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泥金扇生塵(1)

孟月泠習慣了喝滾燙的水,粥也要剛出鍋最熱的時候才好,略微變得溫了,他就不動勺子了,像是尋常人眼裏粥涼了一樣。而傅棠根本就沒吃幾口馄饨,似乎只是嘗嘗而已。

真正把一碗都吃光的只有佩芷,她覺得這家味道不錯,照理說孟月泠和傅棠一定都是挑剔的主兒,能被他們兩個看上的宵夜攤,味道自然不會太差。

下午在白家光顧着聊畫,晚上急着來看孟月泠,她完全沒吃晚飯,一碗馄饨進肚之後甚至覺得肚子裏仍有空餘。她瞥到孟月泠剩下的半碗粥,腹诽他實在是浪費,剛上桌的時候分她幾勺不是正好?

孟月泠起身,佩芷以為他要去付錢,趕忙也要起身,卻被傅棠一扇子壓了下去,屁股重新落在了板凳上。

她看着傅棠,滿臉不解。傅棠說:“這頓宵夜本來就說好他請我的。”

佩芷說:“可他沒說請我。”

她直覺孟月泠并不喜歡她,還是要算清楚才好。

傅棠說:“就當我吃了兩碗馄饨,你再坐一會兒。”

佩芷起先還沒明白為什麽要再坐一會兒,直到看到孟月泠付過錢後走遠了些,這個時間路邊的店面早都關了門,他就立在人家的房檐下邊,拿火柴點燃了一支香煙,靜靜地站在那兒抽,傾瀉滿地的月光似乎在與他作伴……可那副身影還是看起來孤冷又寂寞。

佩芷多看了兩眼,心不在焉地問傅棠:“你不抽煙?”

“不抽他那個,我偶爾抽這個。”傅棠指頭一轉,把扇子橫攥在手中,比了個姿勢。

佩芷皺眉:“你抽大煙?”

傅棠嗤笑,轉回扇子輕敲了下她的腦門兒:“想什麽呢,我比量的是煙鬥,抽旱煙的,不是你想的抽大煙的煙槍。況且伺候我抽煙的人回去了,今兒個就不抽了。”

佩芷嘀咕着:“抽個煙還讓人伺候,少爺做派。。”

傅棠覺得她有意思,主動說道:“孟家是梨園世家,祖上是唱昆的,直到他爹這一輩才開始唱京戲。真要侃起昆曲來,你說不過他,他也是沒愛跟你争論。但你放心,他知道自己這出戲的本子不行,也就是孟月泠唱,大夥兒才買賬。但凡換個人,保準砸了。”

佩芷眨了眨眼,她還真不知道這些,小時候看孟桂侬,也只知道他唱得好,其他來歷一概不知。她小聲問傅棠:“所以他真的很喜歡《桃花扇》,是嗎?”

傅棠盯着她看了幾秒,旋即收斂了笑容,搖搖頭:“他爹喜歡。”

佩芷說:“他爹喜歡,他身為兒子,也很容易喜歡嘛,潛移默化地影響……”

傅棠說:“他跟他爹不對付。”

佩芷立馬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表示今後不會再說,傅棠欣然一笑,覺得她有些可愛。

姜家的汽車出現在協盛園門口,姜老太太她們回家之後,趙鳳珊見佩芷遲遲不歸,又惦記着佩芷晚上還沒吃飯,便差了司機來接。

佩芷捧起來桌子上的匣子,放到孟月泠懷裏,他接得很是不情願,許是還想着讓她帶回去。佩芷擺手跟二人道別:“改日見,傅棠,靜風。”

她轉頭走了,孟月泠皺眉問傅棠:“誰讓她叫我‘靜風’的?”

“她許是覺着叫你大名太疏遠,還是‘靜風’親近。”

“大可不必。”

孟月泠扭頭先走,傅棠趕緊跟上:“你不覺得她挺有意思的麽?現在女人都能出來聽戲了,懂的、不懂的都跟風捧角兒,可真正有想法的,就在男人堆裏也是不多見的,大多不過是随波逐流之輩。更別說還懂什麽《桃花扇》了,你看她那樣子,顯然是讀過的……”

孟月泠說:“我只看到她戴歪了一晚上的帽子,前些天穿了身淺色的長衫,像在泥地裏滾了一圈。上下樓分不清該提前裾還是後裾,衣裳尾巴永遠在拖地。”

傅棠說:“這叫不做作,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那麽愛幹淨。她家裏有錢,一天換上一身衣裳不費事兒。欸?你說前些天就見過她,你才來天津幾天啊……”

孟月泠不再多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你給我說說,你見過她幾面了?靜風……”

而佩芷回到家中後,還是讓廚房給她做了砂鍋粥,一則是她這不争氣的肚子确實仍有些空落落的,二則來自她的那麽點大小姐脾氣,想要吃的總是要吃到口中才能順心,否則覺都睡不安生。

佩芷的院子和姜肇鴻、趙鳳珊的挨着,廚房的下人把粥送到佩芷的房間裏,姜肇鴻看到了,也跟着過去,進了佩芷的屋子。

當時她正埋頭在書案上寫什麽東西,還有些廢稿團成了團丢在地上。

姜肇鴻本來是打算過來教訓佩芷的,架不住她說好話,還有美味砂鍋粥在眼前,夜晚中的食物難免多添了些誘惑力。

結果父女兩個一起坐在書桌旁喝光了一小鍋粥。

佩芷在給孟月泠的這出新戲寫戲評,若是快些,在明日太陽下山前送到報社,還來得及上後日的《津門戲報》,新戲的戲評和新聞一樣,當然要搶全天津第一手。

恰好她寫到了探讨家國興衰離合的段落,姜肇鴻雖然不喜她過多研究這些政治學術,但還是有些欣慰,幫着她提了一些發散性地思考,佩芷一邊喝粥一邊記了下來。

那倒是父女兩個鮮少的溫馨時光,趙鳳珊披着外袍在門外看了許久,笑着先回了院子,不打擾他們。

吃完已經很晚了,姜肇鴻幫她收拾了鍋碗,末了還不忘叮囑佩芷,不要跟外邊的學生一起鬧學潮,佩芷沉浸在文章之中,乖順地答應。

她熬了個夜,把要登報的戲評寫出了個草稿,地上和桌子上都堆了不少紙團。寫的過程中頻頻想到孟月泠演到那段時的表情動作,佩芷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在那兒傻笑。

