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四)
第54章荒屋(四)
阮杞有一種無地自容的感覺,推了男人肩膀一把,進了次卧一把甩上門。
主卧那邊終于有動靜了,老阮披着外套開門,眯縫着眼困倦道:“小陳?大半夜的,那小子又發什麽瘋?”
陳博園理了理被抓亂的衣襟,平淡無波道:“抱歉打擾您休息了,沒什麽事的。叔叔晚安。”
過了幾日,周诩在咖啡店裏看到了阮杞。
他在門口頓了一下,随後若無其事地進了門,換下外套,去拿店裏的圍裙。
金老板和阮杞并肩坐在桌邊,兩個腦袋挨得很近,正在看什麽東西。桌上的平板電腦裏不時響起一些音樂聲,兩人低聲讨論着,金老板甚至沒來得及跟周诩打招呼。
周诩也沒過去打擾,就當沒看見,徑直去把前一夜做好的蛋糕拿出來,挨個分裝好,擺進展示櫃裏,又去将打包盒、杯子等挨着擺放出來,末了就去給店裏的花澆水,擦桌椅。
他顯然已做習慣了,清點雜物間的同時拿了個小本本挨個勾畫記下,又去跟供貨商打電話,一手握着手機,一手将剛送來的幾把鮮花插進花瓶裏,嘴角噙着公式化的笑容,語氣非常客氣卻又不卑不亢,聽起來令人舒坦。
上班時間,對面辦公樓裏有老客人來買咖啡。冰拿鐵不加糖,外帶一份雞排三明治,就是這天的早飯了。
過了上班高峰期,周诩就拿出幾個外帶的杯子,做好三份熱拿鐵,兩份冰美式,一份香草抹茶拿鐵,用專門的盒子裝好,提着往外走。
這是兩條街外一家密室店的固定“早間咖啡”,一個月結一次賬,每次點的東西都一樣。那幾個店員也是江城裏少有的年輕人合作創業,店面不大,才開張不到半年,生意慘淡。
周诩過去時,幾個店員湊在一起唉聲嘆氣,店裏用的道具都積灰了,到現在連一年的房租都沒賺回來——哪怕是年節期間,去店裏玩的人也少得可憐,更別提是工作日了。
現實的大山壓在滿腔熱枕的年輕人們肩上,那一頭的熱血眼看就要涼了,他們已經在商量要怎麽及時止損了。
周诩盤算着,如果這群人不做了,店裏就少了份收入。雖然也不是多少錢,但可惜是真的可惜。
人啊,要做成一件事情實在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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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店裏時,阮杞正跟金老板簽什麽合同,金老板這會兒終于開口了:“小周!來來,重新介紹一下,小阮,阮杞!今後就是我們的同事了!”
周诩:“???”
阮杞單手插兜,将筆丢在桌子上,沒擡頭。
周诩一臉問號,金老板連連拍着他的肩膀,笑着道:“之前的視頻,就是救援視頻。小阮露了下臉,圈了不少粉,之後因為那段視頻不還牽扯出了江城房價的事嗎?咱們也是蹭了這股熱度,把咖啡店的品牌做起來了,現在線上店的營收翻了幾倍,咱們得趁熱打鐵!”
周诩意識到了什麽,不敢置信地去看阮杞。
阮杞終于擡起臉來,伸出手:“以後多指教了,周先生。”
“這麽見外呢?”金老板沒多在意,繼續跟周诩道,“沒提前跟你商量,主要因為你跟小阮關系好,我怕你的意見和想法會影響到他。我就想聽聽他自己的想法。”
“現在都定好了,之後咱們要開直播帶貨,小阮就是最佳人選。”金老板道,“有顏值,會說話,笑容感染人,而且之前救援的視頻也刷了不少人的好感,自帶流量。”
金老板打了個響指:“怎麽樣?是不是很好的主意?”
金成俊早就想進直播圈了,奈何沒找到合适的人選。眼下有了,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
線上的咖啡店訂閱率已經到頂了,必須另外開拓新的渠道,線下的供貨商、宣傳也早就跟上了,就差這最後一步。
這是他們忙到現在的第四階段,也是最後一個階段。
待直播成熟了,帶貨也有穩定的量了,金成俊就打算正式成立公司——将他和師傅研制出的配方更好的帶入市場,壓縮咖啡、速溶、挂耳、冷萃……他們還有很多想做的。後續方案也都是周诩熬夜弄出來的,光資料都能撐爆三、四個文件夾。
先前提起直播人選時,周诩還打算去問以前合作過的自媒體那邊有沒有推薦的人。金老板說過先不急,他有個想法,結果……對方居然是阮杞?
周诩抿了下唇,跟阮杞握手,對方手心的溫度依然那麽燥熱,燙得周诩心頭某根弦狠狠抖了抖。
“我們先測試幾遍,磨合一下,沒問題下月就正式開始。”金老板胸有成竹,“小阮,我很看好你。”
“謝謝金哥。”阮杞笑出雪白的牙齒,餘光掃過周诩,見對方沉着臉,嘴角的笑容就變淡了些。
待金成俊因為其他事離開店裏,周诩和阮杞面對面站着,許久都沒說話。
阮杞有些受不了這種沉悶,拿了包準備走,周诩開口問:“我跟你說的項目呢?不做了?”
“做什麽不做什麽,是我自己的事。”
周诩垂下眼眸,看着地板:“也是。”
阮杞被他恹恹的語氣激怒,回頭冷笑:“怎麽的周先生?你自己說的,沒想過我必須成為什麽樣的人,可我現在找了份工作,你又不滿意,又有話說是嗎?”
