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泥金扇生塵(2)

姜家就是那種上了年歲的中式大宅,據說早年也是棟王爺的府邸,後來沒落了宅子就被賣掉了,輾轉至姜公手中,成為了姜府。

故而佩芷走進近了這西府中,覺得并不陌生,格局甚至有些相像。只不過傅棠的院子裏栽了好些的樹,樹上已經開始打花苞,但佩芷對花草研究不多,大致看過去也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

傅棠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手裏提着個金燦燦的鳥架子,可上邊卻沒有鳥。他一看是佩芷,臉上立馬挂上了那副不真誠的淡笑,招呼道:“你說改日來我家做客,沒想到這‘改日’就是今日。”

佩芷說:“我恰巧出來逛逛,沒處去就想着來找你了,還給你帶了糖火燒。”

“我猜你就是随便在街邊買的,不好意思空手來我府中,可你未免太敷衍了些,送靜風的可是稀罕物件兒,下次給我也帶來個。”

“你看到我送他那柄玉如意了?是不是極值錢的?夠在北平買幾棟宅子?我送得好不好?”

傅棠看她一連串龍吐珠似的問話,無奈搖搖頭,把鳥架子放在了院子裏的石桌上:“你這麽多問題,哪一個不是明知故問?”

佩芷腆着臉笑:“你拎着個鳥架子做什麽?看起來是純金制的。”

傅棠哼了一聲:“我養的傻鳥飛走了,金架子都留不住它,沒良心的東西,外邊的吃食能有我喂的好?”

佩芷兀自拿了塊糖火燒掰開,這一路過來已經不再燙手,溫度剛好:“你自己都說是傻鳥,可不是就得做傻事?給你嘗嘗,咱們倆一人一半。”

傅棠純粹盛情難卻,接了過去,很是賞臉地吃了那麽一小口:“糖火燒北平也有,犯不着特地來天津吃。難不成你還沒吃飯?我讓廚房……”

佩芷趕緊擺手:“我吃了,這不是看糖火燒熱乎着。”

傅棠笑道:“昨兒個我就發現你能吃了,下次你敞開了吃,宵夜吃兩碗不丢人。”

佩芷又氣又笑,忍不住嗆他:“是你吃太少,就你那鳥胃,鳥養多了,自個兒的胃也跟着變小了……”

兩人正你來我往地閑聊着,一牆之隔的院子裏忽然響起了唱戲的聲音,想必是有人在吊嗓。佩芷本以為是別家,可一想到偌大的府邸不可能就一間院落,于是看向了傅棠。

“這是吊嗓聲?”

傅棠見怪不怪,點點頭。

佩芷剛想問哪位角兒在他家做客,立馬想到了他與孟月泠交好,那麽隔壁院子裏的還能是誰。

佩芷問:“孟月泠住在你這兒?”

傅棠又點頭,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眉毛一挑:“時間剛好,他這個人真是守時。太規矩的人,難免有些無趣。”

佩芷走到牆根下,耳朵貼着牆聽,傅棠跟着湊近,看着她的舉動啞然失笑:“你就這麽迷他?吊個嗓子都要聽牆角……”

佩芷比了個“噓”的手勢,發現聽不清又問傅棠:“從哪去他的院子?咱們去聽聽。”

傅棠搖頭:“他吊嗓子的時候,不許人旁聽。”

佩芷說:“我們不旁聽。”

傅棠問:“你這還不叫旁聽?耳朵都快鑽牆縫裏去了。”

佩芷眼神中有些狡黠:“我們這叫偷聽。”

傅棠失語,只能點頭稱是。

他一個不留神,她就已經盯上了離牆最近的那棵樹,傅棠試圖阻止,伸手拽了她的袖子,佩芷還以為他着急,反手掙脫開,小聲說道:“等我爬一半了你再爬,別急。”

傅棠心想他哪兒急了,又認為她真是淘氣,許多男孩子都沒她這麽野。那樹幹粗壯,是院子裏養的年頭最久的一棵,正好方便了她往上爬。

佩芷爬到一半後低頭叫他:“你上來呀。”

傅棠說:“我沒想爬。”

佩芷以為他驕矜,一副了然的表情問他:“你想想,你多久沒爬樹了?”

