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兩年前, CRC春季賽的最後一場,對手是一支常年聯賽墊底的戰隊。

方淮坐在比賽席上,耳機裏一片死寂。明明是并肩作戰的隊友, 此時卻都板着臉,沒有任何交流。

——也确實沒法有什麽交流。

除了他以外, 偵察員和兩位突擊手都來自不同的賽區,彼此之間想說話都沒有第二個人能聽懂。

“呃,你們一會兒場上,都聽方淮隊長的指揮啊。”一百二十秒的戰術準備時間, 教練只幹巴巴地說了這麽一句, 還是用國際通用的英語說的,卻也沒人回應。

自找尴尬的教練也心知肚明,自己這話就是個擺設, 只能悻悻下臺。

第一局理所當然地敗了。第二局, 隊友們更是全像是在夢游。

明明都是各個賽區排得上名號的選手,此刻卻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這種各自為戰的打法或許在路人局能仗着個人實力獲勝,但在職業聯賽, 卻只有死路一條。

以往, 方淮都會背着狙|擊槍竭力奔走在地圖上,犧牲自己耀眼的戰績, 成為那根縫合隊友的線。

但獨木難支, 隊友鮮少給予他回饋。

方淮終于放棄了,他一改往日打法, 像是要燃盡自己,可那點微光也沒能給CRC帶來勝利。

這場比賽成了CRC本賽季最差的一場, 卻也是方淮賽季個人評分最高的一場比賽。

臺下粉絲像是看到了主心骨、救世主, 喊着“Square”和“舊神歸位”。

方淮沒有看一眼, 起身走向後臺,連外設都沒有收拾。

“送你了。”他随口跟裁判道。

回俱樂部後,他把這兩年的工資卡摔在周元盛桌上,解約退役。

方淮賽後冷着臉揣兜離開的照片,成了他在國內職業圈最後的樣子。

他們不解、痛苦、甚至憤怒……可沒有人知道,那時方淮放在兜裏的手,已經顫抖到握不住鼠标,拿不起鍵盤。

他的那套定制鍵帽的頂級外設被裁判拿走後,挂在二手網站拍賣出售,甚至有人聲稱要買來砸爛洩憤。

……

“你還想打職業的對吧?前年你帶GG參加世界賽,我看到你在臺下看他們的樣子……”

方淮移開了視線。

視線裏沒有了宋榕檀期艾的、挽留的目光,卻依然能聽見他幹澀的聲音。

“我可以幫你……”

感到手臂上被人抓住的袖子布料一緊,方淮垂眸掙開。

“你看錯了。”他冷淡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宋榕檀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還是緩緩收了回去。

他敏銳地察覺到,方淮身邊像是驟然壘起了密不透風的厚牆,即使自己平時再怎麽和他插科打诨,也還是不被允許進入的那個。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的。”宋榕檀開口。

方淮沒有回答,只是擡頭微微觑着眼看他。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最後他說,聲音還是冷的,“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氣氛徹底被堵死在僵局,膝蓋上的隐痛漫開,宋榕檀幾乎氣笑。

他起身俯視着方淮,扯了扯嘴角:“不幹什麽,過來給你報個喜。”

“看到了吧,我破了你的記錄,我打敗你了。”

——所以你明明還有實力,快點複出,把自己的記錄拿回來啊。

方淮的目光落在電視上那一頁耀眼的記錄上,頓了兩秒。

“早該這樣了。”他說,“而且你覺得一個單人賽就算是打敗我了嗎?”

宋榕檀瞳孔一縮,垂落在身邊的手緩緩攥緊。

“世界賽冠軍?”宋榕檀嗤笑,他壓低眉眼,轉身出門。

“我的職業生涯還有至少三年,而你的戰績已經定格了。”

休息室的門被狠狠地貫上,方淮平靜地看着門後不斷晃動的挂件,左手攤開在膝蓋上,又緩緩握住,表帶之下的那道猙獰傷口早已痊愈,卻還是在心裏隐隐作痛。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站在臺下看選手的模樣。可宋榕檀的話卻像是潘多拉魔盒的鑰匙,打開了那個被他封存的、充斥着無數情緒的盒子。

……

當年退役後,他去K國投奔方耀明,大半個月沒碰過一次游戲,這才被老隊長發現了端倪。

為了他手的問題,兩人一起跑了不少醫院,最後卻停留在了一家心理診所。

當時醫生診斷的話,方淮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包括治療期間的事。

只記得醫生問他,“你喜歡電子競技嗎?”

