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憂郁

宋雨安讓葉随再睡一會兒，可葉随哪裏還睡得着？她想起床，可是上身什麽都沒穿，總不能就這麽豪放地從被子裏鑽出來吧。雖說昨晚宋老師對自己的“前面”，很有可能看也看過了，可是葉随始終突破不了心裏那層障礙。

宋雨安笑得連眼睛都快變成一道縫兒了，見葉随的臉越來越往被子下移，她覺得差不多夠了。再這樣下去，葉随下次見到她還不得撒腿就跑？宋雨安難得一早上起來就有這樣的好心情，轉身便去洗漱了。

見宋雨安徹底消失在卧室裏，葉随才松了一口氣。

經過上次“打招呼”事件還有昨晚的“睡衣”事件，葉随算是發現了宋老師看似成熟溫柔的外表下，其實藏着一只捉弄人于無形的小魔鬼。她又想起那次在風景區酒店裏見到的宋朝臻，不得不感嘆，父女倆從某種程度上看還真是一個樣。

之後，葉随并未在宋雨安這裏多做停留，宋雨安也要出門去醫院了解鐘夢穎的情況。兩人一起下了樓，卻在路口各自分道揚镳。

葉随轉身就走，可宋雨安卻伫足對着葉随的背影目送了好一會兒。她希望兩人之間的距離千萬不要像現在這樣，她站在原地，而葉随冷漠地背對着自己越走越遠。這樣的情景實在刺激得宋雨安心酸難受。

回到宿舍，一竿子人圍着葉随噓寒問暖。葉随都只是笑笑說沒什麽大礙，她左看右看卻唯獨不見莫亦侬。

“亦侬呢？”

“她心情似乎一直都不好。”孫僑說，“她那樣子我也不敢問。剛才她說她冷，到頂樓上曬太陽去了。”

“頂樓？那裏的門不是被鎖了嗎？”葉随奇怪。

“誰知道呢，你趕緊去看看。亦侬性子冷，對人的防備心很重，估計也就你的話她比較聽得進去。”孫僑說這話時顯得有些失落，雖然和莫亦侬和葉随關系似乎聽不錯的，但是就性格上看，葉随和莫亦侬顯然更合拍。

葉随點頭，把一袋子藥扔到書桌上就往頂樓去了。

快到12月了，進入到秋末冬初，微風吹來就是一陣涼意，溫暖的陽光在此時就顯得格外珍貴。葉随一推門，發現門還真是沒鎖。她走到頂樓，發現莫亦侬抱着雙膝，身體幾乎是蜷縮在一起，泛着金色光芒的陽光将她的身影映襯更為脆弱與淡薄。

葉随輕聲走近她，生怕吓着她，小聲地喚着她的名字：“亦侬……”

莫亦侬緩緩擡頭，斜斜的劉海微微遮住她的眼睛，只露出一半迷惘又憂郁的眼神。她略顯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透露出一股無法輕言的憂傷。

葉随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子時，最令她印象深刻的就是莫亦侬的眼眸，迷離中又有些空洞，而臉上那副永遠淡然的樣子讓你很難猜透她的情緒。她有她自己的憂傷，她有她自己的快樂，仿佛在她心的周圍築造了一堵厚厚的心牆，誰都無法參與到她的內心世界裏。那時候，葉随就覺得，莫亦侬定是容易淡漠疏離別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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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相處下來，葉随的想法被印證了一部分。的确，莫亦侬總是淡漠的，一般人很難與她有過深的交往，可是對着自己和孫僑，她又偶爾會流露出這個年紀女孩該有的快樂與活潑。

“你回來了。背上的傷還好嗎？”莫亦侬嘴角牽出一絲淡得不能再淡的笑意，葉随很快就知道這點笑容是她硬扯出來的。

葉随在她身旁坐下：“不是很嚴重，會感到痛是當然的。昨晚擦了藥，今天倒是好一些了，你不用擔心。”

“那就好。”莫亦侬沒有多說話，又将臉埋回雙臂中。

“亦侬……”葉随湧起深深的無力感，就連她都難以窺探到莫亦侬內心的一角，“你別這樣……”

莫亦侬說：“我很好。”

“你不好。”葉随否認。

莫亦侬又擡起頭，額前的發絲随着微風微微拂動，她的眼裏明明是藏着情緒的，卻是硬生生被她自己壓制下去，眼神朦胧向來是她掩藏心情的最慣常做法。

“不是的，我……”剛想否認，葉随就打斷了她。

葉随的視線落到莫亦侬的鎖骨處，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這是什麽？”

莫亦侬一怔，接着就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兔子，手快速攏起自己的衣領口，扭過頭，原本還沉靜的眼眸此刻卻變得閃爍起來。那樣子分明是在逃避什麽。

“是吻痕……”葉随獨自低喃。

莫亦侬側着身子，她沒有直面葉随。可她終究是抑制不住這兩天來的壓抑心情，不能自主地抖着雙唇，心裏的情緒都化作了眼淚徘徊在眼裏。

葉随望着她因哭泣顫抖不已的背頓了頓，而後，她才伸手将莫亦侬整個人摟入懷裏，她的手輕輕撫着莫亦侬的背。這個時候說什麽莫亦侬都聽不進去，倒不如先讓她發洩完心裏的情緒。

好一會兒，莫亦侬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好了？”葉随問。

莫亦侬說：“好多了，謝謝。”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葉随問，“那天晚上你沒有回來，其實并不是和朋友在一起是不是？”葉随早就覺得第二天早上莫亦侬回來時的情緒不對勁了。