傅棠在心裏答,有十來年了,雖然他小時候也沒怎麽做過這些淘氣的事兒。

佩芷緩慢地挪了挪,已經找好了觀看孟月泠吊嗓的最佳位置,低頭又問了一遍:“傅棠,你都多久沒爬樹了,別拿喬了,快點。”

那一刻傅棠忍不住在心裏猜測她今年多大,明明外表看起來與他和孟月泠差不多的年紀,可她身上未經世事的天真無形中削減了她的年齡,傅棠總覺得他也要被她拉着回到十歲時翻牆上樹的光景了。

佩芷還給他搭了把手,傅棠提心吊膽地爬上了樹,生怕院子裏突然過去個下人,他顧及顏面,絕對有可能爬半道兒就撲騰下去。

兩人并坐在樹上,恰好看得到獨自站在院子裏的孟月泠,他的儀态極好,只要是立着,腰板就是直着的,側影清隽,伴随着唱時不時地比量個身段出來,男裝并不如戲裝看起來貼合他女性化的舉動,難免顯得有些陰柔,可亦是另一種美,佩芷撐着下巴,陶醉地看着。

傅棠則享受這一剎那的心無旁骛,站得高的緣故,所看到的天空都敞亮了,氣喘得也更順暢了。

下邊的人唱着,樹上的人聽着,直到佩芷驟然想起了另一茬,和傅棠說道:“我在門口的時候還想問來着,進了門就忘了。”

傅棠說:“問什麽?”

佩芷說:“你是不是不姓傅?他們說這裏是祈王府。”

傅棠一笑置之,佩芷如此問顯然在他意料之中,他看着遠處的青天灰牆,低聲道:“我母親姓傅,我也姓傅,沒有騙你。至于外面的牌匾,是我親筆題的,也是我命令換的。”

佩芷笑道:“那你确實沒騙我,字兒倒是不錯。”

傅棠回道:“誰騙你了?”

佩芷老神在在地說:“人沒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選擇今後的日子怎麽過活。”

傅棠忍不住扭頭看她,剛剛還覺得她心智不成熟,心底裏住着個小孩子,現在看起來又像個大人了。他接道:“有得選未必就是好事,選擇也會做錯的。”

佩芷想到了趙巧容,趙巧容便是年輕的時候做錯了選擇:“若是錯了,嘗試硬着頭皮走下去,走不動了就再重新做選擇,日子就還有得過。”

她直覺傅棠有心事,說這些不過是為了安慰他,可沒想到傅棠似乎根本沒仔細聽她的話,重心放在了孟月泠吊嗓上。他認真地問她:“你剛剛聽到沒?”

佩芷問:“聽到什麽?”

傅棠說:“他調子低了,乙字調沒唱上去,還有剛剛那句,倒數第三個字的音沒咬準,不應該……”

佩芷顯然驚訝,本以為傅棠只是略懂些戲的票友水平,昨兒個聽他說了兩句《西廂記》和《玉簪記》也沒當回事,這下才發現傅棠不是一般的懂。

她尴尬地說:“我想着怎麽寬慰你呢,這段沒仔細聽……”

傅棠忍不住教訓她:“你聽他吊嗓得挑着聽,剛剛那段是《梅妃》,靜風好久沒在臺上演過這出了,當然得聽。”

說到梅妃,自然要提李隆基的另一位寵妃,佩芷轉頭問傅棠:“那他會唱《貴妃醉酒》嗎?那身段動作,他要是做起來一定更漂亮。”

傅棠想了想,慢悠悠地說:“沒在臺面上唱過,但他爹孟大賢會這出戲,我猜他肯定學過。”

佩芷興致勃勃道:“我前幾天新得了把泥金扇,上面繪的是春花蛱蝶圖,還差個字兒這兩天就能題好,我想送他,唱《醉酒》拿着最合适不過了。你可知最近在上天仙挂牌的周綠萼?他唱《醉酒》的時候拿的扇子都是有說頭的。”

津門戲界的緋聞轶事,傅棠自然有所耳聞,回她道:“就是那個上海來的周綠萼?我前天便是去看了他……”

兩人全然沒發現院子裏吊嗓的人都沒了聲音,孟月泠擡頭看着樹上的兩個人,冷聲打斷他們的對話:“你們還要在上邊聊多久?”

佩芷和傅棠一前一後灰溜溜地下了樹,孟月泠已經穿過了月亮門,來到了這邊院子裏,淡漠地立在那兒看他們倆拍身上的灰塵,佩芷不好意思看他,傅棠也覺得臉面有些挂不住。

孟月泠對傅棠說道:“你跟我說鳥兒飛了要去找鳥兒,不能給我伴奏,就找到樹上去了?”

