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活了二十多年, 方淮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一件事——

自己似乎，吃軟不吃硬。

Ring再怎麽在電競圈被封神，在采訪裏刺頭……其實也就是個剛過了二十歲生日的小年輕。

放在學校的話, 只是個沒進入社會的大學生罷了。

方淮心裏這樣想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 自己也僅僅比他大了三歲而已。

他緩和下來：“那天沒有要兇你的意思。”

宋榕檀眼睛亮了一下。

“但你說的事，我的答案還是拒絕。”

方淮看着耳朵眼神，覺得自己的話像是某種開關，讓他眼底的光一亮一暗。

宋榕檀垂下眼, 卻也沒再問他原因。

頓了兩秒, 方淮忽然開口：“我拒絕，是因為我競技狀态不穩定，不是因為別的什麽。”

他自己也說不清, 脫口而出的“別的”指的是什麽。

“還有要問的麽？”他看着宋榕檀, 半晌，對方搖頭。

方淮嗯了一聲，剛準備擡步離開, 卻又被宋榕檀攔下。

金發青年指了指他手裏的文件：“那你這個……你不是原諒我了嗎。”

方淮理解道：“那你幫我去送？”

宋榕檀當機立斷：“不可能！你拿給我我立馬銷毀！”

方淮：“……你銷毀青訓選手資料做什麽。”

“啊？”宋榕檀接過方淮手裏的文件翻了兩下, 忽然長長出了口氣。

半晌，方淮看着他：“你不會以為這是我的辭職信吧。”

宋榕檀輕咳一聲：“沒有。”

方淮輕笑, 目光在宋榕檀伸出的手臂上停留了兩秒：“在這裏等我一下。”

他折回辦公室, 從桌子角落找出一瓶風油精，出門的時候宋榕檀就像是在商店外等候的乖狗勾, 半步都沒有挪動，視線一直跟着他走進走出。

方淮搖搖頭摒除這個奇怪的想法, 把風油精遞給他：“擦擦。”

宋榕檀不知在夏夜的門口蹲了多久, 滿胳膊都是蚊子的輝煌戰績, 不知道的還以為明星選手Ring在RTG基地被霸淩了。

“……送我的嗎！”宋榕檀看着風油精，像看着什麽稀世珍寶一樣，猶豫着伸手。

方淮覺得好笑：“還以為你是之前那個窮苦少年人設？”

“一瓶十塊。”

“好！”宋榕檀眉開眼笑，方淮愣了一下，移開視線催他回訓練室該幹什麽幹什麽。

身後，副教練收拾好東西出來，笑着摸了摸啤酒肚：“也就你敢這麽逗他了。”

方淮不動聲色：“挺好玩的。”

副教練目光暗含深意，卻叫方淮看不懂。

“原本以為你會和他處不來，畢竟看起來都是很有主見的人。”副教練笑得像個彌勒佛，“沒想到一個春季賽過去，反倒是你們兩個關系最好。”

方淮微微皺眉，疑惑。

他第一次知道，在外人看來，自己和宋榕檀竟然是很熟稔的關系。

但似乎……Ring确實不一樣。他想。

自己很少和人開玩笑，但宋榕檀似乎總有這種，讓人想逗兩句的氣質，就像是走在路上看見路過的可愛狗勾，也總忍不住蹲下身叫兩下一樣。

“Ring是我很欣賞的選手。”他點了點頭說。

副教練又看了他兩眼，笑而不語。

宋榕檀回到訓練室的時候，隊友幾人全都在直播。

“你去哪兒了啊狗！”比巴蔔問，“你粉絲給我刷了個日光浴問我你人呢。”

宋榕檀拉開椅子坐下，笑：“買風油精去了。”

“放屁。”比巴蔔怼他，“買風油精能買一晚上？”

宋榕檀挑眉：“高級風油精，一瓶十塊。”

比巴蔔震驚回頭：“啥高級東西！給我看看？”

宋榕檀甩給他一個還晃動着辮子的快樂背影。

“不給看，直你的播。”

另一邊，經理辦公室。

“資料叫我去拿，跑個腿就行了，方教練怎麽還親自送過來。”經理不好意思道。

方淮未置可否。

副教練開口：“我倆過來主要是有件事和你說。”

“咱們的理療師，休賽期讓他加個班、跟着一起去旅游吧。”

經理立刻皺起眉頭：“誰受傷了？”

“大鐘……”副教練揉了揉眉心。

方淮道：“最近兩天的訓練，他的操作有些變形，我還看到過他揉手腕。最好注意一下。”