後來稿子寫完了,她一頭栽進被窩裏,臨閉上眼睛不知怎麽着,想到了晚上一起吃宵夜的時候他冷冰冰的樣子,佩芷心道:真讨厭。

早已經過了零時,那便是昨日的事情了,佩芷認為,比起真正的孟月泠,她還是更喜歡臺上虛假的孟月泠。看戲麽,看的就是個“假作真時真亦假”。

睡醒後飯都沒吃,她先把寫完的稿子謄了一遍,然後換了身長衫,拎着帽子就跑出了姜府,直奔報館去。

《津門戲報》的朱總編透過窗戶看到風風火火攥着把稿紙趕來的佩芷,趕忙出去迎她,外面的辦公區域人員混雜,朱總編照舊帶佩芷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端茶送水伺候着,叫道:“姜四小姐,您早。”

佩芷白他一眼,摘掉了帽子:“說了不要這麽叫我,我給你寫稿子這事兒要是傳到我爸爸耳朵裏,咱們兩個就都仔細着皮。”

朱總編趕忙改口:“您瞧我總不長記性,石先生,叫您石先生。”

佩芷俏皮一笑,遞過去了稿子:“你瞧瞧,沒毛病的話最好盡快登,我猜《粉墨時報》也肯定要搶這第一手,你自己掂量。”

朱總編接過,信誓旦旦地說:“我就說您肯定要給周綠萼寫篇文的,這不,說來就來……”

待看清右數第一行的标題,《人間幾得孟月泠,津門新唱》,馬屁拍錯了馬,朱總編只能埋頭看起文章來逃避。

佩芷喝了口茶水,這會兒倒是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不是周綠萼,他的《醉酒》美則美矣,缺乏意趣,昨晚也開始改唱別的戲碼了,不然座兒都要抽沒了。孟月泠不是也來天津了,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前兩天去看了沒?”

朱總編吞吞吐吐道:“知道知道,這不是以前沒見您提過孟月泠嘛,哪成想您這回速度這麽快,就去看了。”

佩芷肚子咕咕作響,沒有閑心繼續跟他廢話,匆匆留話就要走:“你記得趕快看我這篇稿子,這兩天的戲我都看了,滿天津能兩場全看的也挑不出幾個。你要覺得可以,就上明天的戲報頭版,那些沒弄到票的都得搶着看,記得加印。”

朱總編連連答應,又把人送了出去,臨了還不往提錢:“去年的稿費我還給您留着呢,您不拿走?”

佩芷想了想:“下回拿,先放着,我又不要你利息。”

朱總編幫她開門:“我等着您。”

風風火火地來,又風風火火地去。

佩芷在報館門口幹站了半分鐘,想着這兒離登瀛樓倒是近,可她實在是餓得走不動道兒了,還是叫了輛黃包車過去。

在登瀛樓點了幾個菜,她一個人吃得興致缺缺,付錢的時候有些懊悔,想着這麽些錢在同義成能吃多少屜肉包子,那些菜她也沒吃完。

出了登瀛樓,正是中午日頭最足的時候,雨倒是不下了,今天剛出了太陽,給人一種久未見陽光的感覺。佩芷先去了趟吉祥胡同白家,因為突然想起來那把等着白柳齋題字的扇子。

白柳齋說:“上次就要跟你說,我這兒沒有泥金顏料,還得現買。今兒個柳閣恰巧去王串場,我讓她到厚載的畫齋買,別的地兒的東西我不敢用在你的扇子上。”

佩芷立馬給他表演了個感激涕零,表情誇張,白柳齋嫌棄地睃了她一眼,讓她趕緊走,他手頭上有幅山水圖還沒畫完,不想被佩芷給打斷興致。

她顯然是被轟了出來,坐在白家門口數着胡同裏的燈籠,正想着接下來去哪兒打發時間,腦袋裏就出現了個人,恰巧胡同外有個賣糖火燒的小攤,去人家裏做客總不能空着手,佩芷把剛出爐的糖火燒都買了,有十來個,個個燙手。

她拎着袋子叫黃包車:“去西府。”

黃包車夫回道:“好嘞,祈王府。”

車已經動了起來,佩芷在車夫身後說:“不是祈王府,是西府。”

車夫說:“就是祈王府。”

佩芷不理解,執拗地說:“我說的是去西府。”

身型偏瘦的黃包車夫氣喘得越來越急,回她道:“等到了咱們再說成不?這位少爺,我這快要岔氣兒了。”

佩芷偷偷吐了吐舌頭,沒再追問,心想着他總不可能光天化日的把她給賣了。

最後車停在了一座府邸門口,匾額上赫然寫着“西府”,佩芷指給他看:“你看看,這不是西府?哪有什麽祈王府。”

她又不認識王爺,去什麽王府,給錢的時候她特地多給了些,剛剛總覺得過意不去。

黃包車夫跟她道謝,見她心善,就多說了兩句:“這兒啊,就是祈王府,換了塊兒匾而已。”

佩芷後知後覺,突然間想通了,也明白過來昨天那個老頭為什麽留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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