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婚
轉眼到了錦城王大婚的日子。
是日,高軒華蓋,鑼鼓喧天,不得不說,是極大的排場。
金堂本說要在送嫁隊伍必經的街上包下一個視野好的房間看熱鬧,但一是绮繡無論如何不肯放陸回青踏出快綠閣半步,二是回青也不知犯了什麽牛脾氣的不肯出去,金堂也只好講義氣地做了罷,只是那房間卻已定了,便交代霁安去看,回來同他們講熱鬧。
大家都看熱鬧去了,快綠閣的客人似乎也格外的少。
金堂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好像沒了骨頭,只睜着一雙眼看回青在書案前讀書。
“陸回青。”
“嗯?”
“書有什麽好看的?”
回青一本正經地答:“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你沒聽說過麽?”
他眨眨眼睛,“能有我好看麽?”
回青忍不住白他一眼,不搭理他,繼續看書。
他反而來了興致,坐直了身子,直對着回青,“你說,是我好看還是書好看?”
回青瞄他一眼,不得不說,他是極風流倜傥的眉眼,這麽散坐着,也是王孫公子都學不來的氣度,左右不能順了他的意,回青略低了頭,悶悶道:“書好看!”
金堂失望地哀嘆一聲,歪倒在床上,胡亂用被子蒙頭,一會兒,又連聲嚷嚷:“沒意思,沒意思。”
回青不覺便蹙了眉,脫口道:“想聽有意思的,何不去問言穆?”
“嗯?”金堂從被子裏探出頭來,眼珠一轉,似又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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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青生怕他說出什麽來,在他開口前便站了起來,喝道:“收起你那些瘋話!”
金堂笑得愈發燦爛,還未來得及說什麽,門便被哐當一聲撞開,霁安沒頭蒼蠅似的沖進來,旁的不論,抓起金堂就走。
“你不是去看熱鬧了麽?來抓我做什麽?我鞋還沒穿呢!”金堂抓着床沿不肯撒手。
“呵!”霁安大嚷,“虧着我去瞧了,你知道那新郎官兒是誰?”
“錦城王蘭瞻咯。”
“屁!”霁安瞪大眼睛,“那新郎官分明是言公子!”
“什麽!”金堂跳起來,頓了頓,又疑惑地看着霁安,“你是發燒了還是做夢了?”
霁安跺腳,“你要不信,就等着瞧吧!”
他急又要沖出去,反被金堂拖住,“我信,我信,我的安爺,我這就随你去瞧!”
他蹦跶着套上靴子,邊向外走邊對回青道:“在這兒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兩人循着鑼鼓的聲音,急急忙忙地往錦城王府去。
遠遠的,瞧見一片喜紅,金堂跳下轎子,快走兩步,睜着一雙眼在人群裏搜尋,沒有言穆,沒有言穆,哪裏都沒有言穆。
新娘的喜轎華麗氣派,落地時卻是輕巧平穩。
金堂往前去,再往前去。
穿着大紅喜服的新郎官身長玉立,卻不合時宜地帶着鬥笠,霁安擠過來,“聽說王爺受不得風才帶的鬥笠,別人認不出來,我豈能認不出來的,主子,你瞧,這……”
金堂不出聲,卻是煞白的臉色——他何須要看那張臉,只這身形氣度,赫然便是言穆了。
霁安觀察着他的神色,知道十有八九是确定了,不禁有些後悔起來,一邊在心裏罵言穆,一邊悄聲安慰道:“方才隔得遠,我也未瞧得分明,說不定……”
“好了,好了……”金堂擺擺手,只覺得這人潮洶湧,氣悶極了。
霁安不安地搓着手,“主子,您別難過。”
金堂挺直了身子,“誰難過了!”
他撥開人群往回走,那人群卻是如此的擠,好像怎麽也沖不出去,裹挾着他往他不願意去的方向去,惹急了,他站在原地,反手拔下頭上那支嵌着明珠的金簪子,高嚷:“嘿!誰掉了價值連城的金簪子!”
