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眼前的人穿着一襲白衣,料子是上好的雲錦,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

淩複皺了皺眉,并不記得自己有認識過什麽富家少爺,于是問道:“兄臺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平日裏也沒什麽玩伴,這個年紀也是貓嫌狗棄,如果非要找一個,大概只有隔壁那條街的大黃了。

“你!”容故氣得臉都紅了,他收回了自己捏着銅板的手,杏眼瞪得溜圓,“不記得就不記得!”

容故雖然這麽說着,但是卻一拂袖坐在了淩複對面,甚至還十分不客氣地拿過了淩複剛剛買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剛剛氣焰嚣張的幾個人看見容故的裝束以後,都閉上了嘴。說書人見狀,急忙轉移了話題,讓場子又一次熱鬧了起來。

淩複卻是感覺格外寂靜,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盯着容故,有些無奈道:“這位公子,咱倆……以前有仇?”

該不會是他以前上蹿下跳掏鳥蛋的時候,曾砸到過這人吧?

“你真不記得我了?”容故嘗了一口酒,被苦到了,“呸,你怎麽喝這種東西啊。”

又苦又辣,這是給人喝的嗎?

淩複不覺有些好笑,将容故面前的酒壇輕輕拖了回來,笑道:“沒喝過酒就不要喝了。”

這玩意又不是什麽稀罕東西。

“你怎麽喝這種東西啊?”容故乖乖端起了自己的茶杯,等口中苦味散去以後,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自從上次被這人叫了小乞丐,他回去好幾天都沒睡着。

結果這傻子居然把他給忘了?

容故眯了眯眼,指尖一道華光閃過,又迅速消失不見。

“我……當年掏鳥蛋的時候……砸到你了?”淩複小心翼翼地問道。

容故的臉頓時垮得更厲害了。

他猛吸了一口氣,把那枚銅板拍在了淩複面前,“還給你!”

虧他當時還想着說不定以後還能和這人做朋友,結果別人根本就不記得他。

容故長這麽大還沒受過這委屈,眼眶都紅了不少,全是被氣的。

“你……你別哭啊!”淩複也是懵了,急得話都說不清,“我真不是故意用鳥蛋砸到你的……”

淩複沒安慰過人,因此也并不知道自己完全是在別人的雷點上單獨蹦迪。他絞盡腦汁,都快想到負荊請罪了,視線忽然落到了那枚銅板上。

這銅板,好像有點眼熟。

淩複盯着那銅板看了好一會,被遺忘已久的記憶終于是解了封。

他看了看那枚銅板,又看了看容故的臉,結結巴巴道:“你……你是那個小乞丐!”

“我說了我不是乞丐!”容故瞪着淩複,氣得半邊臉都鼓了起來。

淩複松了口氣,心想自己不是因為掏鳥蛋砸到人就好。他坐了下來,一手撐着下巴,一手敲着桌面,想了想說:“可是你那天的打扮,真的很像個乞丐啊。”

容故被他氣得不想說話,別過頭冷哼了一聲,嘀咕道:“那是因為我迷路了。”

這京城實在是太大了,他第一次來,找不到路很正常。

“這銅板是我送你的,它已經是你的了。”淩複把銅板推了回去,“我不是把你忘了,是你的差別太大,也沒人出來。”

誰能想到街邊的一個落魄小乞丐,過段時間會搖身一變,變成一個富家公子呢?

“哼……”容故又哼了一聲,把銅板塞回了兜裏。他等了好一會也沒等到淩複說話,不由得又開始生氣,“你不打算和我說些什麽嗎?”

淩複愣了一下,一臉茫然,“我……要和你說什麽?”

從來沒有交過朋友的淩複是真的不知道這些流程。

容故握着茶杯的手是真的有些控制不住,下一秒,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淩複只看見容故手中的茶杯四分五裂,裏面滾燙的茶水全部撒了出來。

他幾乎是想也沒想,直接抓過了容故的手,問道:“你沒事吧?燙到沒有?”

淩複的掌心偏熱,不過容故的手指微涼,一冷一熱的刺激下,容故指尖蜷了蜷。

“我沒事……”容故垂眸,看着淩複那副緊張的樣子,還是決定直接問道:“淩複,你……想和我做朋友嗎?”

他是半妖……

人類不喜歡他,妖族也不接受他。

從小到大,就沒有哪個同齡的小孩子願意和他親近過。

淩複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淩複本來還在擦着容故手心的茶水,聽見這話直接愣住了。

他嘴長得老大,盯着容故看了好一會,才憨憨地撓了一下頭,問:“我……可以嗎?”

問出這種話也不能怪淩複,畢竟淩老将軍常年在外征戰,回家的次數可以說是一只手都數的過來。而淩複的母親在生他時難了産,早早就去了。

這些多年來,淩複也是孤身一人。

沒有朋友,自然也沒有交朋友的概念。

“為什麽不可以?”容故眯了眯眼,視線掃過淩複,“你讨厭我?”

淩複立馬搖了搖頭,“沒有。”

“那不就得了。”容故突然站了起來,欺身看向淩複,說:“記住,我叫容故。”

“你住将軍府對吧?以後我會來找你的。”

——

自酒樓一別後,淩複被淩老将軍拎回去狠揍了一頓。

這一次淩老将軍是真的生氣了,下手的時候絲毫沒有留情,直接給淩複打了個皮開肉。

甚至還放出了如果淩複在偷偷跑出去,他就和淩複斷絕父子關系這種狠話。

淩複十分不理解,他趴在床上,只覺得自己的父親更年期到了。

剛好這天容故找了過來,淩複一個沒繃住,和容故吐槽了一堆淩老将軍的事情。

“淩将軍也是為了你好。”容故對朝堂之事略知一二,于是安慰淩複道:“不過是幾本兵書而已,你看完不就能出去了嗎?”

