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離恨宮後殿,教主寝殿內。

沈春眠一路打發好走了幾個上來就想伺候他更衣的教衆,徑直越過屏風,而後一步跨進了水溫剛好的木桶裏去。

微燙的水緩緩沒過他肩頭,一點一點地逼出了他體內殘存的寒氣。

沈春眠的神經漸漸松弛下來,他半眯着眼,正打算再進虛空看看,卻見旁側半透明的屏風上忽而浮現出了一個人影來。

“誰?”沈春眠立即警惕了起來。

“是我,”那教徒忙小心翼翼地探了半個腦袋出來,“芸兒。”

沈春眠記得這個名字,原著中這位小姑娘是除了左右護法之外,與他關系最近的一位教徒。

“本座不是說了,你們只需在外頭候着便是,沒有本座的命令,不許進來嗎?”興許因為對方只是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沈春眠的語氣不自覺地便溫柔了些許。

芸兒低着眉,輕聲細語道:“望教主饒恕,是方才雲妃來了,說要進來服侍您沐浴更衣,雲妃是您看重的人,芸兒不敢不來請示一下您的意思。”

沈春眠稍一皺眉,心想:雲妃?誰?

“請他回去吧,就說本座這兒不必伺候。”

他話音未落,屏風後頭卻忽然又竄出了一個淡粉色的人影來,那人一手捂住他雙目,一手則猝不及防地在他胸前擰了一把。

這人的動作猝不及防,身心都有些疲憊的沈春眠甚至一時都沒能反應過來。

若不是沈春眠一向冷靜自持,他方才差點就要一邊大喊,一邊從浴桶裏飛出來了。

那人稍一俯首,豐潤的雙唇貼在他耳邊,蹭得他耳根發癢,只聽那人笑吟吟地問:“教主,猜猜我是誰?”

“誰呢這是?”沈春眠嘴上這樣問,可心裏卻已經有了答案,他刻意放低了音調,啞聲笑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入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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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頭那人又是一笑,勾着他的脖子便撒起了嬌:“教主還問呢,您今日整整一日都沒有去過疏棠那兒,可叫疏棠好想,您不會是不愛我了吧?”

說話間,若有似無的香氣鑽進了沈春眠的鼻間。

沈春眠忍着生理性的不适感,稍一偏頭,有些敷衍道:“疏棠乖,今日本座太忙了,等過幾日得空了再去看你。”

他已經想起這位“雲妃”是誰了,原著中離恨教的雲妃原名雲疏棠,名字聽起來溫婉,可人卻是個實打實的男人,在沈溫如被擄來離恨教之前,一直是這位反派的寵妃。

在沈春眠的記憶裏,該寵妃因為争風吃醋,明裏暗裏的,沒少欺負沈溫如,欺負沈溫如便算了,甚至連主角攻江逐風都沒能逃過他的魔爪。

雲疏棠不輕不重往他脖頸上擰了一把,不太高興地嘟囔着嘴:“過幾日是幾日?從前您就是再忙,也會到疏棠那兒看一眼的,疏棠聽旁人說,您今日得來的這位,乃是位舉世難見的大美人,美人榜上排行第二,您都要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了!”

“你聽誰說的?”沈春眠看向他,搜腸刮肚地哄道,“再是舉世難得,誰又能比得過本座的心肝疏棠呢?你少聽他們亂說,那人方才才叫本座丢進冷泉裏去了,若不是怕青雲派來尋仇,本座早将他殺了,不識趣的蠢東西。”

聽了這話,雲疏棠面上頓時便笑逐顏開,輕輕往他背上推了一把:“讨厭,您這話要讓旁的哥哥聽見了,只怕更要恨疏棠了。”

沈春眠:……

旁的哥哥?

他面色稍稍一緊,他怎麽差點忘了,原著中的反派後宮佳麗三千,光是抓來的騙來的男寵就堆滿了半個離恨教。

這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沈春眠硬着頭皮繼續演戲,他先是冷哼了一聲,而後又道:“誰敢怪你?若有人敢在後頭亂嚼你的舌根,本座便要他好看。”

雲疏棠狡黠一笑,像是被他的話熨平了心肝:“真的?教主可別騙疏棠。”

“本座怎麽會騙你?”沈春眠頓了頓,又道,“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屋歇息吧。”

雲疏棠一揚眉:“教主這是要趕我回去麽?時辰不早了,您卻還要疏棠自己一個人回去。”

說到這裏他話音又停了停,語氣聽着很是失落:“疏棠不想一個人回去,疏棠只想抱着您一起睡,您就讓疏棠伺候您沐浴吧?”