傅棠理虧,招呼下人去書房取他的京胡:“不找了,聽着你幹唱,我也覺得空落落的,還是得給你拉一段。”

“怎擔得起棠九爺親自拉琴。”孟月泠顯然故意寒碜他。

“孟老板客氣了,能傍孟老板是我的福氣。”傅棠同樣說些虛情假意的話。

佩芷看着忍不住偷笑,等到胡琴拿過來了,傅棠坐下像模像樣地拉了幾個音,佩芷說:“你還會拉胡琴?”

傅棠學她昨晚上的話:“我會的可多了去了。”

孟月泠說道:“棠九爺可是文武昆亂不擋、六場通透的人物,生旦淨末醜沒有他不能行的。”

佩芷以為他在故意挖苦傅棠,傅棠也連連告饒:“孟二爺,君子非禮勿聽,您饒了我行不行,別給我戴高帽子了。”

孟月泠略微挑起了嘴角算作淡笑,這茬就過去了,傅棠又問他唱哪一段,他端着剛倒好的熱茶,短暫地想了想後說:“沒什麽想唱的,也吊得差不多了。”

佩芷顫顫巍巍地舉起了手,才敢插話,小聲說道:“那個……孟老板,您會不會《醉酒》?”

她這下倒是不敢叫他“靜風”了。

傅棠笑她倔:“你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那把泥金扇給我留着,回頭我給你來出《醉酒》,他不行,怕砸了他飯碗。”

孟月泠冷眼看着,他打心底覺得她有些傻氣,或許是不谙世事所致,傅棠胡謅八扯的話她也信,點了點頭,不再提了。

《醉酒》這出戲,他坐科的時候學了五成,孟桂侬是沒教過他的,但他當年還沒唱成角兒的時候,少不了給孟桂侬跑龍套,近距離地看過不少次,自覺學到了七八成,只是沒在臺上演過。老話說“戲要三分生”,如今這個程度他再熟悉熟悉,上臺出演不成問題。

傅棠拉了段西皮二六,佩芷在旁邊觀摩,認真盯着的樣子看着就是個好忽悠的,雖然傅棠确實有兩把刷子,但也就是兩把刷子而已,最多三把,将就入孟月泠的眼,他的眼光一向很高。

孟月泠兜了一口熱茶下去,淡淡開口:“你的水平就別诓人扇子了,拉好你的琴。”

傅棠眼神中閃過玩味,擡頭看向站着的人:“怎麽着,孟二爺,來一段四平調?”

孟月泠語氣很是随意:“那就這段,好久沒唱了。”

佩芷立馬心花怒放,眼睛亮着光似的看向他,孟月泠感覺到那縷熾熱的視線,不着痕跡地轉了半邊身,餘光都不給她分毫。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臘八快樂吧。

同類推薦

從零開始

從零開始

想要讓游戲幣兌換現實貨幣,那就一定要有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來擔保其可兌換性。而這個實體只能是一國的政府。可是政府為什麽要出面擔保一個游戲的真實貨幣兌換能力?
戰争也可以這樣打。兵不血刃一樣能幹掉一個國家。一個可以兌換現實貨幣的游戲,一個超級斂財機器。它的名字就叫做《零》一個徹頭徹尾的金融炸彈。

穿越之農家傻女

穿越之農家傻女

頂尖殺手因被背叛死亡,睜眼便穿成了八歲小女娃,面對巨額賣身賠償,食不果腹。
雪上加霜的極品爺奶,為了二伯父的當官夢,将他們趕出家門,兩間無頂的破屋,荒地兩畝,一家八口艱難求生。
還好,有神奇空間在手,空間在手,天下有我!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重生八零俏佳妻

重生八零俏佳妻

前世,盛寧懵懂無知,是從小背負不堪名聲的‘壞人’。被好友陷害,被心愛的人辜負,最後孤苦無依,凄慘而死。
當她重生回1983年,她一定擦亮眼睛看人,認認真真做事。這一世,她再也不讓妹妹因她而死,這一世她要成為文工團最驕傲的那朵玫瑰。一個優秀的女兵,孝順的女兒,合格的姐姐。且看她如何破釜沉舟,救妹妹于水火之中。力挽狂瀾,帶着全家一起改革開放,致富奔小康。虎視眈眈,誓要拿下冷面軍長,傳說中的活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