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棠兒,你先好生養着,”沈春眠幹巴巴地對榻上那人道,“等本座得了空再來看你。”

雲疏棠眼含不舍,可嘴上卻并未挽留,只佯作又要起身:“教主,棠兒送送您吧。”

“不用麻煩,”沈春眠忙給了旁側的華茵一個眼神示意,讓他上前将雲疏棠攔住,“你養好了身子才是要緊事。”

說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轉身,而後跟着符樂出了殿門。

雲疏棠一偏頭,自榻邊小窗裏瞧見了沈春眠離開的背影,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那道身影裏似乎還帶着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随即他的手指緩緩下移,将方才敞開的衣裳系好,而後便偏頭看向了華茵,華茵立即會意,俯身将耳朵湊到他唇邊:“公子有何吩咐?”

兩人之間輕聲細語地嘀咕了一陣。

不多時,沈春眠的身影便已然消失在院外,天穹之上聚了幾片厚沉沉的陰雲,原本在空氣中吹拂着的冷風忽地止了下來。

俨然是風雨欲來之勢。

“華茵,去将門窗都關緊了,”雲疏棠的聲音輕飄飄的,“一會兒怕是要有場大雨。”

“是。”華茵聞言,連忙小跑過去關好了門窗。

而與此同時,銷魂苑西廂房中。

江逐風正與沈溫如分別躺在兩張竹床之上,而前者的眉心緊鎖,像是陷在一場很深的夢魇之中。

夢裏的場景很亂,而他卻始終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無助又冷漠地看着眼前這些周而複始的景象。

他看見自己将那可恨的沈春眠斬殺了一遍又一遍,他沿着那方長長的臺階拾級而上,一步一個血腳印,而眼前的沈春眠恍惚間好像變成了一個血紅色的影子。

真奇怪啊,這樣髒的人,身上怎麽還會留着鮮紅色的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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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一刻,他又持劍指向了那個将他帶回青雲派、予他溫飽、教他識字入道的師尊,那個他曾經在這世上最尊敬的老師。

“你明知道沈溫如被困離恨教,為什麽卻遲遲不肯前去救人?”江逐風鮮少有這樣失控的時刻,他聲音嘶啞道,“為什麽呢?”

“青雲派千羽閣閣主沈弦驚不僅善制神武,”江逐風微微一頓,而後道,“而且精通術數,你早在一開始就算到了我們的命運,是不是?”

“師尊,将逐風帶回青雲派的時候,您究竟是看見了那個父母雙亡的孤兒,還是看見了那個孤兒未來的飛升之運?”

沈弦驚面無表情道:“只有你能救他,逐風啊。”

是啊,這世上只有他才能救沈溫如。

好像是自從見到沈溫如的第一眼起,他就愛上了他,他總是那樣脆弱,可同時卻又那樣堅韌。

不、不對,他不愛沈溫如。

他才不想以身涉險去救這個僅有幾面之緣的師兄,哪怕是為了報答沈弦驚的養育之恩,他也應該多找幾個派中高手一道同去,不該傻乎乎地一個人去送死的。

可他卻說不出、逃不掉,扯不斷那根在暗處操控着他的絲線。

身上的絲線被越扯越緊,他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而亡了。

下一刻,江逐風便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

他渾身上下幾乎都被汗濕了,銀白的發絲貼在臉頰上,有些發癢。

江逐風伸手随意地撥開長發,随即轉頭看向旁側竹榻上躺着的人。

他為了逃脫那命定的宿命,甚至在半月前便只身逃到了北疆,原以為能成功避開這段劇情,可不料他人剛到北疆雪域,就撞上了一批成群結隊的靈獸,一路将他攆出了北疆。

緊接着便有一些難纏的修士,前仆後繼地追殺他至南下。

各種千奇百怪的變故最終還是将他推到了離恨教外,他此行說是來救沈溫如,不如說是為逃命而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江逐風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方才在暈過去之前,手臂上似乎刺痛了一下,蜂蟲蟄咬似的,還帶點麻。

他立即拉開衣袖,果然在小臂上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針眼。

是誰下的手?

緊接着,他又在沈溫如的身上翻了翻,果然在他的右臂上也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紅點。

也就是說,那藏在暗中使陰招的人,應該是先放倒了沈溫如,然後又攻擊了他。

就在此時,符樂絮絮叨叨地帶着沈春眠來到了廂房門前,喋喋不休地重複着自己的無辜:“教主,屬下對天發誓,方才路上絕沒有對他二人動過手,再說了,屬下要是真想動手,那肯定也得等他們上了路,再派人暗殺他們的,那樣既不用髒了自己的手,又不會惹您生氣,您說……”

“行了,”沈春眠被他這一路上唠叨得都快吐了,“本座相信你是清白的,行了吧?”

