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家(三)

一覺醒來,昨日夜裏街道上的混亂已無痕跡。

夜攤收了之後,只餘幾塊木招牌蓋了防水布扔在屋檐下,街道變得寬敞了不少,清掃車從路邊緩慢經過,嗡嗡的清掃聲混合着雞鳴狗吠,帶來了新一天的生機。

周诩洗漱之後,泡了旅館裏送的茶包慢慢喝着。這味道淡而發澀,他不适應地皺起眉,将茶杯随手放在桌上,轉頭拿手機拍了張清晨平靜的江面。

江面泛着點霧氣,他又拍了張淩亂的床鋪,在手機裏随意修了下圖,一齊發到了朋友圈裏。

床鋪旁邊有面鏡子,屋裏光線昏暗,模糊地映出了周诩的模樣。

他套着件黑色背心,露出小麥色的結實肌膚,手臂擡起舉着手機,另一手随意插着運動褲兜,明暗的光線像是天然的打光濾鏡,勾勒出他勁瘦的腰身,微微鼓起的胸肌,微亂的頭發翹起一撮,性-感中又帶了點懶散俏皮。

發出去沒一會兒,早起上班的前同事們就紛紛點贊評論。

-真走了?

-公司裏難得的好身材,這下看不到了(哭)。

-祝前程似錦!

-一直想問,這胸肌是怎麽練的?

-前臺新招了個小妹妹,身材火辣,你走得真不是時候。

-走了也好,年末加班沒個完了,昨天又熬了通宵……

周诩在公司為人低調,不怎麽愛閑聊,但因為做事負責,能力有目共睹,人緣還是很好的。只是他跟任何人都保持着“營業距離”,雖總挂着淺笑,但其實從不同人交心。

現在想想,他唯一“交心”的對象反而像個巨大的諷刺,照着他的臉呼啦一巴掌下來,讓他懵到了現在都沒回神。

穿上衣服,周诩不再看手機,下樓去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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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裏早起的人不多,路上清冷得很,只有學校附近天不亮就熱鬧了起來,各種早餐小吃攤堵得一條路水洩不通。

周诩買了份煎餅,拎着一杯無糖豆奶,又在隔壁小攤上買了半籠小籠包。

他咬着煎餅,看着上學的學生們,居然有些想不起來自己以前上學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因為父母太過忙碌,他從小跟着爺爺長大。

小學、中學都在這裏念書,如今他的中學母校因為沒有生源前幾年就被拆掉了。倒是有幾所職業技校,發展得還挺像模像樣。

回到山上,早飯也吃完了。

剛好碰到鄰居張嬸家出門上學的閨女,張嬸提着水壺往小姑娘書包裏塞,見了他來忙介紹道:“這就是新給你找的家教,名牌大學畢業的,在大公司做事呢!快叫哥哥!”

周诩有些尴尬:“叫叔叔吧。”

“哎,叫你哥哥沒事的。現在不都流行這麽叫嗎?”張嬸笑着拍了拍女兒的肩,“趕緊叫人……在學校記得多喝水!”

小姑娘有些內向,低着頭,從下往上地瞄了眼周诩,聲音很輕:“哥哥。”

周诩點點頭,小姑娘匆匆從他身邊跑過,一路往山下去了。

張嬸招呼着道:“這麽早出門啊?吃早飯了嗎?”

周诩沒提自己住旅館的事,點了下頭:“吃了。”

張嬸又塞給他幾張名片:“剛好,我還想着晚點去找你呢。喏,要修水管,買五金零件,做保潔什麽的,可以找這家,送貨上門的。”

周诩接了,看了眼上頭的電話,是個座機號:“謝謝。”

周诩回家前戴上口罩,将外套脫了搭在門上,挽起袖子,開始先從卧室打掃。

屋裏除了大件的家具,其他東西什麽也沒剩下。

卧室抽屜裏毛都沒有一根,倒是最下頭的櫃子裏跑出幾只蟑螂。

周诩本還懷着點“尋寶”的心情,這下是徹底沒了勁,忙碌了一整天,中午也沒吃飯,趁着一鼓作氣的架勢,連着将卧室、廚房、洗手間整理了出來。

客廳加餐廳太大了,周诩實在沒精力弄了,便暫時算了。

傍晚時分,周诩去山下吃了三兩面,在超市裏買了些生活用品,又慢慢往山上走。

進門前,他仿佛看到後頭林子裏有人影閃過。

山上的路燈時好時壞,林子後頭更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

周诩想起來張嬸說林子裏還有座危房,一時不确定是不是放學的熊孩子闖進去了。

像他小時候,就對這些藏在林子裏的東西很有好奇心,也學着電視裏的主角去冒險,自以為能有什麽新發現——比如發現鬼啊,恐龍啊,外星人啊什麽的。

只是新發現沒有,倒是讓他發現了一個秘密基地。

在林子深處,隔着幾座荒墳,有一座建在古樹下的小木屋。那木屋以前應該是有人住的,只是後來人離開了,木屋就慢慢荒廢了。

木屋曬不到太陽的那一邊,長滿了藤蔓和野花,看着很有時間沉寂的味道。

曬到太陽的那一邊,散發着木頭特有的香氣,門柱上有着被蟲蛀得洞,屋檐下還有燕子窩,地上堆積着經年累月的動物糞便,顏色時新時舊,斑駁在石頭砌得臺階上,又慢慢被灰塵泥土所覆蓋。