他的手顫抖到停不下來,卻還是咬牙說,喜歡。

最後醫生說。

“那就放下你的喜歡。”

治療是一個漫長且艱辛的過程,唯一能記錄那一段日子的,似乎就是被自己揉得皺巴巴的、阿圓的那罐銀色的小星星。

他幾乎每天都要拆一顆,看看裏面寫的是什麽,再生疏地把它折回去。

只剩下一顆小星星的那天,醫生宣布這是他最後一次來診所了。

“恭喜你,Fang!以後可以繼續從事你喜歡的行業了。”醫生臉上的笑燦爛溫暖,給他打電話來的方耀明也幾乎喜極而泣。

“如果不想回國的話,可以就在我們隊複出。”方耀明道,“我們隊的小夥子你也接觸過,大家都很喜歡你。”

方淮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再次聽到打職業的話,心裏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垂眸搖了搖頭。

“不了,方隊。我想……去做教練。”

……

方淮從記憶裏掙紮出來的時候,單人賽已經接近尾聲。他翻看了一下手機上的賽事記錄,挑眉。

宋榕檀從休息室離開之後,心情不好,狀态倒是突飛猛進。接連幾局的擊殺數一直保持在20。

第五小局目前的擊殺數甚至已經到了29——又是破記錄的邊緣。

“決賽圈!又是決賽圈!”解說咆哮着,“目前決賽圈裏還有三個人,Ring距離他剛創下的紀錄僅僅一個人頭之遙!!”

“好!槍聲響起,有人暴露了位置!Ring擡槍瞄準了!!”

“擊殺!!單人單局擊殺數30!Ring在破記錄的當天又重新平了自己的記錄,甚至還有在前進一步的機會!!”

“兩位選手的距離非常近,但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對方!”

轉播屏幕裏,游戲畫面一陣死寂,只有解說已經啞掉的嗓子,瘋狂呼喊。

方淮臉上因為回憶而凝滞的冷淡忽然有些松動,輕聲開口。

“不,他發現了。”

下一秒,畫面裏的宋榕檀毫無預兆的轉身開槍,甚至省略了瞄準這個環節。

像是在大腦裏認定了方向,手腕和身體自動巡航一般精準。

“開槍!擊殺!!單人單局擊殺數——31!!”

“再次刷新的記錄!屬于——Ring!!!”

轉播鏡頭落到了宋榕檀臉上,他只是應付似的勾了一下嘴角,反倒是不遠處的比巴蔔激動得幾乎跳起來。

方淮平靜的心跳忽然慢慢加快,流竄在四肢百骸的血液跟着灼熱起來,左手指尖下意識擡起落下,像是敲擊鍵盤的動作。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伸出右手,攥住了晃動的左指尖。心裏有個聲音告訴他。

方淮,不要去……不要再去了。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

……RTG這支隊伍對他的影響,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休息室的門被比巴蔔幾人吵吵鬧鬧地推開,他們幾人今天的最終戰績都不俗,比巴蔔和大鐘分別位列第四和第七,原本是槍械短板的阿麥也拿到了11名的成績。

“教練,我們是不是特別棒!”比巴蔔眼睛晶亮。

方淮神色淡淡:“嗯,你們已經出師了。”

比巴蔔聽了這話卻愣了一下,緩過神來以後,低頭噼裏啪啦地給宋榕檀發消息。

[比巴蔔:你媽的!宋榕檀你這狗逼!第一小局回休息室的時候跟教練說什麽了?教練好像要不帶我們了?!!操!]

