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釣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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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燎買下的菜已經夠多,他們最後還是沒有再買魚。兩人買好了菜,就準備回去。菜市場分有前後兩個出入口,裏面路段又濕又滑,為了避免走回頭路,他們來時從前門進,最後又從後門出。
從後門出來以後,有一段路需要沿着河堤走。河堤旁零散坐了幾位悠閑的大爺在釣魚,身側放着用來裝魚的提桶。
程燎推着輪椅從河堤上走過,林原野饒有興致地探頭朝他們的水桶裏看,卻見多數人桶中仍舊是空空如也。甚至還有位穿晨練服來的大爺,将魚竿架好以後便不再去理會,起身在附近慢悠悠地走動起來。
他們清晨時分起就已經過來,在河邊靜坐了許久,也不見水中有魚來咬鈎。偏巧就在林原野旁觀的這兩分鐘裏,平靜的水面忽然就蕩起不小的波紋來。
魚竿主人在小板凳上正襟危坐,滿臉嚴陣以待的緊張神情,急急忙忙就要拉高魚竿收線。
岸旁其他人也齊齊伸長脖頸去看,大約是知道林原野想看,程燎推輪椅的雙手也停了下來。
那人無論從面容神态上看,還是從雙手握竿的動作裏看,都是個才學釣魚沒多久的新手。他眼中雖然緊張且興奮,卻也不敢輕易開口說話,唯恐驚動了河中咬餌的魚。
眼見對方與河裏的魚僵持不動,遲遲無法将魚拉到近岸的位置,不等其他人開口說話,林原野就率先嗓音不高不低地提醒了一句:“魚游起來以後可以放點線,不用繃得太緊,不然容易逃鈎跑魚。”
釣魚的大爺雖未回頭,但也聽見了他說的話。這才稍稍緩過自己緊張的情緒,下意識地按照林原野說的話去做。圍在他兩側的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開始七嘴八舌地提點他如何收竿。
那些人看上去倒不像是釣魚的新手,林原野見狀,也就收回自己的目光來,沒有再往河面上看。程燎垂眸朝水中掃了兩眼,繼而語氣平常地出聲問:“你會釣魚?”
“會。”林原野順口接過他的話茬,“有時候也會和朋友去河邊釣魚。”
但他沒有告知對方的是,其實比起這樣的河釣,他似乎更喜歡和朋友出海去釣魚。而他的那些酒肉朋友,更多的時候也都是約他出海度假。
不過這些都并不重要,林原野有來有往地将話題抛了回去:“你會釣嗎?”
“我不會。”微微一頓,程燎面不改色地回答。
林原野立刻就從兩人的話題中,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他擡起雙眸望向對方,瞳孔中有細碎的笑意緩緩浮現,“我釣魚技術還行,你如果想學,我可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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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上他那雙如秋水般潤亮的瞳孔,程燎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怎麽教?”
林原野聞言,略微思考了片刻,最後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答:“你想我怎麽教,我就怎麽教。”
立于輪椅旁的高大男人又低低嗯了聲,“包教會嗎?”
“包教會。”林原野輕輕笑了起來,“教不會可以找我退學費。”
程燎眉毛略微往上擡了擡,語氣中倒是不見任何明顯的情緒變化:“林老師,學費怎麽收?”
林原野指尖不緊不慢地敲打輪椅扶手,眉眼間染上幾分慵懶意味,“你想拿什麽來交學費?”
倘若程燎是真的想要學釣魚,他自然是不會收對方半分學費。林原野故意這樣說,多少也是帶了點玩笑意味在裏面。而如果程燎想要用錢以外的東西來抵學費,林原野自然是十分樂見其成的。
畢竟之前在菜市場裏,程燎為了少付點菜錢,連着占過他好幾次口頭便宜的事,林原野還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從男人那裏盡數讨要回來。
想到這裏,忽然迫切地探出他心中所想,林原野不由自主地朝對方臉上望過去。未料眼前的男人卻伸手扶住輪椅把手,毫無預兆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兩人交錯的視線由最初的俯視與仰看,瞬間就變為了近距離的齊平。驟然望入對方那雙黑眸盡頭的深處,林原野毫無防備地陷入了怔愣之中。
程燎蹲在輪椅旁不再動,神色平淡地鎖住他的視線,“你想要什麽樣的學費?”
