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五這日,國子監休沐。一大早,褚琬就興奮不已地在家門口等着了。

此前顏婧兒邀請她去戲樓聽戲,她還有些不可思議。畢竟戲樓那樣的地方是達官貴人們去的,也不知顏婧兒親戚是什麽來頭,居然還在那給她定了個雅間。

起初她以為顏婧兒說笑,但觀她神色并非作僞,便高高興興答應下來。

這是她第一次去戲樓聽戲,以前也不是沒聽過,但大多是跟随母親去寺廟上香時,順便聽了那麽會兒。寺廟裏頭擠擠攘攘,唱的戲也都是聽了許多遍的,沒有戲樓裏的新鮮。

她今日還選了件最漂亮的衣裙,吃過飯就早早等着了。眼巴巴地等了會兒,才見到路口來了輛精致的馬車。

褚琬狐疑。

等馬車走近,裏頭的人掀開簾子,才發現居然真的是顏婧兒。

褚琬挎着個小布袋上馬車,笑嘻嘻地道:“我适才還以為是別人的馬車呢,沒想到竟是你。”

她視線在顏婧兒身旁坐着的三個丫鬟身上打量幾眼,不大确定地問:“這是……”

“褚姑娘安好,奴婢叫香蓉。”

“奴婢叫拂夏。”

“奴婢叫素秋。”

褚琬有點懵,這三個婢女是從哪冒出來的?沒聽顏婧兒說身旁有婢女啊,她自己在家都是跟妹妹共用一個起居婢女呢。

顏婧兒道:“難得出門聽戲,她們也想來,我不能厚此薄彼,所以三個丫鬟都帶出來了。”

褚琬倒不是關心這個,不是說顏婧兒寄人籬下頗是可憐嗎,連衣裳都得自己洗呢。她有時候聽見許慧姝她們這麽說顏婧兒,說得多了,自己也有點信。

她悄悄湊近顏婧兒耳邊,問:“這些是你的婢女嗎?還是你親戚家主母派來監視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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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話本子裏都是這麽寫的,主母迫害寄居家中的小表妹什麽的,這種戲碼多了去了。

她雖小聲,但車上三個丫鬟都能聽得見,香蓉噗呲笑了。

“褚姑娘真有趣,奴婢們是貼身伺候姑娘的,可不是主母派來的。再說了,奴婢們府上沒主母。”

沒主母麽?

這些話弄得褚琬雲裏霧裏的,但她也不是什麽八卦之人。既然不是派來監視她們的,就也不會多問。

她暗暗打量了眼馬車內的裝飾還有顏婧兒身上的穿戴,心想,估計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你帶了些什麽?”顏婧兒盯着她挎着的布袋問。

“哦,我們不是要去聽戲嘛,光聽戲肯定無聊,還得嗑磕瓜子吃吃茶水,這樣才有趣。”

顏婧兒點頭,頗是贊同,她也喜歡邊聽戲邊磕瓜子。

“嘿嘿,”褚琬朝她眨眨眼:“我不僅帶了瓜子,還有一些肉幹、杏仁,想得周到吧?”

說着,她抓了一把瓜子出來,遞給顏婧兒:“你嘗嘗,這是婆子早上剛炒出來的,可香了。”

兩人一邊胡亂聊着一邊磕瓜子,馬車晃晃悠悠地到了春熙街。

春熙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道。這裏坐落的酒樓茶館裝潢富麗堂皇,接待的賓客非富即貴。單從路上行人衣着還有各樣奢華的馬車便可窺見一斑。

有人說春熙街上一走,踩腳王孫貴胄三個,擦肩的世家勳貴七個。反正,京城有權有勢的人基本就在這條街。

顏婧兒她們來得早,這會兒路上行人還不多,只三三兩兩的馬車經過。等到了戲樓門口,兩人下馬,裏頭的小厮穿戴齊整地過來引路。

“兩位小姐請,”他半躬着身,熱情問道:“請問小姐是去雅間還是坐大堂。”

“我家姑娘訂了雅間,”素秋上前說道:“帶我們去如意廳便是。”

小厮一聽是天字號如意廳,臉上神情變得更熱情了,立即道:“是是是,貴人們請。”

也不怪他心裏納罕。

來他們戲樓聽戲的貴人多的是,甚至連鄂國公府的老太君也喜歡來這聽戲,但還從未接待過丞相府的女眷。

前幾日聽說丞相府在這訂了雅間,說是府上女眷要來聽戲,彼時衆人還頗是詫異。

丞相府女眷?