經理神情怔愣了半晌：“大鐘……今年多少歲來着。”

“二十二……下半年二十三。”副教練道。

方淮默默坐在沙發上，垂眸再次翻看手裏的選手資料，心思卻不在上面。

二十三歲，對TETD職業選手來說，确實已經是瀕臨退役的老将了。

“唉……明天讓醫生看一下，現在多半只是有點疲憊，還來得及。”經理道，“趁着休賽期好好調整，沒事兒。”

方淮合上資料：“但目前國內賽區，除了GR的First以外，沒有比大鐘更适合RTG的狙擊手。”

經理眼前一亮：“方教練，你是說……”

“First是GR的當家選手，不可能到RTG來。”方淮擡眼，聲音冷淡，打碎了經理心裏那點不切實際的希冀。

“目前看，今年就是RTG最有可能的一年。”

經理辦公室內陷入沉默。

良久，方淮起身開口：“休賽期先觀察情況，回來以後，我會根據選手的情況對訓練計劃再做調整。”

原本他并不打算參與RTG休賽期的團建，但現在他需要常常關注一下大鐘手部的狀态，有些東西，理療師隔着電話也說不清楚，最好的方法就是他親自跟着去。

經理嘆氣，點了點頭：“對了，方教練，最近……有別的戰隊聯系您嗎？”

方淮想起自己郵箱裏積壓的信件，實話道：“不清楚。”

他最近幾天除了工作，就是在和阿圓雙排，小孩最近似乎遇到一些情感問題，自己沒什麽經驗，也就只能做一個聽衆了。

因而郵箱裏那一堆各種戰隊名字後綴的邀請函，他一個都還沒來得及拆開。

經理摸了摸頭：“我們是打算，暫時不公布您和RTG簽了一整年的事，您看這樣……？”

“都可以。”方淮道。

經理笑開：“那就好，就不打擾方教練了，明早的飛機，好好出去玩一玩，散散心！方教練回國之後還沒怎麽出過基地門吧。”

方淮的心情也輕松了些許，點頭告辭。

回到寝室，方淮正收拾行李，門忽然被敲響。

他開門，看見宋榕檀在後面探出腦袋，身後還跟了一個比巴蔔。

看見他在收拾行李，宋榕檀也頓了一下：“教練怎麽才收拾東西？”

“今天剛決定去。”方淮沒多說。

宋榕檀眼睛卻是一亮，笑道：“還好我今天去和你道歉了，不然……”

方淮擡眸，語氣極淡地開口：“跟你沒關系。”

宋榕檀笑容半分未改，顯然是沒信他的話。

“有什麽事？”方淮問。

比巴蔔道：“哦哦，我們是過來說，有的東西我們已經帶了，教練就不用帶了，我看看單子啊……”

方淮了然，讓開身子把他們先放進門。

宋榕檀的視線落在他桌上那罐漂亮的小星星上，金色和銀色混合在一起，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他彎了彎眼睛，笑問：“那罐星星，都是你自己折的嗎？”

方淮看了眼：“一半是。”

比巴蔔聞聲看過去，驚訝地睜大眼睛：“我去！教練女朋友嗎？”

方淮還沒說話，宋榕檀先一擡眉毛：“男生不能折？”

比巴蔔神情怪異：“可這玩意就是上學的時候，我班裏那些女生玩的啊……還折得花裏胡哨，可多款式了。”

他湊近看了看，品評：“這罐就很簡樸，全都只有五角星。”

話都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眼睛一轉開始打補丁：“啊但是！我覺得教練女朋友的配色審美特別棒，這個金銀交相輝映……”

方淮無奈：“我沒有女朋友。”

比巴蔔卡殼。

宋榕檀站在原地思索兩秒，忽然擡高聲音：“那你之前騙我？！”

方淮皺眉：“什麽。”

宋榕檀比劃：“就之前，咱倆一起回寝室，我問你是不是和女朋友發消息……”

他回憶的聲音漸弱，似乎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好騙。

方淮轉頭繼續收拾行李，淡淡笑道。

“……幼稚鬼。”

宋榕檀在他身後摸了摸鼻子，也跟着笑。

“教練，你手機好像有消息。”桌邊的比巴蔔開口。

方淮放下手裏的衣服，走過去一看手機，神情有些無奈。

“有什麽麻煩事嗎？”宋榕檀問。

方淮随口道：“是First，問我去不去GR。”

宋榕檀額頭旁邊幾乎要蹦出來一個“井”字，他咬牙：“狗趙子初有完沒完！”

“隊長！揍他！”比巴蔔在一旁煽風點火，“之前單人賽結束了他也跟教練說GR歡迎他，奪教練之仇不共戴天！”

