
學宮中的其他人喊淩鳳簫“大小姐”,唯獨上陵簡喊淩鳳簫“殿下”,而別人都稱上陵簡為“大祭酒”,唯獨淩鳳簫稱“大國師”,顯然這兩人之間的稱呼,和其它人并不是同一個體系。
蕭靈陽是南夏大皇子,而淩鳳簫是蕭靈陽的姐姐,故而淩鳳簫恐怕除了是鳳凰山莊的大小姐外,還是南夏的公主。
身在江湖,與仙道門派打交道,是大小姐,而與大國師相處時,便是殿下。
也真是史詩級的富婆了。
只聽上陵簡又道:“越前輩既然出手,必定能找到魔物源頭。”
淩鳳簫淡淡道:“越前輩既然擅長尋找人話中的破綻,想必搜檢魔物的功力亦是不凡。”
林疏覺得大小姐損人的功力更加不凡。
上陵簡道:“殿下慎言。”
淩鳳簫輕輕笑一聲,轉了話題,道:“先生,你覺得北夏此次意欲何為?”
“此事非同小可,”上陵簡沉聲道,“你昨日打死的兩只蛸,我遣人送去術院,今日碧麟真人傳訊說,北夏巫毒又有新變化,此次侵入學宮的魔物比以往要詭異許多,若非你身具離火血脈,對此物敏感,或許學宮到現在都不能發現魔物。”
淩鳳簫:“嗯。”
林疏覺得,大小姐現在很煩。
他不着痕跡地往外移動了一下,然後被大小姐涼涼看了一眼。
大小姐一旦很煩,無論如何他都要被波及。
雖然現在這只河豚對自己很好,但對其他人并不是,一旦大小姐把脾氣撒在蕭靈陽身上,蕭靈陽就有很大的概率來找自己的事情。
但是,世上的富婆畢竟很少,你不能既要求擁有一個富婆,又希望這個富婆脾氣很好。
他在大小姐的目光下,只好又默默移了回去。
上陵簡繼續道:“未發現他們又有對弟子下手的跡象,故而,北夏若不是在試驗新巫毒能否通過護山大陣,便是又在打《長相思》的主意......若《長相思》果真在南夏手中,又何至于到今天這個地步。”
淩鳳簫沒有說話,只是眼中噙着一點笑意,清清冷冷的樣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林疏卻愣住了。
他們口中的長相思,不會是自己知道的那個長相思吧?
他死磕了半輩子的那本劍譜,“空谷忘返”、“不見天河”等等招式的出處,就叫《長相思》。
這名字太奇怪,甚少有功法秘笈會這樣取名,所以重名的概率并不高。
林疏豎起了耳朵,繼續聽淩鳳簫和上陵簡的談話。
過半晌,淩鳳簫才道:“若他們還在找《長相思》,劍閣便仍未入世,有朝一日正式開戰,或許還有勝算......”
劍閣。
林疏:“......”
劍閣。
天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師門啊。
若是單有《長相思》,可能只是重名,若只說“劍閣”,也可能只是重名。
但這兩種東西放在一起,便真的,确鑿是自己的師門了,他也是學過概率論的。
來到學宮以後,他注意過身邊同學的門派,越若鶴也對他介紹過許多,所以,但凡大一點的門派,他都是知道名字的,而其中并沒有劍閣,他也就打消了尋找上輩子師門的念頭,卻沒想到,居然在這裏聽到了。
林疏有點冷靜不下來。
雖然,即使找到了,師門也可能不認自己。
經脈都不通,也好意思自稱是劍閣的弟子?
——師祖們好,雖然我經脈不通,身體不好,師父的名號說出來,你們也沒有聽過,但我确實是劍閣的弟子,我可以背誦并默寫門派全部心法以及劍法一百遍來證明嗎?
真的不會被打出去嗎?
他勉強按捺下心中瘋狂滾動着的胡思亂想,繼續聽這兩人說話。
他們卻已經轉了話題。
上陵簡道:“此事一出,弟子群情激奮,定又要奔走呼告,言說北夏欺人太甚,要南夏速與北夏開戰。
淩鳳簫的手漸漸握緊了刀鞘。
很好看的一只手,與暗銀色刀鞘相觸的地方因為用力微微泛白。
刀鞘上有字,是這把刀的名字,林疏曾瞧見過,叫“同悲”。
那日與蕭韶切磋,他也用刀,路子和淩鳳簫略有不同,用的那把刀叫無愧,與同悲一樣,都是絕世的寶刀。
而他的折竹,也不知什麽時候能拿到手裏。
若真的要去回歸師門,連把劍都沒有,實在有失體面。
正想着,就聽淩鳳簫道:“再給我五年。”
“五年之後,我的修為或許可以一觀,南夏亦可多些勝算。”淩鳳簫道。
“你畢竟識大局,又有這樣的心性,”上陵簡嘆了口氣,遙望向遠方,“我今日還未見靈陽,不知他對此事怎樣看。殿下,若你是男兒身,我不知會省多少心力。”
這次卻換成淩鳳簫淡淡道:“先生,慎言。”
上陵簡不再說話,淩鳳簫亦是。
又過半刻,道場中央的越不渾緩緩睜開眼睛,周圍花木輕輕搖動。
淩鳳簫先上前:“前輩,怎麽樣了?”
越不渾道:“髒得很!”
髒得很。
那就确鑿是有不少魔物了。
北夏魔物由大巫制造的“魔種”滋生,不僅一切行為由大巫控制,就連眼中所見、耳中所聞,都能全部傳到大巫處。
有了越不渾在,他們開始清查上陵山的魔種。
——都在仙道院弟子居住的碧玉天。
魔種是個心髒模樣的石頭,三個拳頭大,黑色的質地,透着猩紅光芒,很不詳的外形。
碧玉天中,一共挖出來十六顆,都在弟子居住的竹苑附近。
驚風細雨苑周圍沒有,但很近的金風細雨苑裏有一個。
金風細雨苑的一個姑娘親眼看到他們起出一顆醜陋的魔種,想到魔物就盤旋在自己周圍,臉色蒼白,險些沒有拿穩手中的劍。
淩鳳簫微蹙眉:“這些苑......女弟子很多。”
像驚風細雨苑這種出于越家兄妹想要住在一起照應的特殊情況,既有林疏、越若鶴,又有越若雲淩鳳簫兩個姑娘的苑并不多,絕大多數竹苑都只有女弟子或男弟子,而這些發現魔種的竹苑,居然多數都是女孩子們在住。
不,不僅是這樣。
林疏看着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幾乎握不住劍的女孩子,心想,這些苑,不僅是女孩子多的地方,而且每個苑都至少有一個用劍的女孩子。
用劍的女孩子。
他心中忽然一驚,背後發寒。
雖不知劍閣與北夏有沒有關系,但北夏确實在找《長相思》。
《長相思》是劍閣的武功。
折竹和蕭韶打架,被留影珠錄下來,被售賣流通的那部分,他用了不少劍閣的招式。
他們會不會是在找折竹?
林疏心下不安,擡眼看了看身旁的淩鳳簫。
“怎麽了?”淩鳳簫放緩聲音道。
林疏搖搖頭。
就算是找折竹,也找不到自己頭上。
“苑裏有我在,不會出事,”淩鳳簫道,“不怕。”
林疏:“......嗯。”
這一點他倒是很相信,有大小姐在的地方必定安全,只要安安穩穩待在大小姐旁邊,就不會出幺蛾子。
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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