淩複好半天沒說話,在容故看過來的時候,才低下頭,小聲嘀咕道:“我也想看啊……可我不認識字。”

當年先生教他識字的時候他重來沒聽過,那個時候淩老将軍忙于征戰也沒空搭理他,以至于到現在淩複還大字不識。

這下輪到容故沉默了。

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原因,不覺有些好笑,“你這……難怪淩将軍那麽生氣。”

換作是他,他也生氣。

淩複腦袋換了個方向趴着,聲音悶悶的,“你也笑我。”

他也不想這麽蠢,可這不是來不及了嗎。

淩複越想越悲傷,直接把腦袋埋在了枕頭裏,“我感覺我這輩子都離不開将軍府了。”

“不會的……”容故隔着被子戳了戳他的腰,笑道:“我可以教你啊。”

雖然他說不上學富五車,但教人習字這點事,應該還是挺輕松的。

容故對自己非常自信,他也教的确實很好……但他考慮事情的時候,并沒有考慮到淩複的學習能力。

“這個字不是!”容故沒忍住抹了把臉,已經快要維持不住自己一向溫和的情緒了。

偏偏淩複還一臉無辜,搞得他火氣只能往肚子裏憋。

直到淩複第N+1次将自己的名字寫錯時,容故終于是繃不住了,“你怎麽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對?是複,不是負啊!”

“這不就是fu嘛。”淩複擦了擦臉,蹭上了不少墨跡,“我錯了,阿故你別生氣。”

容故也不想生氣,但有生之年,他就沒教過這麽蠢的學生。

這天容故實在是被淩複蠢得不行,離開将軍府的時候還沒緩過來。

淩複也知道自己愚笨,所以沒有多說什麽,免得讓容故更加生氣。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之後一連好幾天,容故都沒有再出現。

“容故這是被他氣走了?”喻清不知從哪掏出來了把瓜子,磕的津津有味。

穆遠之被他嗑瓜子的聲音吵得頭疼,按住了喻清準備繼續拿瓜子的手,說:“我們到現在,都不知道容故是誰。”

「容故」這個名字,在這個時候是什麽身份,他們無從而知。

“對哦……”喻清吐掉了嘴裏的瓜子殼,偏頭看着穆遠之,“那怎麽辦?”

穆遠之垂眸看着他,不覺有些好笑,“你問我?”

喻清:……

喻清偏頭望天,也是覺得自己不對勁。

他怎麽下意識就問順嘴了呢?

沒等喻清糾結怎麽才能知道容故的身份,他自己就送上了門。

淩複再次見到容故,是在五日後的清晨。

他才剛睜開眼,就看見一襲白衣朝自己走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下意識行動了。

“唔——”

容故剛躲過淩複的那一腳,肩膀又被結結實實打了一掌。他往後退了一步,手裏的東西飛了出去,腰還剛好撞在了桌角處,疼得龇牙咧嘴的。

“阿故?”淩複這下是徹底清醒了,他急忙扶起容故,一臉歉意,“傷到哪了?疼不疼?”

容故但也不至于被這傷到,只是疼倒是真的疼。他扶着腰坐下,沒忍住陰陽怪氣道:“你這警惕心還挺強啊。”

要不是他反應夠快,估計已經被一腳踹飛出去了。

“咳……習慣了……”淩複摸了摸鼻子,撿起了地上的紙包,“這是什麽?阿故這些天去哪了?”

容故突然不見了蹤影,吓得淩複還以為這人出了什麽事。

好不容易過了淩老将軍那關,準備出門去找人的,結果他跟個無頭蒼蠅在街上晃了好幾圈後,才發現他除了容故的名字,什麽也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說想吃兔子嗎?我特意給你買的。前幾日我被師父……就是你們口中的國師大人,派去做了個任務。”容故輕咳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不是故意不辭而別的。”

主要是那個任務來的太突然了。

淩複笑了笑,剛想說沒事,就又聽見容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浪費時間了,我繼續教你習字。”

眼看着容故把自己往書桌前拖,淩複急忙道:“阿故,我已經看完了。”

容故回頭,“啊?”

“我……也沒有那麽笨。”淩複摸了摸鼻子,說:“可能是因為一直挂念着你,所以習字特別快,我已經看完了。”

淩複的長相很有俠氣,劍眉星目,五官立體,特別符合現代人常說的建模臉。

約莫是這張臉的殺傷力太大,所以容故也沒有怎麽懷疑。

甚至他還掏出了顆桂花糖遞給淩複,說:“阿複真棒,這是獎勵。”

淩複說了句謝謝,而後坐在了容故身旁。

“那……你能出去了嗎?”容故歪着腦袋問道:“城南那邊的桃花林開了,聽說還挺好看的。”

說起這個,淩複忍不住嘆了口氣,“不能……我爹說我的性子太浮躁了,所以讓我在家好好磨練一下心性。”

容故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低落了下來。

不過下一秒淩複又說:“所以我只能偷偷和你溜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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