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朵花的塵埃落定

我拉開凳子在昭月身邊坐下,“你今日怎麽回來了?”

昭月笑道:“天上之前辦宴會,我當時和你們一起所以沒有參加,聽說發生了一件精彩的秘事,搞得宴會一團糟,有塊天都被打破了,連我們月老祠的都被叫去搞修繕了。”

“這麽嚴重?什麽秘事?”原來神仙也不全是清心寡欲,原來神仙也會打起架來将屋頂打出窟窿。

“百花仙子和呈淺星君在宴會上為女仙将和男仙将的比賽吵起來了,這宴會本就是為慶祝女仙将在比武大賽上贏了男仙将所設,呈淺非說主要是女仙将比賽中用了美人計,并非靠實力取勝,百花仙子看不慣,便在宴會上和他大打出手。

你不知道,百花仙子在就任百花仙子一職之前可是在女仙将的軍營裏當官,呈淺仙齡尚輕,自然不知道這事,論實力他又不是百花仙子的對手,結果被百花仙子一路提着,一腳踢進輪回的畜生道裏去了。

天帝為了平息此次風波,罰百花仙子下凡歷劫去了,方廷此次來,就是因為百花仙子快歷劫結束,趕來迎接她。”

“踢進畜生道很嚴重嗎?竟然罰她下凡歷劫。”我并不懂輪回裏的畜生道意味什麽,作個動物過一世有什麽不好。

昭月又道:“天帝不是因為她一腳将呈淺踢進畜生道罰她。畢竟是呈淺惹事在先,畜生道也沒什麽,只是丢些臉面罷了。

況且,我也不認同他說的,美人計也是軍事策略的一部分,我聽說男仙将還有化女裝進女營裏潛伏被捉到的呢,我要是在場,一定也要跟在百花仙子後面踹他!

天帝是因為百花仙子将天打出窟窿才責罰她的,青城山因為這件事已經連綿下了十幾天的雨。如果不是各路神仙及時補救,青城山下的人民就遭殃了。神仙之事,切不可殃及凡人。”

“原來如此,我如果在場,一定也要跟在百花仙子後面踹他!”我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作出張牙舞爪的嚣張。

“你打算修仙了麽?”方廷突然出聲。

他問完這句話,我感到衆人的眼光皆投向了我的面龐。

“我……”我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遂轉了話題,将幫流芳尋浮雲鏡未果的事說了大概。

“你不應該幫她找浮雲鏡,既然決定修仙,就應該斷舍情絲才對。如果我沒猜錯,她有沒有送給那凡人信物?”方廷說道。

“有。怎麽了?這對她修仙不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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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雲鏡對于凡人來說,不僅可以看到此刻,還能看到過去和未來,我擔心她并非只是想看她一眼這麽簡單,再加上她還贈了信物,妖如果改了凡人的命數,再難修仙,即使修,也會走火入魔。”

我并未想過竟這樣嚴重,沒有找到浮雲鏡,竟成了件好事。

母親說道:“你們既是她的朋友,就好好勸勸她吧,彼此相愛便罷了,雙雙一世逍遙去,為一個不愛自己的凡人如此,最後自己落得下場慘淡,這樣的故事我看的多了。”

“如果你愛的那個人并不愛你,就應該早早割舍掉自己的情感麽?”我看向母親。

芙遠說道:“是,前提是你已經盡自己最大努力去讓她感受你的愛。如果她感受到了,還是拒絕接收,那就早日割舍掉。”

她摸了摸我的臉,又說道:“等你再長大些就會知道,情很珍貴,卻不是最重要。為一份情而盲目地舍掉自己的全部,都是戲臺子上編織出來騙騙凡人的,不夠愛自己,怎麽會有別人來愛你。”

情很珍貴,卻不是最重要嗎?我眨了眨眼,心想母親怎麽也知凡人的戲臺子,正想問她有沒有聽過凡間戲文裏的白娘子,一擡眼,撞上了方廷的眼神,我看過去,他卻收回目光,我感到奇怪,故意不再看他時,卻感到他的目光又投過來。

衆人閑聊了片刻,其實主要是無明和方廷一直在聊天庭的事,實在無趣,我和昭月便借故溜了出來,去找流芳。

去了流芳的廂房,她竟不在,桌子上留了一張字條,流芳的字寫得歪歪扭扭,比我的還要差勁,“镯子碎,是慧娘喚我,先行。”

看得出她寫得時候非常焦急,我和昭月對視一眼,便坐上了他的馬車,前去尋她,因為已經知道慧娘的住址,昭月以神力驅車,片刻間便到了那座小院。

那時,我看見慧娘躺在流芳懷裏,嘴裏不住地湧出鮮血,院子裏躺着兩個男人,均是渾身鮮血,慧娘的孩子躺在門邊,桌子上一碗棕色的湯被打翻了,甜甜膩膩的樣子,流得滿桌都是。

流芳看見了我和昭月,大喊道:“快救救她!”

昭月忙将慧娘從流芳懷中扶起,閉目運功探她的情況,我好歹師從白淩,雖不擅救人,但好歹對用毒精通一二,我擡起她的胳膊,看見她手上的血管突突跳得厲害,掏出銀針一紮手指,血已成青紫色,看來積毒已久,我沖昭月搖了搖頭,從懷裏掏出萬全丸,喂入她嘴中。

昭月也停下道:“一般這種毒,我可以為她輸些修為将毒逼出來,可她是畢竟凡人,受不住我的內力。”

“那我來……”流芳說道,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眼神變得堅定。

“不可,她只是個凡人,承受不住任何的內力修為,你将毒逼出來,她也會五髒六腑被內力侵蝕而亡。”

“那怎麽辦!那怎麽辦!”流芳大叫道,然後抓住我的手,“你剛才喂了她什麽?你一定有辦法救她的,對不對?”

