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月老祠初體驗

我們将啓英葬在了觀生海邊,流芳在她的碑旁種下一片牡丹,然後便和我們辭行了,她說她要好好修煉去,我內心除了一陣莫名的酸楚外,并無什麽其他的感受,她抱了抱我和昭月,便轉身離開了。

她沒有說去哪兒,我們也沒有問,這也許就是那時的好處,總覺得日久天長,總會再遇見,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其實是那樣地玄幻而短暫。

流芳走後不久,啓英的魂魄便飛了出來,在方廷的陪伴下,重新回複百花仙子的正身。

她依舊叫啓英,只是不再是一個凡人,而是高不可攀的神明,她歸天的那日我也在,我看見她身着華服,神采奕奕,作為天庭成員,她的穿着實在是耀眼奪目,連裙擺上都綴滿了閃爍的寶石,那時我在地上擡頭看她,很想問問她,裙子重不重。

啓英在半空裏沖我微微笑了笑,笑容裏帶着神仙的矜持和儀态,我怎麽也不能将她和生動的慧娘聯系起來。

但是想到她腳踹呈淺的事跡,倒不禁感嘆慧娘雖然柔弱,卻也承繼了幾分她的剛烈性子。

她微笑着,然後帶着她同樣綴滿珠釵的頭轉過去,重新回天庭上做她的百花仙子去了,那幾日總是落雨,我化為原身繞在秋千上的時候,常常在想神明與我們這些小妖,與凡間的那些凡人到底有什麽不同,啓英以凡人身份在人間歷劫時,也沒有因她神仙的身份獲得哪位的庇佑或是照拂,不還是落入一種非常難堪絕望的境地裏。

只是……她又讓我想到很久以前和昭月一起碰到的女子,她說「我決心殺死他的」的面龐和她說「他平日裏待我不錯……放過他……」的面龐交疊在一起。

神明落在凡人的境地裏時,總是安心做一個凡人,七情六欲,愛恨分明,而凡人在自己的境遇裏,卻常常企圖做一位神明,寬宏大量,普渡衆生。

人常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如啓英這般地位,自然已經是年壽比于日月,這場因一場口角而歷的劫,也許在她廣袤的生命裏只是極其平凡的一天,不知她會不會偶爾再想起一株曾為她落淚的花,曾傾盡所有綻放在她平凡的一天裏。

我依舊沒有修煉成仙的意志,在經歷一場兩場離別之後,更是覺得被人抽了精氣神,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覺得心裏總是酸酸的。

但是又很奇怪,我依舊沒什麽煩惱,依舊睡得香吃得飽,好像內心和軀體分屬于兩個個體,其中一個用什麽蓋住了洶湧的情緒,一味地沉睡、麻木。

我在岸邊躺了三天,看江裏的水或平靜或泛起浪濤,白天出太陽的時候,水面泛起層層疊疊的小山,在陽光裏像金子一般地炫目閃爍,落雨的時候,就在水面輕輕擊出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圓環,我看水的時候,就想起白淩。覺得水和她一樣,變幻,不可觸及。

後來我打算跟着昭月到月老祠去。我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傳說打動,在天上我只需再等十二天,便可去見白淩,母親也走了,她對四處行醫救人的家族使命孜孜不倦。

如果我不和昭月一起,那無明這裏只剩下我和景兒了,無明還會天天唠叨着讓我走梅花樁,給我灌輸人生道理。

我下定決心要和昭月一起,主要因為他說天庭上的吃食都非常精致,比如有桂花荷葉羹,紅棗枸杞雞湯什麽的,他說了很多菜名我都沒記住,只記得他說,“你別聽這些和凡間的菜名字一樣,其實可不一樣呢,就好比,凡間的用一道工序,天上的要用十道工序,那用的食材也比凡間的不知好出多少,你想想得有多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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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夢回,我常常被他這不着邊際的話饞得流口水,在我的想象裏,暗自在我最愛的燒雞上加了更香甜更美味的調料。

“天庭的菜式,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做不到。”昭月一邊搖頭晃腦一邊說,嘴裏還不停地發出聲音,似是在回味菜肴的美味。

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天庭的菜,貴嗎?”

“放心,記到我的賬上去。”狐貍拍着胸脯,他一直都這麽有義氣。

我又默默擦了擦口水,大放狂言地嘴硬道:“若是不好吃,我就将你打回狐貍原形。”