周圍一圈兒人的視線便紛紛聚集到他的手上——就連言穆,也望向了他。
霁安在底下使勁拽他,“主子,言公子看你呢。”
明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盡收眼底,金堂還是做了個蓄力的動作,奮起一躍,狠命将那簪子高高抛起,“誰搶着算誰的咯!”
所有人,都伸着手,張着嘴,瞪着眼,往簪子的方向撲,金堂在人群裏趁亂瞧向言穆,他果然在看着自己,兩人的目光交彙到一處,金堂便一陣眩暈,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若來搶,言公子,會跟我走麽?”聽見言穆的聲音說,“你要記得,我心裏,你占着頂天的一塊兒地。”
你果真要成親了,如今我在這裏,你跟我走麽?
他平生未曾懷過那樣大的希冀,才會在言穆平靜地牽過新娘紅綢的瞬間,心如刀絞,兩人攜手的每一步,都好像對他的嘲笑一般,嘲笑着他癡心妄想,竟想得那什麽白首不負一心人。
這賭,終究是輸了啊……
金堂看着他和新娘走進王府的大門,他要把這一幕刻在腦海裏,好提醒自己永不要再犯這樣的傻。
霁安被他的神情吓着了,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金堂眨眨眼睛,忽而便笑了,笑完之後甩甩袖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難不成是瘋了?霁安掃一眼哄搶金簪子的人群,終是跺了跺腳追了上去,“主子,那簪子可值不少銀子!”
“那又怎樣?”
“就算得不到人,得些銀子也好啊,否則不是白費了您一番情義……”
金堂頓住。霁安啞了聲,見他慢慢轉回臉來,目眦欲裂,“老子什麽都賣,就是不賣情義!”
霁安吓得頓在原地,等他走遠了,方才回過神來,啪啪給了自己兩嘴巴,“哎呦,我這張臭嘴!”
他急急追回快綠閣去,卻不想金堂并未回來,他不敢叫绮繡知道,怕以後言穆果真不來,绮繡又要作怪,便又要奔出去找。
陸回青攔住他,“那娶妻的,果真是言穆?”
“還能有假,若不是他惹得主子傷心,我何至于在這裏奔波!”他奪門而出,“我出去找他,你可呆在這裏,大公若來了,你得幫着應付着些!”
等着,他哪裏等得下去!
回青坐立不安的,屢屢瞥向外頭,見那天邊的一線烏雲,正随着夜色,徐徐遮蔽天空。
風雨欲來,風雨欲來!
錦城王府裏。
外頭是熱火朝天的祝賀和豪飲,一地封王的婚事,自然沒有不熱鬧的道理,連孫庭業都豁出去地喝酒祝詞,老臉兒熱得通紅,滿口的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只有書房裏,冷冷清清地亮着一點孤燈,和這個繁華的世界格格不入。
聞楚推開窗子,一陣大風呼嘯而來,案上的燭火掙紮了一下,便歸于暗黑。
風雨欲來,他靜靜地張開雙臂,在狂風中昂起頭,若能乘風歸去,何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他這一生,向來一人。
出生後不久便是父母雙亡,在舅舅家中寄養到六歲,便因為聞家的罪過被視為不詳,舅舅家想将他交出去,老家仆事先知道了,帶着他逃進山裏與世隔絕地住了近十年,一年大雪,壓塌了他們的屋子,那老家仆已葬在了雪裏,他也因此而染了一身寒疾。聞楚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六皇子府上,他成了言穆的娈童。
幸而,是唯一的娈童。
他曾偷偷的慶幸,至少有這麽一個人,和他一樣,只有彼此。可如今呢,他找到了他所替代的那個人,他娶了對他最有用的妻子,他前途坦蕩,必然榮登大寶,他那麽高高在上,讓他連仰望都窒息。
若身下是萬丈深淵就好了,只一步,就可以不思不想,不痛不念。
是啊,若死了便好了……
他睜開眼睛,邁着蹒跚的腳步,孤魂似的,往府中最高的玉宇閣去,轟隆一道雷響,照亮他面頰的淚痕。
正要邁入洞房的言穆仿佛感覺到了什麽似的擡頭望了望天,“韓碣,你去看看聞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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