丞相府哪裏來的女眷!

今日一見,居然是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

顧荀在這裏訂了最大的雅間,也不是他故意要這麽訂的。而是彼時說要雅間的時候,戲樓裏的人聽說是丞相府的女眷要來,就趕緊報了這麽間房。

顧荀也沒多問,只囑咐屆時伺候仔細些,便定下了。

因此,當顏婧兒和褚琬進了雅間後,兩人都各自驚了下。

顏婧兒是覺得聽戲罷了,兩人用這麽大個地方實在是浪費。

而褚琬則是暗暗咂舌——顏婧兒的親戚可真有錢。也不是,這地方可不是有錢就能來的,估計還是當大官的呢。

坐下後,她又悄悄問顏婧兒:“那三個丫鬟真是你的?”

“嗯。”顏婧兒點頭。

“看來你哥哥對你極好啊,那你為何還自己洗衣裳?”

顏婧兒好笑,發現褚琬總愛糾結洗衣裳這件事。她解釋道:“幾件衣裳罷了,習慣了的。”

習慣?

褚琬瞧了眼嬌嬌弱弱的顏婧兒,發現越來越有些弄不懂了。

就在顏婧兒她們進門後,春熙街又來了輛馬車,是永誠伯府的。

許慧姝前些日子在錦翠閣定了套頭面,這頭面還是她磨破嘴皮子才磨得母親同意給她打的。因下個月就是端午,屆時她要出門看龍舟賽,難免會遇到京中貴女們互相攀比,若是沒有時興的首飾,她怎麽比?

她畢竟是段潇暮的表妹,可不能被人說寒酸。

于是,便拉着姜钰一起出門,正好也給她看看自己新打的頭面。

兩人坐在馬車裏頭,許慧姝說:“我聽說今年端午跟往年不一樣,各府會在岸邊搭涼棚喝彩呢。”

“你聽誰說的?”

許慧姝隐隐得意:“就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說的。”

“真羨慕你,”姜钰說:“我都還沒見過貴妃娘娘的面呢。”

許慧姝心裏更是滿意了些,說道:“這有什麽,屆時貴妃娘娘也要出宮看龍舟賽,我表哥是貴妃娘娘的侄子,說不定到時候你跟着我也能見着。”

姜钰含笑點頭。

過了會兒,婢女在外頭低聲禀報:“小姐,奴婢看見段世子了。”

“在哪?”許慧姝瞧出去。

“進戲樓了,許是去聽戲的。”

“哦,”沒瞧見段潇暮的身影,許慧姝有些失望,淡淡地收回視線。

姜钰目光微動,問道:“慧姝想去聽戲嗎?”

“戲有什麽好聽的,我都聽膩了,再說了今日是出門取頭面的。”

“取了頭面後再去呀,段世子在戲樓聽戲呢。”

“诶?”許慧姝突然高興起來:“對啊,我也可以去聽戲,興許就能見着表哥了。”

“不過…”許慧姝想到什麽又為難起來:“今日出門帶的銀錢有限,去戲樓聽戲恐怕得花不少。”

姜钰說道:“估計段世子在戲樓已經訂了雅間,他是你表哥,若是你要去聽戲,共用一間想來他也是準許的吧?”

“這……”許慧姝遲疑。

段潇暮是她表哥沒錯,但不是親的。她姨母嫁進信國公府是做繼室,也就是段潇暮的繼母。

這些年她在外頭以段潇暮的表妹自居,可正真跟段潇暮說話的機會五根手指頭都能數得出來。

若是要去跟段潇暮共用一間聽戲,她都不敢開口。

可她真的想見段潇暮。

要不然…就說碰巧遇見,去跟表哥打個招呼?

