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那位男寵大抵是被方才的場面給吓到了,緩了好半晌,才臉色鐵青地應聲道:“是。”

他的聲音略微有些發抖:“今晨祁、祁公子忽然來找我們,說是他昨夜叫那位新來的沈公子給趕出來了,右護法給他安排了一處極偏遠的住所,他怎麽也算是教主身邊的老人了,被這樣對待,風怎麽想都覺得氣不過。”

這男寵小心翼翼地擡眼,瞄了眼沈春眠的神色,見他面色不變,這才敢繼續道:“我們聽說他讓新人這樣欺負了,也替他抱不平,他說想讓我們陪他去琉光閣裏讨公道,我們就陪着他來了。”

“然後,”他稍稍一頓,又繼續說道,“然後慕安、卿衣和君菱便與沈公子你來我回地拌了幾句嘴,後來不知怎麽的,沈公子就忽然上前,揚起巴掌便要往慕安臉上抽,又不知怎麽的,疏棠便擠上前去,替慕安挨了這一巴掌。”

雖然最後這一段話裏的一堆名字聽起來有些繞,但沈春眠還是差不多聽懂了他的意思。

“拌了幾句嘴?”沈春眠問,“他們都說的什麽,你可還記得?”

那男寵垂下眼,而後又緩緩擡起,最後又輕輕地搖搖頭:“有些記不得了,方才這兒太亂了。”

沈春眠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是真記不得了,還是不敢說?”

那男寵總覺得自己一眼便被他洞穿了似的,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

他認為此次祁慕安之所以能僥幸逃過一劫,那是因為他還算受寵,到底是被沈春眠看重的,可他呢?他只不過是這骊宮中的一位透明人,幾個月都見不了沈春眠一面也是有的。

他甚至可能連他的名字都記不清楚。

沈春眠若是對他起了殺心,那自然是不會手軟的。

他仔細思忖了一番,自覺自己與祁慕安的交情還沒有深到可以替他犯險的那一步。

因此他便又重新組織好語言,而後斟詞酌句地說:“知秋不敢欺瞞教主,若說記得清清楚楚,知秋不敢保證,其中細節肯定是有些記不清的,不過他們說的話,知秋倒是大體能記得些。”

“他們先是問沈公子是使了什麽魅術,又問’你們名門正派的弟子,怎麽也會用這樣不上臺面的術法?‘”知秋平鋪直敘道,“後來好像又罵了些不好的話,接着慕安便說他是個賤種,罵他是兩個男人茍合生下的賤種……”

“好像正是這句話……惹怒了他,他才剛還病恹恹的,說不了幾句話便要大喘氣,可聽了慕安這一句,卻忽然沖上來就要打他,再後頭的事,知秋知道的都已經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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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眠:……

什麽叫兩個男人茍合生下的賤種?

畢竟接了這個角色,所以兩個男人能茍合,他是知道的,可兩個男的怎麽能生小孩?是他太孤弱寡聞了嗎?

他記得原著裏僅僅只揭露了沈溫如是千羽閣閣主沈弦驚的親兒子,卻并未提及他的生母是誰,若非要給他扯上另一位生父的話……

沈春眠的腦海裏頓時閃過了幾個人名,最後他的懷疑便漸漸落在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名字上——

青雲派飛絕峰峰主、懷楚。

這位也正是反派曾經的老師,沈溫如如今的師尊,懷長老。

沈春眠記得在原著裏,懷楚與千羽閣閣主沈弦驚簡直可以說是水火不容,十回見面,七回鬥法,三回直接上手掐。

以沈春眠貧瘠的想象力,實在很難想象他倆之間能有點什麽。

可經知秋這麽一說,沈春眠忽然便覺得他們之間的暧昧有跡可循起來了,先前的針鋒相對也仿佛有了解釋。

那什麽……相愛相殺嘛。

但他倆其實是一對這事,沈春眠倒不是不能想象,可令他想不通的是,他們兩個男的,怎麽能生育後代的?

難道這個神奇的修真|世界,已經發明出了這麽先進的技術了?

沈春眠忽然覺得自己的見識似乎有些短淺了,不過他還是更願意相信,這不過只是祁慕安為了欺辱沈溫如,随口編出的謊話。

可如若這只是祁慕安随口扯的謊,在場的這些人聽了這麽……不符合大自然規律的一番話,怎麽卻個個都無動于衷,像是這事并不算很少見的模樣。

衆人只見沈春眠在聽完知秋的話後,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此舉與以往有些不同,幾個參與者不由得都有些心慌,不知情的,還以為自己這回真是戳着了教主的心肝肉了。

