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銷骨苑內, 尚未走遠的江逐風聽見了裏頭傳來的動靜,猶豫片刻後,複又折了回來。

江逐風到的時候, 那兩位男寵已經找來了左右兩位護法, 符樂擠在前頭問:“怎麽了這是?教主方才不好好好的嗎?”

緊接着他又扭過頭,兇神惡煞地看向了那兩名男寵以及剛折回殿內的江逐風,當然,主要還是瞪江逐風, 他冷聲罵道:“是不是讓你們給害的?這好端端的,教主怎麽會忽然昏過去?”

兩名男寵紛紛搖頭。

“我們就算是有賊心,那也沒賊膽啊, 況且我們一個才剛引氣入門, 一個築基二層,教主就算是動動手指,我們也就沒命了,哪有那樣大的本事能害了教主呢?”

那一身腱子肉的男寵躲在他身後,附和道:“就是就是。”

符樂的目光緩緩挪動,最後停留在江逐風身上:“那就只有你了——從實招來!”

“符樂,”綠玉擡頭想讓符樂來搭把手,“吵吵嚷嚷的做什麽?教主還躺在地上呢。”

符樂這才想起了地上的沈春眠, 可綠玉大概是嫌他煩, 輕道一聲“冒犯了”, 便将倒在地上的沈春眠攔腰抱起, 而後不慌不急地将他送回了榻上。

躲在白發美人身後那位肌肉美人輕輕一戳他的後腰,嘀嘀咕咕道:“左護法真是好身手, 我方才連着扒拉了教主兩下, 結果都沒能扒拉動。”

“人都到元嬰七層了, 與你能一樣嗎?你就是個空長了一身腱子肉的空殼……”

綠玉淡淡然掃了兩人一眼:“教主需要靜養,二位公子還請出去說話。”

兩人也不敢多留,一前一後地便到殿門前去蹲着了,他們寧願在這銷骨苑裏蹲上一整日,也不樂意再回後山去種地。

綠玉用仙器探測了一遍沈春眠身上的靈脈,而後皺眉道:“靈脈不暢,想是教主身上熱毒未消,這才發了熱。”

符樂連忙問:“那我去找些退熱的丹藥來?庫房裏還存着一些性涼的靈植,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場。”

“不必去尋那些,”綠玉道,“教主如今已是半仙之身,一般的靈植丹藥對他已經不管用了,至少也得是仙品之上的靈材丹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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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樂以為她的意思是如今教中庫房空虛,花不起這筆銀子,因此立刻便道:“我的小金庫裏還存了不少銀子,要什麽靈植配藥,我咬咬牙也不是不能買下來。”

綠玉輕輕搖頭:“銀子的問題尚可以解決,庫房中不是還有兩車白霜龍葉嗎?只是我要的那幾味靈材可不是時時都有的,教中的白霜龍葉算是一味,可其他幾株靈植,也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符樂一捏拳頭:“可總不能就這樣看着教主……今夜我去靈市上碰碰運氣。”

綠玉點了點頭,而後轉過頭去看江逐風,冷淡地問他:“你是冰靈根?”

江逐風稍一遲疑,而後輕輕一點頭。

“今夜你先替教主運一運真氣,試試能不能将他喚醒,人若能醒過來,再用靈藥好生調理着,也不是不能好,”綠玉垂眸看向沈春眠,低聲道,“不過教主是洞虛之體,按理說不該因為這點殘存的熱毒便昏迷不醒的。”

符樂立時便陰陽怪氣道:“誰知道是不是叫人給毒害了,今夜那位江公子若要待在這裏一宿,你可得找人時時盯着些。”

江逐風卻像是聽不到似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春眠的身上。

沈春眠若是出了事,那他就連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一點希冀也要破滅了。那只命運之筆依然會将他拉回到“正軌”之上,而他也仍然會避無可避地走上一條衆叛親離的道路。

和這些空有殼子的角色們一起。

符樂趕着要去靈市,在匆匆瞪過江逐風一眼後,他便離開了。

而留下來的綠玉觑了江逐風一眼,随後又悄沒生息地在沈春眠的身上落下了一道咒,如若沈春眠遭遇攻擊,她會立即知曉。

“我就在殿外守夜,”綠玉的态度依舊冷漠而疏離,“教主若有動靜,煩請江公子提醒一聲,有勞了。”

“嗯。”

起身離去的綠玉将殿門虛掩合上,這偌大的寝殿裏頓時便只剩下了一片寂靜。

江逐風坐在床榻邊上,靜靜地盯着沈春眠的那張睡臉,只見那人似乎睡得極沉,一動不動的,臉色蒼白的像是已經沒了呼吸。

“沈春眠?”江逐風忽然喊了一聲他的名字,而後便匆忙俯下身子,将耳朵貼在沈春眠的胸膛之上,在聽見他緩慢的心跳聲在耳邊逐漸清晰起來之後,江逐風這才放松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沈春眠正陷落在一方虛空之中。

他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身體,也能聽見其他人在自己耳邊說話的聲音,可他就是醒不過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有意識的死亡,被困在這動彈不得的軀體之中,無法對身邊人做出任何的回應,可意識卻還清清楚楚地存在着。