沈春眠心裏對符樂這個人也還算有數,認為他雖然是個傻的,卻也不全是個實心的傻子,方才他發誓的那後半段,沈春眠估摸着應該就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在離恨教門口将人放倒這種事,未免做的也太明顯了,符樂要是不想回來就被他派去外門掃地,應該是幹不出來這種蠢事的。

符樂見他到底還是信任自己的,面上不由得便浮現出了幾分感動,很實趣地替沈春眠說道:“那屬下便不再此礙手礙腳了,這就去外頭喚綠玉過來,她略識得些醫術,興許會知曉這二人忽然昏過去的緣由……”

不等他說完,沈春眠便攔住他道:“先等等,你陪本座進去。”

符樂有些驚訝,可也并未多問,只從善如流地一點頭:“是。”

沈春眠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若不是怕那江逐風又忽然發瘋,他倒也不想時時都帶着這多嘴的符樂,但凡一個沒看住,這張嘴也不知道又能給他拉上多少仇恨。

沈春眠思忖片刻,在進門之前,還是在符樂身上落下了一道封咒,堵住了他的耳與口:“一會兒你就當自己是個花瓶,若是他忽然發狂,你便過來替本座擋上一擋。”

符樂雖不明白他們教主堂堂一個洞虛之身,拿捏那位白發美人,也不過是擡擡手的事,為何還要借用他一個遲遲入不了元嬰之境的庸常之輩的力量,但奈何他現下也問不了話,因此只能憋屈地點點頭。

在做足準備後,沈春眠終于推門而入,木門“吱呀”一聲,随即他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江逐風的目光。

“你……你醒了啊,”沈春眠像是剛剛才擁有了嘴,艱難地沒話找話到,“這兒、好像環境還不錯,方才睡得好嗎?”

救、命……他都說了什麽!

果不其然,江逐風又是那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氣氛一時間尴尬極了。

沈春眠假裝方才什麽都沒發生,緩緩地走到了沈溫如的床邊,他走的慢極了,為的就是給江逐風留足充分的反應時間,免得他一會兒又突然撲上來要掐他。

沈溫如看上去還在昏睡,可沈春眠見他氣息平穩,同方才他們見面時并無兩樣,于是他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氣。

可此舉落在江逐風眼中,卻又變了味道。

“沈春眠,你還在裝什麽?”江逐風直勾勾地盯着他,“豺狼就算披上羊皮,也不可能藏好其本來的面目,就算這一世你裝模作樣地将自己扮作好人,我也還是會殺了你。”

沈春眠莫名有一種被野獸盯住的錯覺,冷森森的感覺從脊梁骨攀附而上,讓他本能地想要退卻。

什麽叫這一世?

他不會……沈春眠忽然瞪大了眼,原來這個世界裏不止他一個人開了挂,這個江逐風,不會、不會是重生了吧?

怪不得他才剛一出場,黑化值就飙到了十幾萬。

而且這本書除了大結局還算圓滿,前文兩位主角不是被虐,就是在被虐的路上,這樣痛苦的劇情,江逐風卻要活生生地走兩遍,兩世輪回的仇怨疊加,十幾萬點黑化值恐怕都算少的!

沈春眠頓時欲哭無淚,把他拉進這本書裏的客服到底和他是有什麽仇什麽怨?他要是不進來,在現實中頂多也就是死了,可是在這個世界裏,這種背景下,這客服絕對是想讓他不得好死。

見他面上情緒變幻莫測,江逐風繼而又嗤笑一聲:“你該後悔你也重活了這一世,沈教主。”

“我逃不開的宿命輪回,你也一樣逃不脫,等時機到了,我會再一次、親手将你淩遲一遍,”江逐風一字一頓道,“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

說到末尾處,他的音調忽然下落,不像是威脅,倒像是蠱惑。

“試試看,”江逐風忽然起身,将自己所佩的短刀送到他手中,“用這把刀剖開我的肚腸,說不定你我就都自由了……”

“不要,”沈春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識想要松手,可他握住刀柄的手卻被江逐風攥得緊緊的,“松手!江逐風!”

眼看着那刀尖即将要沒入江逐風的身體,他仿佛已經感受到了刀子捅進去後,那柔軟的觸感。

沈春眠止不住的犯惡心,身上微不可見地發起抖來,他艱難地一偏頭,朝傻站在旁邊的符樂喊道:“還愣着做什麽?快過來把他拉開!”

符樂這才像是醒過神一般,飛上前将江逐風攔腰抱住。

可不知道是江逐風求死的欲望太過強烈,還是符樂那頭壓根沒用力,那鋒利的刀尖竟還是徑直沒入了江逐風的血肉之中。

那短劍剛探入一個指節的深度,沈春眠便堅持不住,仰頭軟身栽倒了下去。

符樂:……

醒了一個暈一個,今日這是怎麽了?

“教主!”沈春眠昏厥過去,他方才施加在符樂身上的封咒自然也就失了效,他立即松開江逐風,一個飛撲上去,慌裏慌張地掐了兩下沈春眠的人中,“教主,您怎麽了?”

符樂雖然修為不高,可勝在體魄很好,他迅速将倒地的沈春眠背起,跑到門口後,還不忘扭頭朝着江逐風放狠話道:“要是我們教主有個什麽好歹,本護法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江逐風冷笑一聲,撿起落地的短劍,而後将劍尖對準了方才的那道口子,旋即又不留餘地将其完全捅入了自己的身體。

若他真能死無葬身之地,那倒是求之不得了。

可惜……他抽出那只被鮮血浸紅的短劍,身上的致命傷飛速長出新的血肉,最終那處傷口還是複原到了他死不掉的程度。

裝什麽呢沈春眠?他想,演的倒是還挺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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