思忖片刻後,許慧姝點頭同意。

兩人先是去錦翠閣取頭面,當即許慧姝便将頭上的發飾換成新打的頭面,還問姜钰好不好看。

姜钰含笑:“好看極了,興許段世子見了很喜歡。”

許慧姝高興,吩咐車夫轉道去戲樓。一刻鐘後,兩人在戲樓門口下馬車,然後進門。

打聽得知,段世子果真在三樓訂了雅間。許慧姝腳步興奮且忐忑,小厮引領兩人到段世子雅間門口時,她又遲疑起來。

姜钰在她身後,悄悄理了理自己的發髻和衣裙,面上的笑更溫柔了些。

“表哥?”許慧姝敲門。

開門的是段世子的侍衛,段世子不在。

“我表哥去何處了?”

“段世子有事出去,等下就回。”侍衛說。

得知如此,許慧姝居然松了口氣。說自己路遇表哥,過來見禮的,既然表哥未回,那她就在這裏等等。

許慧姝如此開口,侍衛也不敢攔着。于是,兩人就這麽的在段潇暮訂的雅間裏坐下來。

這廂,顏婧兒跟褚琬邊聽戲邊磕瓜子,還時不時點評戲文。不過瓜子吃多了就是不好,容易喝茶多,喝茶多就容易上恭房。

顏婧兒忍了會兒,等戲班子将最精彩的部分唱完,才趕緊道:“我先去趟恭房。”

她起身出門,身後跟着丫鬟拂夏。然而才轉過回廊,就聽得旁邊雅間有人大喊了聲“滾。”

這聲“滾”氣勢如虹,醞釀了雷霆怒氣,也帶着幾分嫌棄鄙夷。

而且,這聲音聽起來居然很熟悉。

顏婧兒轉頭看去,透過半開的房門,巧合對上許慧姝的眼睛。

許慧姝尴尬、羞恥、難堪,顫顫巍巍的就快掉眼淚了。尤其是見到顏婧兒在這,那股難堪達到了頂點。

忍不住,眼淚就這麽流下來。

她旁邊站着姜钰,臉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白。

裏頭段潇暮也看見了顏婧兒,只不過他今日心情極差,沒什麽功夫搭理這些人。揮手讓侍衛将人都攆出去,然後,房門砰一聲關上。

顏婧兒适才接觸到段潇暮暴怒的目光,她吓得趕緊低頭,也不敢去看他們那邊了,帶着婢女拂夏蹬蹬蹬下樓。

今日朝會,事情有點多,因此下朝的時候日頭已經很高了。

顧景塵從太和殿出來,身邊跟着幾個大臣。幾人針對适才朝堂上的事探讨了會兒,然後才各自告辭離去。

中書省左丞是最後一個跟顧景塵告辭的,走之前還順便拉了下家常。

“下官得趕緊回府去,”他語氣隐隐自得:“今日是犬子生辰,我答應送他一把勁炫。”

就跟所有家長喜歡炫耀孩子成績般,左丞大人也不能免俗。

他撫了把胡須笑得樂呵呵:“犬子此前作了篇文章,頗得夫子美贊,勁炫便算是給他的獎勵。啊,他是今年年初上的國子監,在廣業堂讀書。”

在京城的金貴公子哥很多,但能上國子監的可不多。不是有錢有權就能上,還得有才學。因此,但凡家中有子弟去國子監讀書,就頗是件令人長臉的事。

顧景塵淡淡地聽着,似想到什麽,突然問道:“獎勵?”

“正是。”左丞大人說:“孩子做得好,就得獎勵一番。大人為何問這個?”

“沒什麽,”顧景塵随口道:“我家中也有小孩在國子監讀書,上月考了甲等。”

“……”

也不知怎麽的,左丞大人居然從顧景塵那張萬年不變的臉上,愣是看出那麽點顯擺來。

而且頓時覺得自家兒子作的那點兒文章不香了,畢竟上月他兒子只考了乙等。

“大人慢走,”他頓住腳步:“下官先行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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