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教主!”正當這一人一劍對峙之時,外頭卻忽地傳來了符樂又驚又喜的聲音,“方才是您在說話嗎?您醒了嗎?”
這些天他和綠玉輪流守在洞府門口,眼巴巴地望着那盞與沈春眠神魂相連的魂燈。
七日裏,那盞魂燈時明時暗,可把右護法吓了個不輕,倘若沈春眠真的就此隕落,教中恐怕再沒旁人能夠坐穩這個位置。
離恨只要一日無首,左右那些曾被離恨教欺壓過的教派,想必定要舉衆來攻,恐怕誰都想乘此機會分上一杯羹。
“嗯,”沈春眠的聲音在符樂耳邊不緊不慢地響起,“這幾日,教中可曾發生過什麽大事?”
符樂連忙應道:“禀教主,教中算是一切安好,前幾日五毒壇那邊似有異動,被幾個外門弟子及時發現,讓左護法給壓下來了。”
沈春眠:“外門弟子?”
“正是教主那日所搭救的雲水村教徒,”符樂道,“還算他們有良心。”
說完他頓了頓,又道:“教主,屬下就猜到您這幾日要醒,外頭早已給您備下了十只爐鼎,共四位引氣入門、五位築基,另一位凝丹七層,丹藥都喂得足足的,包您滿意——知秋公子,快些領人進去吧。”
還不等沈春眠來得及開口拒絕,一個個的美人兒便翩翩然地穿過禁制,排着隊走到了他面前。
沈春眠:……
“為何如此抗拒?”那住在劍裏的連青雲冷不丁地開口問,“你不正是修此秘法的麽?這些爐鼎看着靈氣充沛,依本尊看,只需你’日夜兼程‘,興許只消半月便能出關了。”
沈春眠眉心一跳,脫口道:“你閉嘴。”
他很快便發現,除了他以外,旁人似乎并不能聽見連青雲的聲音。
這一排美人兒乍一聽見教主開口,說的卻是這樣的話,不由得與身邊人對視了幾眼,都從對方眼裏瞧出了幾分不解來。
領在這一隊人前頭的知秋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教主……方才有誰、誰說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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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沈春眠複又擡手揉了揉太陽穴,“本座這兒暫且不需要你們伺候,你們……”
他話音未落,卻見身旁那只長劍忽地劇烈顫抖了起來,與此同時,沈春眠感覺心裏燃起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之意。
“那人是誰?”連青雲問。
沈春眠循着他劍鋒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有位落單的美人忽地讓人從外頭推了進來,那美人一個踉跄,險些沒站穩,再擡頭的時候依然還是那一臉病态的蒼白。
沈溫如。
又是沈溫如。
在原著裏,他是極陰極寒之體,又是凝丹期的修為,反派一身火毒邪氣,用他做爐鼎來修煉,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但他如今傷病未愈,俨然仍是一副虛不進補的狀态,這個當口将他送進來當爐鼎,那外頭的符樂安的是什麽心思,沈春眠心下了然。
“怎麽?”連青雲又問,“你見不得他?瞧見他進來,你怎麽忽然會感到’怕‘呢,你在怕什麽?”
沈春眠不欲與他多談,假裝沒聽見他的話,冷淡地對那排美人重複道:“本座叫你們出去,都沒長耳朵麽?”
那排美人紛紛垂下腦袋,依然不肯挪步,只聽其中一人問道:“教主養着我們這些人,不就是為了修煉與療傷的麽?您如今不肯用我們,我們這一出去,定要遭人恥笑的。”
沈春眠還是無法理解這離恨教的風俗,不用當爐鼎,難道不是件好事麽?
“誰若多嘴,你且報上名來,本座拔了他們的舌頭喂狗。”
“可是……”
“本座不想再與你們多費口舌,”沈春眠冷着臉道,“若是都聽不懂人話,本座不介意割了你們的耳朵——還不快滾。”
這一衆美人聽了這話,不禁吓得花容失色,這才閉嘴退出去了。
洞府裏才安靜下來,便聽那連青雲忽地又輕笑一聲,而後道:“教主張口閉口便要割那些美人的耳與舌,實在駭人,連本尊聽着都覺得心驚,你既修此道,為何還不知要憐香惜玉?”
“前輩,”沈春眠沒好氣道,“你千年前便是個話痨麽?還是在劍裏憋久了,閑壞了?”
“好毒的嘴,”連青雲也不惱,只笑了笑,依然使着那腔不慌不急的語調,“本尊方才問你的話,你為何不答,是心虛麽?”