她将我的手抓得很緊,我看見她臉上的五官都皺在一起,好像痛苦的不是被毒害的慧娘,而是她。

“萬全丸,只能幫她續一會兒,她體內積毒太久了,我沒辦法。”

流芳依然緊緊抓着我的手臂,低着頭哭泣了很久,最終身體一軟,她擡手将臉上的淚拂去,道:“你還有多少萬全丸?能不能都給我?慧娘她……還有話未同我講完。”

我一直随身帶着白淩給我的那瓶,很少拿出來用,我從懷裏掏出白玉瓶,在手裏握了握,遞給了流芳。

“裏面還有十粒,每粒只能續一個時辰。”

流芳點了點頭接過去,然後拿出一張手絹,輕輕地擦拭慧娘嘴角的鮮血。

慧娘倚在她懷裏,伸手抓住了她為她擦拭的手,緩緩說道:“流芳,不要為了我做傻事,你要好好修仙,走自己的道。”

流芳并未停下手上的動作,“別說了別說了,沒有你,就沒有我,到底是誰将你害成這樣?為什麽這樣晚才擊镯喚我?你放心,我一定會醫好你的。我一定會醫好你的。”

她說着又流下淚來,我看見她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慧娘的手上和衣服上。

陽光和煦,從窗外探進來,全然不顧世人經歷着怎樣的慘烈局面,陽光下,她的淚像一顆顆透明珠子,閃爍,而後墜滅。

流芳并不比我們早到多少,她來的時候慧娘已經中毒,院子裏站着兩個男人,正要對她揮刀,其中一個是她丈夫,他們二人直接被流芳一掌擊了出去,一個撞在插了竹簽的院牆上死了,一個頭撞到了井邊的一塊石頭,也死了。

……

慧娘睜開眼睛,對着流芳笑了笑,嘴唇毫無血色,卻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神采奕奕,她又擡手輕輕拂過流芳的臉頰,為她拭去眼淚。

“流芳,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慧娘講起她年輕時因為心上人一句誇贊便心神蕩漾,無限憧憬成親後的生活。

于是不顧家人的勸阻,在沒有看清心上人真面目前就深陷,也因為遠嫁,她幾乎再也沒有回過自己的家。

剛成親那會兒,常常因為想家不停流淚被丈夫打,逃跑過一次,被全村的人抓回來,後來自己就習慣了,然後意識到,去到心上人的家鄉,卻發現自己不在心上人的心上,是怎樣的可怕境地。

生了孩子後,更成了一棵無法挪動的樹,如此境況,唯有自身茂密繁大,才能保護自己和孩子。

她早就發現丈夫有了二心,反正她也不再愛他,就索性兩不相問地生活,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丈夫的二心,竟是個男子,她的手因常年在農活的催促下變得粗壯,她丈夫卻在日日酒足飯飽的萎靡裏孱弱不堪。

“我今日決心殺死他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裏沒有愛意,也沒有恨意,平淡地像是在定奪晚餐吃什麽。

“不是因為他的二心,他和那男子的茍且事雖激怒我,卻不足讓我起殺心。流芳,你知道嗎?他殺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樣小,那樣乖巧,那明明也是他的孩子!”

昨日那孩子便死了,因為丈夫煮了一碗糖水端給妻子,結果被孩子貪食飲下,她才恍然發現那被甜蜜掩飾的毒藥,只是她不知道他一直在給她下毒,劑量微小不易察覺,在清晨的一碗水裏,在她做好的飯菜裏。也許,甚至在新婚夜的纏綿的交杯酒裏。

吳家莊是一個極其重視香火的地方。所以不難猜到,可能當時她丈夫娶她便是為了孩子。如今孩子死了,倒像一場成功的複仇。

她說着又流下淚,嗚嗚咽咽,“可我的孩子還那樣小。”轉而又聲色俱厲道:“這樣也好,他父親是個那樣的東西。”

流芳在一旁一直沉默,慧娘終于說到她将镯子摔碎喚她,“我之前怎麽也不肯相信,我養的那株花竟成了你這般,原本我想借你之手殺他們的,後來想到那一個月你對我那樣好,我還是希望你好好修仙,我叫你流芳,是希望你為自己流芳,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不是為了我。”

……

一個時辰竟過得這樣快,好像上一秒我才剛喂她吃下萬全丸,慧娘又吐了一口血出來,流芳的手不停顫抖着從瓶子裏倒出一顆,道:“別說了,別說了,如果是為了你,傾盡所有都是我心甘情願。”流芳将藥送至她嘴邊,她卻擡手擋住了。

“別再做無用功了,我好累,我要睡一會兒了,你一定要好好成仙,下輩子,希望我們不要這樣相遇了。”

又是一口鮮血,她的衣服上都是斑駁的血跡,有的血已經幹了,呈暗紅色。

“慧娘是我的小名,你記住,我的名字叫啓英。”她微微笑了笑,卻像是用盡全身力氣,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我看見她的手垂落,想到在秋日裏競相凋落的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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