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換座

一直到初四畢業，沈尋都沒有贏過她一局。

就在畢業那天大家還在教室裏鼻涕一把淚一把互寫同學錄的時候，方瑤過來敲了敲沈尋的桌子笑道：“出去打一局，贏了我告訴你一個一直想對你說的秘密。”

沈尋聽完立時激動萬分，好像贏了就可以得到她一樣。

那天沈尋打得十分賣力，全神貫注、一絲不茍等詞彙在此時修飾到沈尋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沈尋豁出老命最終和方瑤抗衡到争黑8的地步，黑8就在底庫邊上，位置不是很好，方瑤輕推白球，結果力道用小，黑8距離洞口只差幾個厘米便停止了滾動。

方瑤略帶惋惜，拄着球杆說：“今天點不正啊，我遵守諾言，告訴你這個秘密。”

沈尋邊撅着瞄準邊說：“別說！等我打進的，我可不占女流之輩的便宜。”說着用力一打，不料那球竟像一坨屎沒有被馬桶沖幹淨一樣，在裏面轉了一圈又被吐了出來。

沈尋當時的心理落差K線圖宛如股市崩盤一樣，一路飙降。

方瑤嘻嘻一笑，用槍粉擦了擦杆頭，調轉球杆，用杆屁股随手一打白球，白黑相碰，伴着“咕咚”一聲，馬桶沖幹淨了。

方瑤放下球杆說：“謝謝你沒占我便宜，這麽讓你都沒贏，看來這秘密得保守一輩子喽。”

記憶的影像到此按暫停鍵。

有些話，可能錯過就是一輩子，但當你再回首時，也許就這樣朦胧的沒有答案最好。

沈尋問李墨軒道：“你和你妹妹誰打得好？”

李墨軒若無其事的說道：“方瑤的臺球技術是我教的，她總纏着我教她，我就随便教了點。”

楊大樹說道：“靠，随便教了點？這‘點’就把我們沈尋腰圍都折磨到一尺九了。”

林羽聽到“腰圍”二字立刻來了精神，一雙小眼睛也暴出精光，忙挺了挺肥膩的肚子說道：“一會就去打！墨軒你看爺們這腰圍能先減到二尺九不？”

學校周圍的臺球廳大都是一樣的，從外面看來都幹淨大方，裏面無不烏煙瘴氣、潮濕陰暗。

這些臺球廳開在學校周圍只能說明物以類聚。

李墨軒用在KTV選陪唱小姐的眼光審視着這幾家臺球廳，最後又以在KTV選陪唱小姐的方式選了一家臺球廳——光光臺球廳。

裏面放着七張臺球桌子，擠得滿滿的都是一中學生，只剩下一張空桌，李墨軒抓起一支球杆用槍粉擦擦杆頭，吹了一口氣問：“誰先來？”

沈尋見了心下一動，李墨軒擦杆頭的動作和方瑤是一樣的。

林羽聳了聳肥大的膀子說道：“爺們先來練練！”

陳闖伸手攔住了他說：“我先來吧！”

陳闖沉默寡言，但心裏卻總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一定是見傳說中李墨軒臺球技術不賴，起了一争高下之心。

陳闖既然開口說話了，林羽也不好說什麽，悻悻地說道：“我出去買包煙。”

李墨軒果然厲害，出手幹淨利索，擡手就打，好像打球不需要瞄一樣，而且走位相當精準，總是有個很舒服的位置來打下一個球。

直到一個折中球，為了走位力量沒有拿捏好，球沒有進。

陳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拿起杆慢慢打進一個，然後凝神看着球案思考。

陳闖個子雖然不高，但打臺球的時候動作相當标準，在他考慮過程中沈尋猜想他是不是在等雷動般的掌聲和潮湧般的歡呼。

陳闖思考完畢，又慢慢打進一個。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糗不糗。

兩個球一進，李墨軒已看出陳闖絕非庸手，贊了一聲“好！”

沈尋和楊大樹雖是外行，但熱鬧是要看的，正準備給予鼓勵及激情，不料陳闖又陷入了沉思當中。

這時林羽領着一個人進來說道：“墨軒，有人找你。”

