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死訊

該面對的終究要面對。

言穆離開海棠別院,又在外頭喝了許多酒,實際有七分的醉意,盡管只表現出三分,酒味卻是瞞不了人的,簡榮月早已在等着他,言穆朦朦胧胧地望見她迎了上來,又吩咐侍女葉眉去煮解酒茶,丫鬟端上熱水,她親自取了布帕,替他擦拭手臉。

“怎麽突然喝酒了?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

言穆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簡榮月微微一笑,“怎麽了?”

她眼中過于明亮的光讓言穆如鲠在喉,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張開口,“榮月……你真的想要我回來嗎?”

“我怎麽會不想你回來呢?真是醉話。”簡榮月好笑地搖了搖頭,将布帕在水中投了投,卻沒有注意到言穆眼中掙紮的掙紮。

猛的,一股大力抓住她的手腕,來不及呼一聲,水盆傾覆,水花四濺,她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毫無征兆的,激烈的吻暴風驟雨般落下。

“蘭瞻……”她試圖得到緩沖,卻根本無法逃脫環繞在腰背間的臂膀。

有丫鬟聽見聲音進來看,又急忙收拾了水盆跑出去,順帶将門帶上。

簡榮月一下子羞紅了臉,幹脆閉上了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摟緊了言穆的背,直到她快要窒息,言穆才放開了她,她早已渾身無力,軟軟地勾着他的脖子。

都已經是夫妻了,這樣的感覺也該習以為常才是,可為什麽今天如此陌生,她無力地睜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抱起自己,輕柔地放在床上。

言穆沉默着解開了自己的外袍,簡榮月害羞地閉上了眼睛,這好像是他們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如此親密,簡榮月心中也并不是沒有犯過嘀咕,但一看言穆終日忙于指點江山,她又能說什麽呢,就是白日裏的試探,也是因為爺爺最近幾次三番地提醒她該要個孩子了。

丈夫無暇管這些兒女情長,她不怪他,假如能養育着他們的孩子長大,她就會安于這樣簡單的幸福。

當解開簡榮月腰間的系結時,言穆也閉上了眼睛,那一片雪白在他眼中不是誘人的美食,而是一面鏡子,映出他醜惡的嘴臉。

他有心想溫柔以待,卻終究是什麽也說不出來,仿佛在這樣的時候,說什麽都更加虛僞,他在腦海中想象着聞楚的樣子,耐心地做着前戲,在沉默中聆聽身下之人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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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感覺越發奇怪,明明已經喝了酒,明明是該糊塗了,腦海中卻一片清明。

簡榮月玉藕似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面上一片緋色,一聲悶哼,她驟然睜開眼睛,痛得幾乎要落淚,言穆啞聲哄着:“沒事的……沒事的……”

這一夜漫長地恍如一個世紀,簡榮月沉沉睡去,言穆徹夜難眠。

天還沒亮,他就起床離開了,他并不是不知道簡榮月醒來後看不見他必然會失落,可是,與不愛之人說溫存話,實在是一種折磨。

清晨的街道仍有微微薄霧,人們大多還在夢香,也就顯得清靜,他剛剛從王府出來,想起海棠別院,便想起上次與聞楚不歡而散,韓碣私自請了仁恕的事也尚未處置,頓覺無處可去,略加猶豫,還是緩緩往快綠閣來。

這等地方夜裏才最熱鬧,他悄悄走到院裏的梧桐樹下,遙望向金堂的小樓——窗扉緊掩,必是還未起來,目光略往下移,下一層,倒是開了半扇,裏頭亮着燭光。

忽而有人影略過,一男子着碧衣,正在跳舞。

極長的發,旋轉時環繞在身側,極柔的腰肢,後仰時如同垂柳,每一個舞姿都透着妩媚,盡管看不清他的臉,卻也可以想見是何等的佳人。

一室的燭光翩然,言穆看着看着,不覺帶了笑意。

一段青綢從窗中飄出,領翠撲至窗前,青紅綢不偏不倚,落在言穆眼前。

他帶着分明的邀請的笑容,篤定自己能釣上這條大魚,院中的人動了,領翠的笑容便更燦爛了幾分,然而,言穆一腳踩在了青綢上,剎那間将領翠的笑臉踏地粉碎。

他雖然喜好男風,卻不是什麽男人都入得了他的眼的。

言穆将郁氣發洩在這一腳上,又重重地碾了碾,絲毫不顧領翠的臉色由青轉白,他那樣驚惶又強作鎮定的神色,仿佛已經在想該如何求饒一般。

在此刻,他對金堂的思念分為濃郁。

金堂睡眼惺忪地打開門,一眼就看到了言穆,他的臉色如同結了寒霜,暮得讓金堂産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堂……”

言穆念着他的名字,輕輕地邁進門來,将他攬在懷中,頭順勢埋進他的脖頸,熾熱的呼吸帶來微癢的觸感,金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強笑着問:“怎麽了?”

他下意識地推拒着,卻難以真的抵擋言穆步步緊逼,兩人之間的溫度直線上升,言穆半睜半閉着眼睛,帶着不容抗拒的威嚴,一直被逼到了牆壁,金堂被鎖在狹小的空間裏,動彈不得,只有被吃的份。

言穆想幹什麽,顯而易見。

并不是沒有在想象中預演過這樣的場面,金堂深深地呼吸着,努力讓自己跟着他的節奏來,可在外衣被褪下時,卻還是忍不住驚呼。

“言公子!”