中學時候,他一個人閑得無聊就總會去那秘密基地待着,偶爾也會撿一些落葉、果子、奇形怪狀的石頭之類的存放在裏頭,果子是從來不吃的,下一次去,果子就腐爛在了角落裏。

他記得那時候還有一個同齡人也總喜歡去那裏。

他們甚至還争論過,這秘密基地到底是誰先發現的。

周诩将買回來的東西挨個放進廚房櫃子,想到這裏時,突然眉頭一皺,直起身來。

那個人叫什麽來着?和他一個中學的,但不同班,因為秘密基地的關系,他們曾無話不談,做過一段時間的好友。

直到他考上鄰城的重點高中,而對方留在這裏,念了所普高,他們之間的聯系才斷了。

他心裏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是某種預示,讓他提起了一點古怪的探究的好奇心。

他放好東西,幾次轉頭朝後面的樹林看去。

越想,越是有些忍不住,便幹脆揣了手機和鑰匙,又拿了新買的電筒,朝林子裏走去。

因為常有人進出——可能是護林隊的人,也可能是貪玩的小孩兒,林子裏早已被踩出了一條清晰的路。

他沿着這條路往前走,記憶裏的一切都模糊了,時隔多年加上退耕還林,房屋拆遷,許多記憶裏的東西都和這片林子對不上號了。

但越往深處走,面前的場景就和腦子裏的記憶逐漸重合,路過幾座荒墳時,他想起來了:張嬸嘴裏那座所謂的危房,估計就是他當年找到的秘密基地。

沒想到其他房子都拆了,木屋卻還在。

不過想想也有道理,護林隊的人偶爾會來巡山、值班,尤其在防山火的季節,總要有能存放東西的地方。

靠近木屋時,周诩注意到了裏頭有人。

他關了電筒,還以為真是熊孩子跑這兒來玩探險游戲,打算順便做個好事,帶孩子們回家。畢竟天色已晚,夜裏的林子并不安全。

只是走近了,他突然一頓,耳朵和鼻尖動了動。

林子裏的空氣很清新,混着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也有野花的淡香。只是夜裏也不知是風向的問題還是別的什麽,所有的一切都沉寂了下來,白日清新的味道也變得濃厚,帶着絲絲腐爛的氣息。

在這些雜亂的味道中,他聞到了濃烈的石楠花的味道——從木屋的方向飄過來。那是什麽味道,他很清楚。

何況……

屋裏的人似乎也太過放心了些,幾乎沒怎麽遮掩動靜。

周诩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本來是想送貪玩的熊孩子回家,卻誤打誤撞發現了有人在這裏“偷歡”。

他有些尴尬地往後退了幾步,心裏還咕哝着:倒是會找地方,連開房的錢都省了。只是這大冷天的,不會感冒嗎?

他轉身欲走,一聲沒壓住的低吟卻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那是一聲夾雜着欲,望的男聲,仿佛又痛苦又快樂。

周诩一下頓住了,他發現屋裏居然是……兩個男人?

“別……唔……”

“躲什麽?不是舒服嗎?”

“阮……啊……杞……”

“呵。”

“你別……唔……你混蛋!”

阮杞?

周诩覺得這名字在哪兒聽過,随即他腦子裏轟地一聲,記起來了。

昨天燒烤攤前被老警察叫住的那個年輕人,好像是叫這個名字?但如果是他……等等?他不是有女朋友嗎?

還是說那個不是他女朋友?

周诩想起阮杞的模樣,身材高挑,瘦卻不顯單薄,一雙腿又直又長,大冷天的還挽着褲腳,露出的腳踝白皙又漂亮。

他忍不住動了動喉嚨,回頭朝亮着小燈的屋內看了一眼。

那燈光很微弱,應該放得很低,又罩了什麽東西在上頭,所以只顯出豆大的光暈來。沒法把人的影子投在窗戶上。

他應該要走,對方是誰,叫什麽,到底有男朋友還是女朋友都跟他無關。

可他就是一步也動不了。

屋裏的動靜又漸小了下去,片刻有桌椅摩擦的聲音傳來,有人悶哼一聲,嗓音微微沙啞,撩人得很。

可能是分手打擊太大的緣故,又可能是寂寞的緣故,周诩沒找到合适的借口,卻放任自己走回了木屋前。

他心跳得極快,有種背,德、心虛又恐懼的刺激感,慢慢蹲下身,只趴着點窗框,探頭往裏看。

昏暗的豆大的光暈下,他隐約看到兩具交,纏在一起的身體。

被壓着的那個人要瘦弱一些,擡起一條腿圈在了上面男人的腰上。

桌子太短了,被壓住的人腦袋探出了桌沿,無力地往下垂着,又時不時因為快,感而用力地繃緊了脖頸。

周诩只一眼就分辨了出來,上面的那個,正是阮杞。

他蹲下身,背靠着木屋緩緩坐下,一時竟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情。但欲,望卻誠實地擡了頭,撐得褲子難受。

他就這麽聽了一場活春,宮,臉色發紅,脖頸一側的青筋微微鼓着,用力地攥緊了拳頭。他腦子裏想了許多:一會兒是他和梁笙初見的時候,一會兒是他和梁笙第一次做的時候,一會兒又是梁笙生日時,主動買了玩具來勾,引他的時候。

這會兒什麽分手的情緒都靠後站了,只餘下當初激情的餘韻,仿佛還被牢牢刻印在骨血裏,稍微一回想,就雞皮疙瘩直冒。

他動了動腿,聽到阮杞發出了一聲舒服地哼聲。

他又想起了阮杞在車站的樣子,笑得極為陽光耀眼,又想起了對方昨天在燒烤攤前,頭上夾了個發夾,特滑稽的模樣。

那這時候,他會是個什麽樣子?

那張帥氣漂亮的臉上,會露出什麽表情?

轟隆——

冬季的悶雷幹打不下雨,從雲層裏傳出低低地咆哮,震得周诩渾身過電般地抖了一下。

與此同時,屋內安靜了下來,只餘激情後急促地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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