沈春眠聽見綠玉離開的聲音,緊接着,他感覺到江逐風忽然靠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似乎是在聽他的心跳聲。

再然後,江逐風又像是不經意地蹭過了他的手心,下一刻,他便更進一步,直接扣住了他的手掌。

被困在虛空中的沈春眠悚然一驚。

他雖然不能動,可他的感覺還在,掌心裏忽然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的後背上起了一片的雞皮疙瘩。

随後,江逐風又将另一只手掌覆在了沈春眠的額上,不出他所料,沈春眠果然全身都燒得厲害。

江逐風只猶豫了片刻,便坐在榻上盤腿入定,而後小心翼翼地替他運起氣來。

虛空之中的沈春眠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冰涼,而後混沌的虛空瞬時間便流動了起來,他擡頭望向了這囚困着自己神識的那方狹小天地。

頭頂的灰霧散去,退出了一片遼闊的星空,而後身邊的景象也徐徐變換,幻化成了一片冰原。

接着,在那無邊無際的冰原之上,又出現了一間透着燈光的毛氈小屋,沈春眠下意識地便被吸引了過去。

只見小屋上牌匾題字道:非常居。

“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有人在嗎?”沈春眠敲了敲那緊閉的屋門,卻始終無人來應。

反正困在這方天地裏也無處可去,沈春眠幹脆就不厭其煩地敲起了門,随後又幹脆百無聊賴地哼起了“小兔子乖乖”的曲調。

他的演技算是在及格線之上,可這歌喉卻着實不怎麽樣。

沈春眠口中的小調融進那深沉的夜色之中,繼而又冰凍破碎在這遙遠廣闊的冰原之上。

那屋內之人想必是被他念得煩了,這才輕輕推開了門。

屋內只點着一盞油燈,也不比屋外暖和多少,矮幾邊上有一個人披着雪狼皮的男人背對着他而坐,只是看背影,沈春眠便認出了他是誰。

那頭銀白色的長卷發,除了那個人,也再沒有旁人了。

“江逐風,做什麽裝神弄鬼的?”沈春眠輕笑一聲,而後幾步上前,伸手要碰他的後背。

那人卻忽然轉過身,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着橘金色的燈花,沈春眠看了許久的灰白,一時竟覺得這人眼裏琥珀金色的光像是這蒼白雪原上唯一的一抹異彩。

他心裏還記挂着自己在江逐風面前失控的事,方才是哭爽快了,可如今想起來,卻不由得覺得有幾分沒臉,因此便收回手道:“剛才我說的話,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我就是有點難受,人只要一生病,總會有點多愁善感的……”

還不等他說完,面前那人便開口問:“你是何人?”

“我?”沈春眠怔了怔,指了指自己的臉,“沈春眠啊,方才我們不是才見過面嗎?”

“沈春眠?”那人目光中似有些許疑惑,只是不怎麽外露,“我記着他,離恨教教主,九百多年前已經被我殺死了,你與他長得不一樣,是同名嗎?”

他這一番話,叫沈春眠當下本就混沌的腦子更加混亂了:“九百多年前?”

原著中江逐風在斬殺了反派之後,便與沈溫如袒露心意,兩人約定要互勉共進,當一對神仙眷侶,只是在這之後不久,江逐風便不小心誤殺了懷楚懷長老,也正是沈溫如的師尊。

緊接着江逐風便踏上了漫漫追妻路,終于在行将飛升之前挽回了沈溫如,兩人在青雲派前那棵梨花樹下的和解,便是這部小說的結局。

在此期間,原著中的時間跨度也不過才百年而已,若按原著中所描寫的,江逐風應該早就飛升了才對,怎麽還會被困在在人間近千年?

“此地已百年無人踏足,”江逐風問他,“你從何處來?為何來?又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姓?”

沈春眠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便只好道:“說不清楚,我看見這有間屋子,我便來了。”

江逐風緩緩起身,不徐不疾地給他倒了杯熱茶,沈春眠順勢接過,但卻沒有喝。

“你的問題我也答了,”沈春眠看向他道,“那我也問你幾個問題。”

“你說。”

“你又為何會在這裏?沈溫如呢?為什麽不回青雲派?為什麽這裏只有你一個人?”

江逐風放下手中用舊的茶盞,并不嫌棄他問題太多,只是有些恍惚道:“忘了,我向着北方一直走、一直走,便來到了這裏。”

這是回答他的第一個問題,緊接着,他下句話便是:“沈溫如麽,他已經死了,我親手殺的。”

沈春眠沒忍住站起身來:“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他?你瘋了?”

“殺就殺了,哪來那麽多為什麽?”他唇邊浮現出一抹淺淺的弧度,那不像是在笑,也不像是旁的什麽。

他頓了頓,随後又道:“至于青雲派,你腳下踩着的便是——這屋裏屋外的地底下,埋的都是青雲派長老與弟子的頭骨。”

一瞬間,沈春眠只覺得遍體生寒,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江逐風……你怎麽會?”

“再要最後一條命,”江逐風提燈走向他,啓唇道,“想必我就要飛升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天課實在太多了朋友們,我會盡量早點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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