可稍知內情的,便覺出了幾分怪異來。

沈春眠是為何叛出青雲派的,他們也略有耳聞,按理說,他與這位沈公子,也應該是積怨頗深的,有那麽一段日子,他們教主甚至連聽見沈溫如的名字,都要狠狠地發作一通。

他覺得沈溫如搶走了他的一切,沈溫如則覺得他偷走了他二十載的人生。

他們一開始以為,沈春眠這般急匆匆地趕來,是為了雲疏棠,可若只是為了雲疏棠,照着教主往日的脾氣,只怕一言不合便要上手上腳地教訓那沈溫如了。

但他不僅沒有直接對沈溫如動手,竟還有耐心坐下來細聽這場鬧劇的起因經過。

可若說他看重沈溫如,但他從進門起,似乎就沒給過沈溫如幾個眼神,任由他失力癱坐在牆邊,連句關懷的話語都欠奉。

在他們各懷心思的目光之中,沈春眠卻拍了拍雲疏棠的後背,要他起開。

緊接着,他便提步朝着那倚坐在牆邊的沈溫如走去,而沈溫如垂着腦袋,只能瞧見沈春眠那雙一塵不染的靴子。

“是你先動手打的人?”沈春眠的聲音輕飄飄地落下,“你還有話要辯駁嗎?”

沈溫如默然不應。

方才一直都緘默不語的符樂眼下卻忽地又開了口,他上前半步,惡聲惡氣道:“教主問你話呢,你是耳聾了麽?”

沈溫如依然無動于衷。

沈春眠忽然想起了原著裏描寫他的一句話:他就像是一只死不開口的貝殼,任憑沈春眠與他的身邊人如何羞辱、如何折磨,他也依然不為所動。

寧願叫人一石頭将他的內裏與外殼一并砸碎,也不肯向任何人打開他緊閉的殼。

他不開口,引得符樂火氣更盛,符樂下意識又上前一步,擡腳便要往那沈溫如身上踹去。

沈春眠一手攔下他:“退下。”

“教主?”符樂有些不解地看向沈春眠,“他不過只是青雲教抹不去的一點穢跡,因為他的出現,讓您在青雲派裏平白蒙受了多大的委屈,您是為什麽會進離恨教的,您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夠了!”沈春眠怒聲道,“符樂,這些話是你該說的嗎?”

符樂紅着一張臉,梗着脖子道:“教主!屬下只是想提醒您……”

不等他說完,沈春眠便打斷了他:“要麽你自己出去,要麽本座送你出去,你自己選。”

自從沈春眠當上教主後,符樂便一直伺候在他身邊,因此沈春眠這句話裏的意思,他是再明白不過了。

若他選了前者,那至少還可以全須全尾地從這兒走出去,可他若選了後者,那便定然會落得一個非死即傷的下場。

符樂只要不是個傻子,便知道要選後者。

他緊了緊袖中的拳頭,看向沈溫如的眼中殺意畢露,可最終他還是退後半步,咬牙道:“屬下這就滾。”

等他退出去之後,沈春眠便轉身看向屋內站成一排的男寵們,這裏頭除卻雲疏棠,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

“你們也都退下吧。”沈春眠輕輕嘆了口氣。

他們早就巴不得走人了,眼下既得了教主的示意,便紛紛應聲,排着隊離開了這間屋子。

方才還顯得有些擁擠的屋子立即便空了下來,而沈春眠的腦海中靈光一閃,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了一個術法。

他無師自通地擡手結印,在那扇半殘不破的門上落下了一道禁制。

那門上靈文一閃,門內的空間與門外的世界立時便像是多了一面無形的高牆,将兩個空間完全隔離開來。

屋裏頓時靜得只剩兩人的呼吸聲。

“傷好一些了沒有?”沈春眠輕輕一蹭鼻尖,而後從腰際邊上解下一袋靈丹,不輕不重丢進他懷裏,“這裏頭的藥,你自己撿些能用的吃了。”

他原本還想說幾句重話,可看着眼前人這幅病恹恹的模樣,到底是沒狠下心腸。

沈溫如稍一擡眼,看向沈春眠的眼中濕漉漉的,片刻後他又垂下眼,輕聲問:“為什麽要救我?”

沈春眠将話頭又抛回給他:“你說呢?”

“沈教主的心思,我又如何能知曉?”他似是冷笑一聲,“教主既給我下了燃情散,又為何要浪費修為替我療傷,不是多此一舉麽?”

沈春眠稍一傾身,以兩指勾起他的下巴:“本座不想趁人之危,你既僥幸逃過一劫,便不要再多嘴,省得本座後悔。”

沈溫如偏過頭,咳嗽幾聲,随後啞然道:“沈教主竟說自己不想趁人之危,天大的笑話,教主惡事做盡,難道還差這一樁麽?”

他與沈春眠其實不算熟識,被接回青雲派之後,沈溫如與沈春眠便從無和諧共處過一日,鬧得派中無一日安寧。

因此他對沈春眠的印象便只有一些惡劣的記憶,再加上外頭的對沈教主的流言、師尊與阿父偶然提起他時的只言片語。

這點蛛絲馬跡在他心裏構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形象。

沈春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他也只不過才隐隐約約地摸着了一點輪廓,只是若照着從前在青雲派裏,他對自己的态度,沈溫如覺着,他是巴不得将自己親手掐死的。

可為什麽……他沒有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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