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因為有外人在的原因,燕遠照和苗鶴川并沒有卿卿我我太長時間。

“實驗?”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燕遠照的表情有些茫然。

他被關了整整三年的時間,而這三年裏的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根本不不記得自己究竟被做了多少次實驗。

那些痛苦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魂魄裏泛着密密麻麻的疼,可仔細回想時,他又想不起來任何一點細節。

“我只記得,他們把我困在一個玻璃罐裏,往我的身體裏灌了很多東西……”

那個過程簡直生不如死,甚至現在只是稍微想想,又開始覺得窒息。

喻清點了點頭,也沒再繼續多問,而後換了個話題說:“想想你的後事怎麽安排吧。”

“後事……”燕遠照聽着這兩個字,苦笑了一聲,“想不到有朝一日,我還會安排自己的後事。”

不過比這更荒誕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安排自己的後事,反而顯得不那麽離奇。

喻清給燕遠照紮了個小紙人做屍體,而後又叮囑道:“這個紙人借你,你還有十五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在倒計時結束的時候,你必須得死。”

房間裏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苗鶴川靠在燕遠照懷裏,不想說話。

他好不容易才和燕遠照相逢,可重逢以後,要面臨的卻又是死別。

老天……實在是太不公平了些。

燕遠照察覺到苗鶴川情緒的變化,一手環着人的腰,另一只手輕輕在苗鶴川的背上拍了兩下,柔聲道:“其實……這個結果已經很好了。”

比起三年前,他們連一句話都來不及多說的道別,現在已經很好了。

他們還擁有整整十五個小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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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鶴川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沒有人能這麽坦然的面對自己愛人的死亡。

尤其是在已經失去過一次後。

“遠照……”苗鶴川嘆了口氣,說:“你再抱抱我。”

變成鬼以後的燕遠照失去了作為人的溫度。但這份冰涼同樣能讓苗鶴川安心。

喻清吸了口氣,是真的沒眼看。

他木着臉,提醒這兩人說:“親親,你們的時間只剩下十四個小時零五十分鐘了呢。”

再磨蹭下去可真沒時間了。

“我想,先回家看看父母。”燕遠照說:“然後剩下的時間都陪你,好不好?”

苗鶴川點了點頭,悶聲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如果不發生這些事情,他們本來就該一起回燕家,見燕父燕母的。

——

夜裏九點半,燕家別墅。

別墅的位置在市中心一個比較安靜的地區,燕遠照再次回到這裏時,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自從他和苗鶴川在一起後,就很少回家了,時間一晃,居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年。

“別怕……”苗鶴川握着燕遠照的手,低聲說道:“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陪着你的。”

從燕遠照死後,他就和燕父燕母斷了聯系。

後來又一心只想着殺了易奚報仇,就更沒機會接觸燕父燕母了。

也不知道,易奚究竟用燕遠照的身體,對燕父燕母做了什麽。

“我不怕……”燕遠照看着那扇緊閉的門,有些下不了手,“我就是……覺得有些無奈。”

他好不容易回來,卻是和這個世界道別。

不過,也幸好他還有機會和這個世界道別。

燕遠照知道自己時間不多,所以也沒怎麽優柔寡斷。他擡手敲了敲別墅的大門,握着苗鶴川的那只手,不自覺縮緊。

大概過了兩三分鐘,別墅的大門終于是被打了開,燕遠照看着門後那張比記憶中蒼老了不少的臉,忽然覺得有些難過。

他張了張嘴,聲音帶着些哽咽,“爸……”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只是未到傷心處。

燕父比燕遠照記憶中蒼老了很多,曾經漆黑的頭發變得花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好幾條,俨然一副被歲月打磨過的痕跡。

燕遠照只覺得心裏一陣苦澀,就連鼻頭也忍不住泛了酸,“爸,對不起。”

房間裏的燈光将父子倆分割在了明暗兩處,燕父嘴唇微動,側身讓出來了一條道。

他嘆息般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聽上去有幾分無奈,也有幾分滄桑,“回來了就好。”

喻清怕這最後的十幾個小時出現什麽變故。所以拉着穆遠之一直跟着他們倆。

看到這個場景的時候,他忽然想起前幾天看見易奚假扮燕遠照時,燕父燕母的态度,不由得有些奇怪。

“難不成,他們倆知道自己兒子的殼裏,換芯了?”

燕父這個态度,可以說得上是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或許是吧。”穆遠之不太想看這種父子敘舊的家庭倫理場面。所以又一次掏出了他的書,開始歲月靜好。

喻清嘴角抽了抽,實在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從哪搞來的這麽多書。

“你能不能別看這種親子教育的書了。”喻清看見這書名的時候,皺了皺眉,總覺得穆遠之很不對勁。

這人又沒孩子,幹嘛老看這種東西?

喻清想着,視線往下移了兩分,忽然又想到了什麽,一邊搖着頭一邊低聲道:“穆遠之,你該不會是……啧啧啧,可憐啊。”

說完,他還拍了拍穆遠之的肩膀,臉上大寫着同情兩個字。

穆遠之只覺得一臉懵逼,剛想問些什麽,燕遠照那邊又發出了聲挺大的聲響,直接把他的疑惑給打斷了。

“他居然!”燕父被氣得滿臉通紅,握着茶杯灌了好幾口,才順過氣來,“我當年真是瞎了眼!會資助這種人!”