沈春眠心裏大喊救命,可面上還要裝作一副平常模樣,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不容置疑道:“本座今日有些乏了,無須你伺候,你今夜便先回去吧。”

見沈春眠的态度忽地冷硬了起來,雲疏棠也不敢再多言,只稍稍拉下臉來,不太高興地回去了。

他一走,沈春眠便又往水裏埋了埋,露出了一副生無可戀的疲态來。

這都什麽破事啊……

眼下唬走了一個雲妃,明日說不準還要來一位淑妃,若是不把反派留下的這一大兜後宮處理幹淨了,往後他只怕是沒什麽好日子過了。

大概是在水裏泡久了,沈春眠忽然覺得自己有點頭暈,于是便連忙擦淨了身子,粗手粗腳地穿好了裏衣,而後飛快地鑽進了被褥裏。

在床上躺了不過一會兒,沈春眠便連打了幾個哈欠,偏頭瞧見窗外的天色竟已蒙蒙亮了。

好在原著中反派就時常晝夜颠倒,也從來沒有要早起練功的覺悟,因此就算他明日一覺睡到夜裏,也不會遭人懷疑。

睡意朦胧之間,沈春眠忽然聽見外頭有人在竊竊低語。

那聲音很輕,應當是出自在外頭守夜的教徒之口,比起他們的說話內容,更讓沈春眠驚訝的是,他的聽力竟然這麽好了。

“我方才解手路過琉光閣的時候,聽人說,咱們教主把那沈溫如安置在了琉光閣裏。”

“嚯,琉光閣不一直是祁妃在住嗎?把他安置在裏頭了,那祁妃上哪兒去住?”

“誰知道?只聽說右護法讓祁妃連夜挪了個地,可把祁妃氣了個不輕,吵着鬧着說要來找教主說理,右護法怕他驚擾了教主安眠,便叫人攔着他,不許他來。”

沈春眠心裏暗暗稱贊道:做的好,千萬別讓他來。

“可咱們離恨教與青雲派不是向來不對付嗎?沈溫如一個青雲派的弟子,教主怎麽會這樣偏袒他?”

“教主的心思,咱們這些人怎麽猜的着啊?聽說咱們教主想寵愛他,可他拼死不從,還把教主推進了冷泉裏,可咱們教主竟然一點也沒生氣,還替他解了身上的燃情散……”

“他拼死不從?咱們教主可是美人榜上當之無愧的第一名,這沈溫如可真是不識趣。”

眼看這兩人越說越離譜,沈春眠忙在虛空中畫出幾行咒文,一道傳音入耳砸進了外頭守夜的兩位教徒耳朵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畫這些咒文,只是腦子裏忽然想到了,手上便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動作。

殿外的兩位守夜教徒只覺脊背一涼,緊接着,沈春眠冰冷的聲音便在兩人耳邊同時響起:“閉嘴,再嚼舌根,本座拔了你們的舌頭。”

外頭的聲音頓時停了。

沈春眠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張臉長得不醜,畢竟他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不少,但也沒想到自己能是什麽“美人榜第一”,這美人榜是誰投的票?不會有黑幕吧?

因為職業原因,在聽到“美人榜第一”這幾個字的時候,沈春眠下意識便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裏,可以C位出道了。

畢竟不必靠實力,只靠着一張臉就可以掙大錢,也曾是他的人生夢想之一。

這麽又折騰了一出,原本已經困到睜不開眼的沈春眠忽然又精神了一些,這才想起自己還得去虛空裏看看。

他只一閉眼,便進入了一片虛空之中,而在那虛空之上,屬于他的人設值果然又有變化,經過方才的努力,他的人設值已經從七十九爬到了八十五,是在安全區之上的數值。

沈春眠松了一口氣,不知何時便睡了過去。

一夜噩夢。

第二日,沈春眠并沒能如願睡到自然醒。

沈春眠自一場詭異的噩夢中驚醒,随後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并不記得自己究竟做了一個什麽樣的夢,可頭卻依然疼得厲害。

還不等他的意識完全恢複過來,床帳外頭卻忽的響起了芸兒怯怯的聲音來:“教主……您醒了嗎?”