阮杞揮了揮手裏的合同:“有底薪有分成,工作時間固定,包五險一金,金哥這人怎麽樣你也最清楚,是個靠譜的老板。還是不滿意?”
周诩皺眉:“我沒這麽說。”
“你眼神已經這麽說了。”阮杞嗤道,“虛僞。”
周诩幹脆轉身去忙事情,不想再跟對方浪費時間。以前明明可以好好溝通,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兩人話語間總是有一種解釋不清的隔閡感,無論說什麽,都只能刺激對方。好像那根默契的天線斷了,牛頭不對馬嘴,說一句錯一句。
見周诩不搭理自己,阮杞俊朗的下颚線繃緊了,想說什麽終究沒開口,轉身匆匆離去。
門上的鈴铛清脆響了一聲,四下安靜,周诩擦杯子的手一頓,片刻後無力地垂下去撐在吧臺邊沿,整個腰身微微下塌,弓着背像某種獸類般,惱火地嘆了口長氣。
周诩能感覺到,再這樣下去,他們就真的完了。
阮杞今天還有一堆事要忙,他好像從來沒這麽忙碌過,終于感同身受地理解了一回周诩。
他身上的那股懶勁時不時就要竄出來做個妖,思緒也總集中不了,像突然患上了多動症似的。
陳博園站在一片荒地裏,身上背着個書包,戴着鴨舌帽,正仔仔細細地拿工具測量什麽。
阮杞看不懂,插手站在一邊發呆。
陳博園喊了他好幾聲,他才回神:“啊?”
陳博園:“……”
“你接的項目和我的工作有關。”陳博園走過來,拍了拍褲腳沾染的泥點子,“我之前就說過了,如果你不上心,趁早還是換個項目做,也免得拖累我。”
阮杞抹了把臉:“我沒有不上心。”
“任何事總有第一次,覺得茫然無措,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走都很正常。”陳博園沒理他的回答,自顧自道,“沒有人生來就什麽都會,只有做錯了才知道正确的應該怎麽做。所以說,失敗是成功之母。”
阮杞:“……”
陳博園長得冷淡禁,欲,以前上學時的厚底眼鏡沒了,取而代之的是隐形眼鏡;上學時總是懶得打理的濃密頭發也理得幹淨清爽,露出了年少時一直被遮擋的端正輪廓。
明明是個還挺耐看的帥小夥,偏偏穿了一身廉價的條紋襯衫,卷着袖子,黑色的褲腿上沾滿了泥,運動鞋也髒了,背着個碩大的包,手裏還舉着不知道什麽玩意兒的測量工具。整個人看起來都充滿了濃濃的土氣直男風。
條紋襯衫的顏色古裏古怪,不知道是個什麽審美,跟窗簾碎花布似的。
運動鞋也不知道穿多少年了,破口、泛黃、起毛邊,褲腿微微卷着,露出了下頭印着海綿寶寶頭像的襪子。
看一次辣一次眼睛。
阮杞移開視線,剝了只口香糖放嘴裏嚼,漫不經心道:“放心,我有分寸。”
陳博園面無表情,仿佛阮杞說的話都是個屁。他兜裏的電話響了,便走到一側去接電話。
阮杞隐隐聽到對方喊什麽“教授”,說了一些雖然是中文但阮杞完全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他想着:這就是學霸的世界嗎?跟自己也離得太遠了。
別說陳博園先前上班的什麽研究院了,就是一所大學該是什麽樣子,裏頭有些什麽東西,又學些什麽,會有什麽專業,他都沒有任何概念。
那片空白的區域,彰顯着他的不自信。
沒有人襯托,他就不會察覺,但周诩一回來,那種被比較的感覺就越來越大。
他将口香糖咬得用力,柔韌的白片上咬出一串又一串的牙印。
正走着神,周雄和趙知昕找來了,兩人提了酒和一些鹵菜,說是來野餐。
阮杞翻了個白眼:“來看我笑話的就直說。”
“哪能啊?”趙知昕好奇地東瞅瞅西看看,這片荒地還啥也沒有,面積不算太大,但一想到誰會成為他們臨時的主人,趙知昕內心就湧起一股濃厚的熱情。好似這片土地是他家的一樣。
他又去看還在打電話的陳博園,拿肩膀撞了撞阮杞:“他就是這次省上專門派來的人?”
“以後喊陳老師。”阮杞調侃道。
趙知昕啧啧感慨:“誰能想得到?先是周诩,再是陳眼鏡,一個兩個的這都是回來建設家鄉來了?”
周雄蹲在一邊的路牙子上,叼着煙微微眯眼,嗤道:“算了吧,就他?他哪有什麽建設不建設的,沒那個覺悟,純粹就是個書呆子。哪兒有讓他感興趣的事,他就往哪兒跑而已。”
“那之前說他回來結婚那事……?”
“他家裏是有這個打算,不過他沒答應。”周雄道,“否則也不會麻煩阮哥,讓人暫住他那兒了。”
“喲,這是被家裏趕出來了?”
“算也不算,他自己本來也想搬出來。”說起這個,周雄還挺難為情的,“阮哥,給你添麻煩了。等他租到合适的房子就會搬走的。”
阮杞倒是無所謂,他在荒地裏走了一圈,像巡視自己領地的雄獅,卻又帶着股找不到同伴的迷惘,仿佛這“偌大”的領地裏只有他一個人。
周诩在公司裏忙這忙那的時候,會有這種感覺嗎?
金哥把店鋪開到現在這個規模,會有這種感覺嗎?
他真的能把這事給做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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