衆人擡頭看去，來人頭上纏了一圈厚厚的白紗布。

幾人心想黑胖子從哪領個父親剛去世的人來，莫非讓哥兒幾個跟着哭喪？再定睛一看，是趙一龍，額頭正中間還隐隐透着點紅。

這裝扮再給趙一龍配把東洋戰刀可以就地切腹了。

楊大樹彈飛手上的煙頭說：“怎麽變成四川人了？知道幾位爺在這潇灑，是請安還是結臺費來的？”

趙一龍眼裏閃過一絲怒意，很快又消失了，說道：“哥兒幾個別誤會，我找李墨軒有點事。”說完看着李墨軒，李墨軒放下球杆就往外走，沈尋要跟着出去，李墨軒攔了一下說：“沒事。”

兩個人出去後楊大樹問林羽：“啥事？”

林羽搖了搖頭，臉上的肥肉也随着節奏左右搖擺了兩下。

沒多久李墨軒進來了，臉上看不出絲毫異常，表情依然很平淡。沈尋問：“說什麽了？”

李墨軒複讀了一遍出去時候的話：“沒事。”

幾個人知道再問不出來什麽了。

陳闖沉聲道：“來，繼續。”

最後李墨軒勝出，陳闖望着自己剩下的一個球第三次陷入沉思。

下午第一節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是個長相九分猥瑣、一分龌龊的大叔，他那淺淺一笑總能讓人想起《海賊王》中的黃猿。

沈尋把校服上衣在桌子上鋪好準備就寝，猥瑣猿忽然發話道：“沈尋，去趟辦公室，你們班主任劉瑩找你。”

沈尋拿起桌上的褥墊穿在身上在衆人疑惑的眼光中疑惑地走了出去。

辦公室裏除了劉瑩還有一個女老師，在低聲備課。

劉瑩說：“坐。”

沈尋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劉瑩說：“這段時間感覺怎麽樣？”

“很好啊，很有家的感覺。”

劉瑩說：“是有家的感覺——我聽好幾個老師反映，你上課的時候除了睡覺就是睡覺，導致沒有一個老師知道你長得什麽樣。”

沈尋沉默不語。

劉瑩說：“軍訓不參加也就算了，很多體弱多病的同學也沒有參加——我權當你也體弱多病。但你上學為的是什麽？怎麽連課也不聽呢？這學費不白交了嗎？”

沈尋沉默不語。

劉瑩敲了敲桌子，只聽她大聲道：“高中和初中不同，尤其高一更為重要，基礎知識一定要學勞。你只要錯過一節課就會和其他同學落下一大截，到高二你想跟都跟不上。”

沈尋沉默不語。

劉瑩見這小子宛如電話的聽筒——只有接收功能沒有反饋功能，大為不滿，又重重地敲了敲桌子說道：“前幾天在校外的打架鬥毆事件你是不是參與了？”

聽了這話沈尋可沒法再裝聽筒了，第一時間将信息反饋了出去：“沒有，我是看熱鬧的路人甲。”

劉瑩見戳中敵人的敏感地帶得意起來：“少裝蒜，已經有人告到政教處了。我知道你的關系，王主任托我好好關照你。”

劉瑩說完這話覺得措辭頗有不妥，上級對下級應該用“吩咐”而不是“托”，但轉念一想自己是學理的，不必理會學文的這一套，所以又得意起來：“你這麽做不也讓王主任臉上無光嗎？再想想你的父母，一直望子成龍，你也不想給他們丢臉是不？”

說實在的沈尋比較反感給誰誰誰丢臉這類語句，臉是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到頭來卻在別人身上丢掉了，很匪夷所思。

劉瑩見沈尋眉頭緊蹙，顯然已經心悅誠服，自己的說教能力又一次得到提升，心裏很是高興：“以後再不許這樣了知道不？對了，你坐後面看不清黑板吧，用不用給你調下座位？”

沈尋剛想說不用了，突然間想起蘇淩來，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坐第二排。”

劉瑩說：“第二排是陳闖和蘇淩吧？那我把陳闖換第三排去，都說蘇淩同學學習認真，你跟她好好學習學習。”

很多時候很多事的變化雖然只有那麽一瞬息，但是帶來的影響卻很持久。

一句“我想坐第二排”已經在悄然間改寫着命運軌跡，很多年以後沈尋還會想，如果當初沒有說過這一句話，那會擁有怎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