兩個暴脾氣突擊手齊刷刷看向方淮。

方淮失笑：“看我幹什麽。你們想約架，還要問問擋箭牌的意思？”

這就是沒有阻止的意思了，宋榕檀頓時底氣更足，直接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接通的瞬間，對面趙子初先開了火：“幹什麽宋狗！怎麽還大半夜打擾人睡覺的？”

“你睡覺？那誰大、半、夜給我們教練發消息挖牆腳的？”

趙子初怒罵：“你他……”

宋榕檀咧嘴：“注意你說話的态度！我現在和教練在一起，開的免提，懂？”

對面瞬間啞火，宋榕檀邀功似的看向方淮，無聲輕笑。

轉頭講電話的時候，他又板起臉：“這事雖然還是機密，但提前告訴你也沒什麽。好歹也是一起打職業的，就跟你分享一下快樂吧。”

趙子初壓抑着怒火：“……說。”

宋榕檀一字一頓：“我們教練續約了。”

“啊？？”趙子初那邊傳來什麽東西打翻的聲音。

“他、不、會、走！懂？”宋榕檀和善道。

聽見那邊兵荒馬亂的聲音，方淮下意識投來目光。

很快，對面傳來趙子初的聲音：“你把電話給教練。”

“你這人怎麽回事？那是我們教練，請說‘RTG教練’。GR沒有自己的教練了嗎？”宋榕檀杠道，“我開的免提，他在聽。”

趙子初的聲音頓時軟了下來，委屈道：“他說的是真的嗎淮哥……你昨天才誇了我有進步的。”

方淮忽然淡淡開口：“不一定。”

宋榕檀：？？！

他瞪大眼睛看過去，然後便看見方淮眼底那抹玩笑的意味，松了口氣，但很快又想起趙子初話裏的另一個重點。

“你叫他什麽？”宋榕檀皺眉。

趙子初坦然中帶着點炫耀：“淮哥啊。”

宋榕檀腦子嗡的一聲：“你怎麽也這麽叫！”

趙子初莫名其妙：“什麽叫也？我只聽過我這麽叫，我是第一個叫的！”

“你……！”宋榕檀把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強行咽回肚裏，被噎得難受。

他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還得是那種千斤巨石的程度。

明明就是他先叫的……但他不能說。

宋榕檀偏頭看到方淮有些疑惑的神情，心裏一陣揪痛，唇角耷拉下來。

他忽然體會到了那種“恨對面不相識”不相識的感覺，心裏有個想法蠢蠢欲動，卻又被他按下。

方淮安靜地看了他幾秒，開口：“有人叫過，在你之前。”

趙子初楞了一下：“什、什麽時候？”

思索片刻，方淮輕笑：“兩三年前吧。”

宋榕檀眨了眨眼，心底仿佛突然有煙花炸開，砰砰的聲音應和着心跳，絢爛奪目，卻也比不上方淮輕輕擡起的嘴角。

他笑了一下，朝電話那邊趾高氣昂：“你這個稱呼很好，以後不準說了。”

“下一秒，它是我的了。”

說罷，沒等趙子初一句擡高音調的會怼出口，擡手便挂了電話。

方淮失笑：“你是什麽稱呼惡霸嗎。”似乎也被兩個人的小學雞對話感染，方淮開口冒出了一個和他風格相差甚遠的比喻。

“職業圈刺頭，什麽惡霸的事都幹。”宋榕檀眼睛彎起來，“把四冠教練……啊，現在是五冠教練了。”

方淮笑。

“把五冠教練扣押在RTG的事，也完全可以讓我來背鍋，我不介意的。”宋榕檀攤手。

想了想，他點開手機微博，打字。

[@RTG-Ring：跟大家宣布一件事，本職業圈惡霸刺頭，把淮哥扣押在RTG了，為期一年。自诩勇者的某些人@GR-First大可以來挑戰。]

趙子初身為高強度網上沖浪選手，第一時間趕到評論破口大罵，宋榕檀卻完全沒有理會。

發完微博，他就把手機揣回了兜裏，擡眼對上方淮帶着笑意的視線，就在嘴邊的那個稱呼忽然吞吞吐吐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面和方淮站在一起的時候……這樣開口。

方淮微微挑眉：“不喊麽？稱呼惡霸。”

作者有話要說：

淮哥：乖，叫哥哥。

狗子乖巧：什麽時候都可以叫嗎？

淮哥：？

這兩個人每天都在作話搞一些澄子看不懂的小劇場呢！（眼睛溜圓.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