她的聲音像是還帶了點哭腔,仿佛那帳中人并非是人,而是什麽披着人皮的妖獸。

沈春眠平生最怕小姑娘在他面前哭,原本還想仿着反派的樣子,借故發作一通,再攢點人設值,可聽見她這樣的聲音,沈春眠就是有心,也實在難以發作起來。

“怎麽?”沈春眠掀開半邊床帳,而後下意識擡手揉了揉自己發疼發緊的太陽穴。

芸兒見狀,忙小跑過來替他揉起了太陽穴:“教主……今日右護法帶着幾個教徒去隔壁雲水村收租子,可今年天旱欠收,雲水村實在交不上租子,故而右護法便想帶人去屠村,以儆效尤,可是、可是……”

她一邊說一邊掉眼淚,聽得沈春眠哪哪都不舒服。

所謂“收租子”,沈春眠是知道的,離恨教乃是邪|教,并非什麽名門正派,自然得不到凡間朝廷的資助,一教上下的教徒又都游手好閑,要想月月都有銀子上供,那自然便只能到其他小門小派裏去收保護費,亦或是凡間村子裏去燒殺搶掠。

沈春眠能體會她的感覺,因此又再次放緩了聲調,接口道:“本座記得,雲水村裏有你的親人,是不是?”

聽了這話,芸兒卻忽然睜大了眼,眼裏幾分驚訝、幾分欣喜:“您還記得?”

“将你帶回離恨的人是本座,”沈春眠說道,“本座怎麽不記得?”

原著中芸兒的背叛,也是壓死反派的最後一根稻草。

沈春眠記得很清楚,小說裏的芸兒因自己的村子被屠,親人皆亡,心中對沈春眠的感恩之意逐漸被恨意所取代。

因此後來她便暗中幫襯了主角攻受一把,又私自與其他門派勾結,為反派之死添柴加火。

芸兒意味深長地偷看了榻上的沈春眠一眼。

她也是實在走投無路,這才硬着頭皮來求他的,她在沈春眠身邊近身伺候了大半年,很知道他的脾氣,故而她對此原本也并不抱什麽期望的,卻不料沈春眠竟還将她的身世這樣放在心上。

芸兒感動極了,帶着哭腔道:“雲水村裏有芸兒的父母兄嫂、侄兒侄女……教中亦有幾個外門地址,他們也都出生于雲水村,若教主此番肯網開一面、搭救一把,往後芸兒與他們定會竭盡全力來報答教主……”

“好了,你們既入離恨,本座自然不會叫你們受此委屈。”

沈春眠話音未落,卻見芸兒忽而又普通跪下了,甚至還朝着自己連磕了幾個響頭。

他下意識要伸手去扶,可又怕崩了人設,因此便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道:“符樂已經帶了過去了?”

芸兒忙道:“是,右護法方才才走。”

沈春眠記得原著中的反派手上有一件名叫“咫尺天涯”的法器,其效用相當于“瞬移”,能在一息之間,從一處去到另一處。

他思緒稍松,不慌不忙道:“嗯,那還來得及,你先起來,替本座更衣吧。”

“謝教主!”芸兒連忙起身,迅速将面頰上的淚痕抹淨,而後跑去取來了一套衣裳。

沈春眠遠遠瞧見她呈上來的那件衣裳上寶光璀璨的色彩,心裏直皺眉,也不知道那衣裳的料子是用什麽做的,上頭竟然能顯現出如同鐳射一般流光溢彩的光芒來。

沈春眠很難不懷疑反派是不是有什麽cosplay的癖好,比如沒事就cos個大彩虹什麽的。

但眼下事出緊急,沈春眠也不好讓芸兒再去換一套。

“你去替本座将’咫尺天涯‘取來,”沈春眠又吩咐她道,“不必伺候更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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