沈春眠則不緊不慢道:“連前輩,您說自己是位千年前的修者,卻又時時自稱本尊,晚輩不探究您究竟是位走邪路的邪修,還是位走魔道的魔修,已然是對您的尊敬,還請您收起您那點不合時宜的好奇心。”
聽了這話,那柄長劍忽然沉寂了下來。
沈春眠懶得再應付他,将這把劍往桌上一挪,而後兀自盤腿斂息,手上開始運起真氣來。
大抵是被這道天雷劈得開了竅,他竟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入定。
可待他斂息入定,正打算到虛空中去瞅一眼自己如今的人設值的時候,卻聽那連青雲忽地又開了口,他的聲音不從耳入,而是直接映在他腦海之中,叫他避無可避。
還不等沈春眠看清自己的人設值,便被那道聲音給拉回了現實裏。
“既然如此,那本尊也不瞞你了,”連青雲道,“本尊并非正路修者,原走的是鬼修的路子,并無肉身,機緣巧合之下拾得上古魔物的半身遺骸,得了祂一半的權柄,自此便走上了魔道。”
“千年前本尊已入化蟬之境,只差一步便要羽化登天,只可惜興許是本尊妄奪天魔權柄,天雷早一步降下,本尊全無準備,只好暫時離體,那具魔身在雷劫中化為齑粉,而本尊的神識也負了重傷,只得藏入配劍,就此長睡。”
“前輩與我說這些做什麽?”沈春眠的語氣雖然生硬,可态度卻已然放軟了不少。
連青雲輕笑一聲,對付沈春眠這種機警的人,萬不能鬼扯一些胡編亂造的假話,倒不如将自己的身份來歷和盤托出,再将利益得失擺放好,他自然就會知道要如何選擇。
“本尊如今既已清醒,那自然不可能一直委身于此劍內,這般于你于本尊,想來都不大方便,”連青雲循循善誘道,“若你助本尊得了合适的身子,本尊便将這把配劍贈予你。”
他頓了頓,又道:“再有,本尊還會教你一道心訣,保你修為大有進益,再附送一份渡劫要領,至少能護你到化蟬之境,如何?”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春眠對此卻絲毫不為所動。
連青雲最初以為他是不信自己,故而又補充道:“先前天劫你臨陣違約,本尊既能在陣法反噬的情形下,從天罰手中救下你,自然也能償還這些許諾。”
沈春眠沉吟片刻,正當連青雲以為他行将要被自己打動之時,他卻開口道:“我要這些有什麽用?”
“你不欲飛升成神麽?”
飛升成神……原著中的反派對此倒是野心勃勃,驅使他行動的除了那滔天的恨意,便是對于飛升上界的欲望。
可沈春眠畢竟不是他,飛升成神對他來說,還不及穿回另一個正常的人間有吸引力。
還不等沈春眠搭話,只聽那連青雲又問:“另一個人間?這天地之間,竟還有另一個人間麽?”
沈春眠一驚,他雖然自诩是個合格的演員,但也不可能做到時刻都禁锢着自己的思想,方才那一瞬間的想法,幾乎是自然而然地便浮現在了腦海之中。
“難怪,”連青雲輕笑一聲,音調裏又帶了幾分蠱惑意味,“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才搶占了此人的軀體,本尊猜你的那個世界大抵并無修真界吧?因此你對飛升成神,自然也沒有什麽欲望。”
沈春眠的腦海中控制不住地浮現出了幾幅現實世界的場景。
便聽那連青雲又是一笑:“你來的那個世界勝似仙界,怪不得你想回去——不如你我做個交易,你替本尊搞定肉身容器,本尊則告給你回去的方法。”
沈春眠不置可否,只是問:“你對這容器有何要求?”
“最次等的便是你這樣的,修煉邪術,肉身上有邪氣,但這樣的容器往往用不了太久便要壞,”連青雲道,“再有便是如方才那位美人那般的,半身魔氣,想必本尊用個百年也不成問題。”
“半神魔氣?”沈春眠皺了皺眉,“你說的是?”
連青雲:“便是方才進來的最後一只爐鼎,他的血脈中有很重的魔氣,又是極寒極陰之體,做爐鼎很好,做容器便更好了。”
沈春眠心說難怪原著中反派會在這場雷劫之後性情大變,并且莫名其妙地愛上了沈春眠,敢情是讓這位魔修搶了身子,而且這位魔修同時還特饞沈溫如的身子罷了。
“本尊已對你全盤脫出,”連青雲道,“你也是時候回饋一些誠意了。”
沈春眠笑了笑:“前輩,我可沒答應你,別忘了前幾日,您還打算滅了晚輩的神識,奪走晚輩的身體,這時候和晚輩談什麽禮尚往來,您不覺得有些可笑麽?”
“你……”
“您方才所說的事,我會考慮,”沈春眠道,“至于答複,便等我考慮清楚了再說。”
連青雲的情緒只是崩了一瞬,下一刻便又收了回來,他從前手握的正是六欲心魔的權柄,自以為最通人欲,因此哪怕沈春眠現在看着不為所動,可他認為自己方才那話已經在他心裏埋下了種子。
他哪怕不欲成神,可也不可能不渡雷劫。
總有人不想成神,可卻沒人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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