他雖然問得冷淡而又公事公辦,那雙吸走林原野全部注意力的眼睛,卻如同休眠于漫天雪中的沉睡火山,總有叫人看不清卻又意圖探尋的情緒,微不可見地流動起伏在其中。
而此時在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裏,林原野能夠清晰看到的畫面,除了自己再無其他。
雖然他心中亦有不小的疑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用火山來形容程燎。從字面上的解釋與意義來看,程燎這樣的長相與性子看上去,似乎與火山絲毫沾不上邊。與其說對方像是火山,還不如說男人如同冰凍的湖面來得貼切。
可林原野偏偏就是這麽用了。至于詳盡的原因與理由,他自己也暫且說不上來。
定定注視着男人眸中映出來的自己,林原野良久沒有出聲答話。他甚至止不住地想要猜想,對方是否也曾經這樣看過身旁的其他人。大概沒有人能從程燎這樣的目光裏全身而退,甚至會有人甘願跌落其中摔得粉身碎骨。
林原野大概能夠有幾分理解,那些人藏于心中的想法了。
忽然前所未有般地意識到,自己這些年來從別人身上聽到的看到的,糊弄欺瞞那些酒肉朋友或是心血來潮逢場作戲時,輕易占據上風且游刃有餘的手段,不過也都是些紙上談兵的模仿挪用而已。
他終歸還是沒和任何人有過超出父母朋友的親密關系,終歸還是沒有好好談過一場戀愛。
沉默地在心中将自己判定為暫落下風,最終也沒能回應對方的話,林原野在耳中旁人的高興呼喊聲裏,抱着謹小慎微的态度與想法,若無其事地轉開了自己的臉。
“魚釣上來了。”林原野滴水不漏地轉開話題。
程燎從他面前站起身來,順着他指尖落點的方向看了過去。
釣魚那人已經動手取出魚嘴裏的鈎,興致高昂地将魚放入身側的提桶中。起身來回走動的大爺,目光略含欣賞地看向林原野稱贊道:“年輕人釣魚知識掌握得不錯。”
“會釣點小魚。”林原野禮貌性地朝對方笑了笑。
目睹那條魚釣了上來,兩人也就不再在河堤邊停留,很快就離開了。回到家中已經臨近中午,程燎從隔壁歸還輪椅回來,在廚房中洗過雙手,就準備動手做飯。
林原野坐在餐桌邊低頭撥弄那些菜,餘光掃見男人從角落裏拎出閑置已久的菜刀與砧板,饒有興致地主動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程燎聞聲瞥了他一眼,“你會嗎?”
“洗菜我會。”林原野毫不猶豫地道。
“廚房裏地板滑。”視線掠向他受傷的那只腳,程燎并未采納他幫忙的提議。
林原野從順如流地哦了聲,本着不給對方添麻煩的想法,老實坐在餐桌前沒有動,雙手撐臉百無聊賴地望向他道:“我是不是應該給你付工資?”