莫亦侬把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大概和葉随說了一遍，她擦了擦眼淚：“我那時候真的很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葉随萬萬沒有想到在她挂了電話後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那個女人不是學生吧？”

莫亦侬搖頭：“不是。”

“其實要知道她是誰也不難，去酒店查一下入住記錄就行了。”

莫亦侬急忙說：“不，不要。我不想知道她的一切，那天早上我先離開就是不想與她再有什麽糾纏。”回憶起那夜的事，莫亦侬難受得很，“其實，也不都是她的錯。”她的眼眸黯淡下來，“只能說半推半就。”莫亦侬很坦白那晚的情況，一開始的确是莫晴深強迫的，但是見反抗無果後，她自己也是沒做多大的掙紮。或者說，她自己當時意亂情迷的，也有些被莫晴深張揚的美所迷得失了理智。

“可是……”葉随并不同意莫亦侬吃這種啞巴虧。

“不要再說了。”莫亦侬強行打斷她，“随，我知道你是為我打抱不平。但是找到她又有什麽用呢？那只會讓我的生活更加混亂。一切都已經難以挽回了。”

葉随心裏直嘆氣。

莫亦侬的臉上又泛起淡淡的惆悵，望着遠處：“我就當做……當做和一個漂亮的女人過了一夜……”

和漂亮的女人過了一夜？葉随不合時宜地竟想起了宋雨安。她自己好像已經和另一個漂亮的女人過了兩夜了……喂！葉随在心裏大叫，這個時候怎麽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她趕緊将腦海裏浮現出的宋雨安那張臉擊了個粉碎。

“既然你這麽說了，作為朋友，我只能無條件站在你那邊了。”葉随說。

莫亦侬望着葉随，葉随也反看着她。

突然，莫亦侬過來将她抱在懷裏，聲音帶着哭過後的嘶啞：“随，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

葉随嘆氣：“你也一直在我身邊啊。”從某個角度看，葉随自認和莫亦侬是一類人，她也有一堵心牆，從不讓人輕易闖入，否則怎麽這麽久了還沒有真正将誰放在心裏過？只不過表面上她比莫亦侬好相處很多。

“那就做一輩子朋友吧。”維護好一份友誼，讓它天長地久下去其實真的很不容易。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很多人把親情愛情放在友誼前面，殊不知友情的長久遠比這兩樣來得艱難。或許結婚以後，或許去了另一個城市，你我再也不來往，一份友情就這麽疏遠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現在莫亦侬說“做一輩子的朋友”，在友情前面加了一個遙遠的期限，顯得更加艱難起來。

葉随說：“盡力而為，一定……一定會的。那以後，不要不開心了。”葉随對那些說着要一輩子和永遠的事物都很沒有信心，她能做到的也只是“盡力而為”四個字。

莫亦侬點頭。

“別抱得這麽緊……”葉随忍不住開口，“我的背……”她小聲地提醒着莫亦侬。

莫亦侬放開她：“抱歉。”

葉随沖她笑，莫亦侬望着葉随那雙眼睛。想着葉随這樣看似普通的人身上，其實能發掘出更多閃光點吧。不知道宋雨安發現了幾個。

“爸。”莫晴深熱情地喊着，一回到家裏就見父親坐在沙發上望着手裏的東西。

莫胤急忙将手裏的東西藏好，對着莫晴深笑：“晴深你回來了。”

莫晴深任由家裏的阿姨接過行李箱，自己歡騰地朝着父親奔去，她站在沙發後面，親昵地摟住莫胤的脖子：“想我了嗎？”

莫胤臉上都是笑容：“我的寶貝在外面這麽久，我怎麽會不想？”莫胤俨然一副慈父的樣子。

莫晴深很滿意他的回答，趕緊繞過去坐到了他的身邊：“才幾天不見你就憔悴了好多。”

莫胤笑笑，作為一個中年男人，相比于宋朝臻，他顯得更為成熟穩重，同時，看起來也更為老一些。

“我都告訴過你，要适當休息，看來又沒聽話。”看得出來，莫晴深與父親的感情很好。

莫胤但笑不語，只是他的笑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郁與惆悵。

“剛才我看你在看什麽東西，是什麽？”莫晴深問。

“沒什麽。”

“給我看看。”莫晴深臉上沒了笑，語氣也難得沉下來。

“別鬧。”莫胤說。

莫晴深偏偏不依，伸手就去奪他手裏的東西。莫胤幾番閃躲，最終還是被她奪了去。

“又是她！”她看着手裏的照片，上面是年輕時的莫胤和一個女人的合影，莫晴深眼裏有着最深層的恨意，“爸，都過去那麽久了，你為什麽還想着那個女人？”

莫胤低下頭，十指交叉握在一起：“這是我的事，你不會了解的。”

莫晴深臉色陰沉得可怕：“我說過，那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朝思暮想這麽多年。幸虧過了這麽多年她沒有再出現，否則，我會毫不留情地……”

“晴深！”莫胤聽不得她那般狠厲的語氣，“不準你這麽說！”

“不準？其實回過頭看看，奶奶或許是對的。”她站起身，将那張照片扔在沙發上，說出的話冷得可怕，“那種無情的女人只會傷害你，只會毀了我們的家。真希望這輩子她都不要再出現我的面前！”

“夠了！”莫胤厲聲喝道。

見他真的動了氣，莫晴深才收住剛才的語氣恢複正常：“好了，我去洗個澡，等會兒陪您吃晚飯。”說着，她就往樓上走去。

莫胤滿目愁容，眼裏含了淚，俯下身，将照片重新收好。随之而來的卻是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