他的呼聲裏充滿了抗拒的味道,言穆卻置若罔聞地将他的手按到了一邊,幾道深吻落在他的鎖骨上,疼得讓他直吸氣。

那吻越來越往下,金堂忍了又忍,終于咆哮了出來,“住手!”

言穆抓着他的手兀的緊了緊,倚着他的身子重新站直了身子,在他耳邊沉沉的喘息着。

“怎麽了?”

“你說過不會強迫我的。”

“是啊。我說過……”言穆的聲音缥缈地好像在天邊,“可你為什麽不願意呢?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等了你那麽久……”

金堂別過頭去,聲音倔強,“你不是在等我。”

言穆愣了愣,有點委屈地低了低頭,下巴擱在金堂的肩膀上,“我一直在等你啊……是你……金堂……聞金……”

聽見這個名字,金堂一下子紅了眼眶,他太久沒有聽見這個稱呼了,久的,都快忘了。

“晚了……你明白嗎?我錯過了你,你錯過了我。我們都不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了。”

“怎麽會晚?”言穆一下子急切起來,“金盞花還會開,飛星殿沒有變,聞金池也沒有變,你送給我的簪子,我也珍藏着,等我打下了天下,我們還是可以回去……”

“言穆!”

一聲大吼,屋子裏頓時靜得吓人。

金堂閉上眼睛,聲音讓人心碎,“我知道你看出來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言穆屏住了呼吸,手上的力道緊了又松,金堂甚至能感覺到他因為極力克制而微微顫抖,卻因為相擁的姿勢而始終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樣子的言穆是讓他心疼的,他輕而易舉地獲得了雙手的自由,攬着他輕輕地拍着,“這不怪你,也不怪我,只是天意弄人,我們有緣相識,無緣相守……”

“那你和陸回青呢?”

金堂愣了愣,“什麽?”

言穆的脊背重新直了起來,一點點離開金堂的身子,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尺,彼此的眼睛裏倒映出對方的影子,“你以為,你們就可以相守了嗎?”

不祥的預感再度襲滿全身,金堂握了拳,逼視着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言穆緩緩勾起一絲笑意,朝霞似火,在他眼中泛出一道紅光。

“他死了。”

“我派人殺了他。”

“屍骨無存。”

金堂如做夢般地聽完這三句話,顫抖着嘴唇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他死了!”

金堂的眉目剎那間猙獰無比,怒拳高起,言穆不閃不避,這一拳結結實實地落到他的臉上,嘴角破了,血流下來,言穆擦了擦,微微一笑,“替他報仇?嗯?”

當初陸回青走時的對話尚歷歷在目,金堂赤紅着眼睛,還要再打,霁安聞聲沖了進來,抱住他就往後拖:“主子,這是怎麽了這是?”

金堂如野獸般咆哮掙紮着,言穆在袖間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根簪子,“送你的禮物。”

簪子放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仿佛在嘲笑金堂的弱小。

金堂怒吼一聲,猛然發力,将霁安推倒在地,抓起久置架上的寶劍,一道寒光,仿佛将空氣也破開裂縫。

言穆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滴血,語氣卻故作調侃,“怎麽,要殺我?這回我可不會讓你。”

金堂逐漸擡高了劍鋒,眼神中卻逐漸露出笑意,那樣子,讓霁安也忍不住汗毛倒立。

“我不是說過嗎?我少不得要替他報仇。”

他帶着報複的笑意,将寶劍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言穆瞬間明白了他要做什麽——他要用自殺,完成對他最大的報複。

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他一直将之當做奮鬥的動力的人,他幾乎恨不能将全天下給他的人,已經在他的心上抓出了一道血口,還要徹徹底底将它割開。

“金堂……”

他乞求似的喚着他,不知該用什麽方式讓他放下手中的利劍。

金堂閉上了眼睛,沒有一點猶豫地牽動了手。

霁安一聲撕心裂肺的大叫,言穆眼睜睜地看着鮮血從他的脖子上蜿蜒而下,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襟。

一生流水,半世飄蓬。

他一直想給金堂一世安然,此刻,竟害死了他。

言穆腦中嗡鳴,那個笑得像狐貍一般的孩子燦然一笑,跌落血如殘陽下的聞金池……

“當”的一聲,寶劍被擊飛出去,金堂的身子晃了晃,旋即被一個雪衣人接住。

那雪衣人點了金堂的穴道,又為他施藥療傷……霁安哭得淚人似的,一邊按照雪衣人的吩咐奔前走後……韓碣帶着士兵來了,将小樓整個封鎖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言穆只是站在一邊,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他不會死。”雪衣人臨走之前,只留下這句話。

從清晨,到黃昏。

仿佛與世隔絕,仿佛五識被封。

霁安給屋裏添上燈,韓碣倒來一杯茶,放在言穆身邊。

一盞孤燈,半杯茶冷。

一窗剪影,獨待天明。

金堂稍稍轉醒的時候,言穆離開了這裏。

“霁安,你告訴他,他不可以死……因為,陸回青沒有死。”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我好像忘記設置停更了= =發完這一章再停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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