和喻清猜想的一樣,燕父燕母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的殼子裏,已經換了芯。而且,在真正的燕遠照出現時,他也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兒子。

燕遠照嘆了口氣,朝燕父笑了笑,“爸,都過去了。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只是,以後我不能繼續陪着你和媽了,讓你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很抱歉。”

燕遠照說完,微微仰了下頭,覺得家裏的燈有些刺眼。

他這輩子太短暫了,生命停在了一個充滿了無限可能的年齡,以至于有很多事情都來不及做,有很多人只能錯過。

“我和你媽媽早就看出來那不是你了,也私下找了很多人,但都拿他沒有辦法。現在知道他遭了報應,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燕父在那一瞬間更蒼老了幾分,他沉默了好一會,才又一次開口道:“你媽媽身體不好,我就不告訴她你回來過了。”

至少,讓燕母以為明天死去的「燕遠照」是那個鸠占鵲巢的混蛋,比讓她知道是自己已經離開了很久的孩子更容易接受。

“你們倆都是好孩子。”燕父的視線落在了燕遠照與苗鶴川交握的手上,“不用擔心我和你媽,你們……好好和這世界告個別吧。”

三年前來不及做的事情,三年後補上,也不算太過遺憾。

燕遠照在燕家別墅停留了兩個小時,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三十了。

他的倒計時,只剩下了差不多十個小時。

臨近換季,夜裏的風都帶着寒意。不過他們倆都不是人,所以也不會冷。

“遠照……”苗鶴川看着已經沒什麽人的街道,拉了拉燕遠照的手,說:“我們回大學看一下吧。”

他們的愛情在那裏開始,告別的話……也不該錯過它。

燕遠照點了點頭,還是将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披在了苗鶴川的身上。

“雖然知道你不會冷,但總覺得自己還是該這麽做。”燕遠照笑了笑,頓時讓苗鶴川有種回到了他們當年第一次約會的時候。

苗鶴川偏頭看了看,四周并沒有人。

他大着膽子攀上了燕遠照的肩膀,和他在昏黃燈光下,接了個無人見證的吻。

暑假還沒結束,大學城冷冷清清的。

眼下已經到了午夜,小吃街上沒有幾家正開着的店。

苗鶴川在一番尋覓之後,終于是看到了他們曾經最喜歡買的一家章魚小丸子,于是拉着燕遠照去買了一份。

“啊——”苗鶴川戳了一個丸子喂給燕遠照,而後自己又湊上去,咬了一半,“這麽久了,它的味道居然還沒變。”

燕遠照笑了一聲,應和道:“大概是知道某個小饞鬼喜歡吃吧。”

“我才不饞!”苗鶴川哼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嘴裏又被塞了個小丸子。

而燕遠照,微微低下了頭,戳了下他臉鼓起來的那邊,“嗯,我饞。”

在他們身後的喻清:……

“我覺得這種時候我應該也去買一份章魚小丸子的。”喻清咂了咂嘴,表情麻木,“可是我感覺我已經飽了。”

難怪那麽多人喊着要保護單身狗。

這些情侶秀起恩愛來,真的是膩死人。

喻清偏頭,想在穆遠之那裏找找認同,結果看見了穆遠之那略帶疑惑的表情,“你……怎麽這個表情?”

剛剛有哪裏不對勁嗎?

他怎麽什麽都沒看出來。

“他們……”穆遠之是真的有些疑惑,思索了片刻才問道:“為什麽要吃同一個丸子?”

這話問出口的那一瞬間,喻清只覺得空氣都凝固了。

他看了眼前面還在冒粉紅色泡泡的兩人,又看了看身旁不解風情的穆遠之,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死直男,活該單身。”

燕遠照他們倒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行為已經被吐槽了。那小丸子并不多,即使吃得很慢,還是很快就吃完了。

就像他們走的這條路,即使再長,也有盡頭。

苗鶴川坐在馬路邊的長椅上,看着燕遠照手裏不知從哪買來了玫瑰,心裏沒忍住軟了一下。

“你從哪買來的?”苗鶴川剛想接過來,可燕遠照的手又往後縮了一下。

苗鶴川有些詫異,擡起頭看向燕遠照,卻是瞧見這人往下一落,單膝跪在了地上,緊接着又從衣服兜裏掏出了一個裝戒指的小盒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其實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就應該和你求婚。”燕遠照一手拿着玫瑰,另一只手舉着戒指盒,“現在好像有些晚了,但我總覺得如果現在不說,我似乎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說了。”

今天晚上沒有星星,但苗鶴川總覺得自己已經看見了最亮的那一顆。

“苗鶴川,你願意嫁給我嗎?”燕遠照擡頭,看着苗鶴川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一輩子是沒有了,如果可以,我想下輩子還遇到你。”

苗鶴川沒忍住,眼淚頓時從眼眶裏落了出來,一顆連着一顆。他朝燕遠照伸出手,聲音沙啞,“我願意,很早以前,就願意了。”

他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就是在十七歲那年,抓住了燕遠照。

戒指在路燈的照耀下散發着銀白色的冷光,燕遠照将它帶在了苗鶴川手上,又從包裏掏出了另一枚戒指,遞給苗鶴川。

“幫我帶上吧。”燕遠照眸中滿是溫柔,“雖然沒有結婚證,但帶上了戒指,以後我們就是夫夫了。”

苗鶴川點了點頭,握着戒指的手有些發抖。

這款戒指其實是苗鶴川很久以前設計的,他有些沒想到,原來那麽早以前,燕遠照就想好了和他結婚的事情。

有些感情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淡。但有些感情卻截然相反,它越是打磨,越是純真。

苗鶴川靠在燕遠照肩膀上,看着手裏的玫瑰,微微露出了一個笑,“遠照,你還記得天合山嗎?”

“之前我們就說了要去那裏看看,結果一直沒去成。等天亮以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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