然而宋榕檀卻還在采訪席上接受采訪。

“Ring,終于完成自己的心願,并且還是連續兩次完成,感覺怎麽樣呢?”主持人笑靥如花。

宋榕檀臭着一張臉,沉默了很久才開口。

“感覺也沒那麽好。”

單人賽結束後,春季賽畫下了圓滿的句號,職業選手們迎來了長達一個月的休賽期。

RTG還會加訓三天,複盤整個春季賽的賽程,然後去某個地方旅游團建。

RTG團隊賽積分第一,單人賽也成績優異,按理說本應是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可基地裏卻氣氛慘淡。

因為基地裏的兩大頭目——教練和隊長,似乎吵架冷戰了。

訓練的時候一切照舊,只是互相的語氣都冷了幾分。不訓練的時候情況尤甚,像是RTG基地裏忽然從天而降的兩座大冰塊。

照這架勢,都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地好好出去團建。

加訓第三天的晚訓開始前,比巴蔔終于忍不住,把宋榕檀拽到了一邊。

“我那天給你發的消息,你看了沒有啊?!”比巴蔔怒火中燒。

宋榕檀板着臉:“看了。”

“但是關你什麽事?”

比巴蔔深吸一口氣,咬牙:“……你他媽的……學教練是吧?”

“你有本事學教練,有本事跟人家和好啊!”

宋榕檀手揣着兜,不說話。

比巴蔔也詞窮,他本身就不是一個會勸人的性格,能說到這份上已經是鐵杆好兄弟的程度了。

宋榕檀的手機忽然響起,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丢下比巴蔔去別的地方接電話。

“喂?哥。”他開口。

對面的他親哥卻像是趕時間一般,話都沒讓他說完。

“上次拜托我查的事,有了點眉目。”對方說,“方淮在K國接受過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當然,具體內容是查不到的。”

宋榕檀把手裏的電話攥得死緊。

“你……繼續說。”

對方察覺到他聲音發啞,頓了一下,繼續道。

“還有他在CRC的事……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方淮是被收養的,養父母是生意人,家道中落,養母去世後,酒鬼養父又沾了賭,不僅背着公司的債務,還欠了一屁股賭債,人品性格都不怎麽行……具體不說了。”

“方淮十八歲自己簽了CRC的合同,那合同有問題。第一年年薪奇高,而且簽了合約就給他發錢,剛好夠他還養父公司的欠債。”

宋榕檀幹澀地問:“那交換條件呢……”

“以最低身價簽在CRC六年。”

宋榕檀眼睛頓時赤紅。

六年……

人的壽命有很多個六年,但對職業選手來說卻只有一個,甚至不足一個。

TETD的很多職業選手都是22、23歲左右,就在傷病的困擾中黯然退役。

方淮18歲簽下這個合同,就相當于把自己的職業生涯以起始的最低價,賣給了CRC。

“……哭了?”電話那邊,他親哥問。

宋榕檀努力用平靜的語氣說:“沒有,你繼續。”

擡起袖子,又在眼睛上擦了兩下。

方淮結束一天的工作後已經是九點,經理打電話問他借用一份文件,他起身打算親自送過去,順便問一些事情。

推開門後他怔愣了一下,看見蹲在他門口的一團人影。

“Ring?”他皺眉。

被叫到名字的宋榕檀如夢方醒,慌忙起身。

方淮剛想批評他訓練時間為什麽不在訓練室,就想起眼前的這個家夥,即使冷戰期間也會提前把自己的訓練百分百的做好。

所以按理來說,宋榕檀現在确實是自由身沒錯。

沒有了管束他的理由,方淮便打算繞開他。

“……對不起。”

方淮腳步一頓。

“我錯了,那天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你別不理我。”

宋榕檀擡眼,卻還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

方淮皺眉,視線落在他泛紅的眼眶時,大腦卻空白了一瞬。

不是吧……哭、哭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淮哥:我把刺頭罵哭了?(心軟)

狗子:你說實話,是不是就喜歡看我哭。

淮哥:(沉默)

狗子:我可以哭給你看,但是我掉的眼淚,你要在別的地方加倍還給我。

淮哥:……?

什麽地方,澄子不懂(純潔的目光)

不好意思零點的更新晚啦。評論區給大家補十個紅包!今晚零點更新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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