“不用。”男人淡淡開口。
林原野挑着眉尖收回視線來,先是拿起那把蒲扇慢悠悠地搖過兩下,接着又去翻裝有蔥姜蒜的袋子。
眼尖地瞧見一抹紅色從袋口掉出來,林原野下意識地彎腰将它撿起來。定睛去細看時,才發現是雜貨攤老板送的情人結手鏈。
編手鏈的繩子雖然粗糙普通,手法看着卻相當細致漂亮。倘若是放在平日裏,林原野大多是看都不會去看這東西。但想到這是老板送給他們的情侶款,林原野便興致勃勃地将紅繩按上自己手腕,粗略比劃了一下繩子的長度。
确認過手腕能夠順利戴進去,林原野轉頭出聲叫住忙碌的男人,朝他揚起自己捏在指尖的紅繩道:“可以過來幫我戴一下嗎?我自己好像戴不上。”
程燎踩着他的尾音緩緩走近,認出他手中的紅繩是老板送的情人結,目光意味難明地落在他臉上沒有動。
頂着面前男人久久的注視,林原野鎮定自若地露出淺淡笑容來,“今年是我本命年。”似乎已經自動忽略掉這條手鏈的名字,他漫不經心地偏了偏頭,語氣嚴謹認真不似作僞地補充,“我爸說本命年要戴紅色。”
程燎不予評價地接過那條情人結,“哪只手?”
左右之間略微搖擺過後,林原野朝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程燎将紅繩套入他手腕裏,替他将繩子縮到最合适的圈圍,随即松開了自己的雙手。
紅色本就能夠很好地襯出白皙膚色,林原野戴上以後,只要旁人不走近彎腰細看,大約也看不出來他戴的只是幾塊錢的便宜地攤貨。
他笑着朝程燎說了聲謝謝。
後者得了他道謝的話,并未立即就轉身走開,而是将手伸入他面前的塑料袋中,從裏面摸出姜與蒜來。
林原野一邊擡起自己的手腕看,一邊口吻随意地問道:“程哥,你是自己學的做飯嗎?”
“是。”程燎拉開餐桌邊的椅子坐下,眼眸微垂開始剝手中的大蒜,“你吃不吃蒜?”
“吃。”林原野點點頭,雙手抵住桌面略微傾身向前,視線随之落向他指尖褪下外皮的蒜瓣,“你最拿手的菜是什麽?”
程燎說:“水煮魚。”
林原野微微愣住,反應過來以後,露出略顯遺憾惋惜的神情道:“早知道就把他們釣上的那條魚買回來了。”
程燎聞言,抽空瞥了他一眼,語氣簡潔地開口:“下次。”
林原野出聲應了下來,語氣裏跟着染上些微笑意,“下次我自己去釣,就不用再花錢買了。”
“多久能釣到?”程燎問。
“快的話,算上打窩大概半小時,慢的話——”林原野話語微頓,在自己的記憶海中仔細搜刮了一圈。
視線不經意掃過面前的男人時,他腦中的思緒驟然中止,繼而就有些不受控制地發散開來。
“慢的話,大概要很久。也有可能,花費再多精力都釣不上來。”林原野看着他慢條斯理地補充。
“是嗎?”程燎微微擰眉。
“當然。”他語氣篤定地回答,繼而意有所指般地彎起唇角補充,“釣魚的整個流程裏,最重要的環節就是誘魚。”
“你誘不到魚,也就釣不上魚。”林原野說。
對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起身将生姜與削皮刀遞給他,“會削皮嗎?”
詫異地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林原野張口回答:“會。”
他說完,不等程燎做出任何反應來,就自己拿過空塑料袋墊在手邊,握住生姜垂下頭來認真削皮。
程燎反手拉開身後椅子,似是要去将剝好的蒜瓣洗幹淨。但只堪堪邁了半步出去,男人又似想起什麽一般,近距離地停在他面前,毫無預兆地俯身彎下腰來。
溫熱濕潤的呼吸聲清晰落在耳畔,林原野手中削皮的動作驟然頓住,卻很好地克制住了自己想要立即擡頭的沖動。
“對了。”停在他臉側半寸距離的位置,程燎嗓音低沉淡然地陳述,“你說誘魚很重要,這句話我同意。但你在河邊說的那些話,我保留不同的意見。”
“不是所有魚咬鈎以後,都會掙紮着想要脫鈎逃跑。也不是釣所有的魚,都需要在收竿的時候放線。想上鈎的魚,釣線繃得再緊,也不會脫鈎跑魚。”
“不信的話,下次可以試試。”男人緩緩直起身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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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燎:為愛做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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