你看看我說的這話,作為一個小小蛇妖,我怎麽打得過上仙昭月,那時的我實在是單純地篤信了狐貍的話,堅信天庭菜的美味,才敢如此口出狂言。

無明為我寫了封引薦信帶到天庭,讓我可以月老祠謀一個小仙童的位置。

不過我可不是月老身邊的小仙童,而是月老座下的昭月的小仙童,我畢竟只是條修煉的小蛇妖,能有機會上天見識一下也是很難得。

不知道會不會像民間的那種戲本子唱的,大仙将他中意的小妖帶到天庭上做侍從,通常會把小妖變得小小的,藏在袖子裏,以躲過天上的天兵天将。

昭月大剌剌地将我帶上天時,我一臉羞澀地躲在他身後,用他寬大的袖子遮住臉,我不僅怕守門的天兵天将打量的目光,更怕他們會像我夢裏那樣大罵我這個小妖怎麽有膽量上天。

真實的情況非常出乎我意料,天庭門口就兩個天兵天将,我和昭月到的時候,其中一個正倚着天庭大門的一棵柱子睡大覺,另一個握着筆拿着一個破本子邊笑邊寫,那個笑模樣簡直跟我聽說了誰的八卦之後樂開懷沒有差別,我就那樣平靜地和昭月進了天庭,沒有任何的狗血橋段。

天庭的路比無明的院子還要繞,一路上都是仙氣缭繞,雖沒什麽景色,倒有一番空靈之感,走着走着,月老祠很快就到了。

黛瓦紅牆處有一木門,門上挂着一塊牌匾,上面沒有題字,門兩旁各挂着一幅字,右邊寫着「有情無情全在人」,左邊寫着「緣深緣淺不由天」,不是給人牽線搭橋的月老祠嗎?怎麽把什麽都推得這麽幹淨……

進去之後,是一個小小的院子,正對着木門還有一扇門,這門後別有洞天,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池子,裏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上均刻有名字,有的石頭上面纏着紅線,有的則光溜溜的。

池子旁還有些空間,栽了幾棵樹,樹上綴滿了大小不一的白色、粉色花朵,看起來極美,這其實就相當于是這裏真正的院子,院子一圈都是房間,門皆緊閉着,将池子圍起來。

不遠處,有個白胡子老頭正躺在一張榻上睡覺,旁邊的小桌子上有一個琉璃盞,裏面盛了幾顆粉嫩的桃子,昭月示意我不要出聲,在原地等他,我看着他蹑手蹑腳地走到白胡子老頭身邊,将桃子悉數裝進了袖子裏,然後趴在老頭旁邊,揪了一根他的白胡子。

“哎喲!疼死我了!”白胡子老頭大叫起來,睜開了睡眼,昭月在一旁捂着嘴偷笑,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我就知道是你這壞小子,看我怎麽罰你!”

昭月笑着沖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雖然我是一條無法無天,嚣張跋扈的小蛇,但那些性子只在我的地盤才顯現,我此刻就是害羞又膽怯的乖巧小清,沒有任何的壞心思。

我邁着小碎步挪到昭月身邊,不敢擡頭看那白胡子,生怕他會因為昭月的胡作非為遷怒于我。

“師父,這就是徒兒常跟您說的小友,清清。”

常跟他說的?最好是在說我好話。

我又擺出一副我擅長的怡顏悅色的面目,謙遜且自來熟地上前握住了那白胡子的手:“師父,我來了。”

白胡子愣了愣,然後笑道:“好孩子,吃點桃子。”

我看見他的嘴唇隐在白胡子下面,笑容慈祥,手指的琉璃盞裏空空如也,他又說了句:“吃點桃子。”

眼神轉到昭月身上,語氣嚴厲了些,昭月不得不從他寬大的袖子裏一個接一個地掏出偷盜成果,乖巧地放回去。

“老頭兒,原來你剛才是裝睡啊?”昭月一邊掏一邊抱怨。

“你這臭小子,放好桃子給我抄姻緣冊去!天天不着家,看我遇到你爹娘不狠狠參你幾筆。”

昭月摸了摸頭,讪讪地笑了,“得,師父,我這就去抄,你可別告訴我爹媽我又下凡去了,不然又得挨上好一頓罵。”他示意我呆在這兒,然後轉身進了院子其中一間房。

白胡子老頭又眯眼躺下,問了句:“怎麽無明送來的引薦信叫你黛因,我徒兒卻喚你清清啊?”

“小名呗,有什麽稀奇的。”說完覺得有些不禮貌,于是又這般那般編造了一番。

“你為什麽想來天庭住段時間?”

“天庭嘛,得道修仙大家都喜歡呗,主要也是聽昭月說他有您這位好師父,想來見識見識天上的大神仙,多伴在您這樣的高人身邊,就算是塊石頭,下了凡也能變塊寶玉去……”

叨叨咕咕,如此這般如此那般将他好好捧了一捧,論起誇人,我可是能出書的水平。

白胡子老頭果然非常受用,笑眯眯地用手一遍一遍捋他的白胡子。

“你既跟着昭月叫我師父,便安心在這裏住下吧,我這裏平日寂寥的很,慢慢習慣就好。”

他說完竟打起了呼嚕,難道在睡覺方面神仙也比我們小妖,比凡人睡得快嗎?這還有天理嗎?

百無聊賴的我見他睡了,悄悄跑到昭月進的那間房外,想偷看他在裏面做什麽,正想用老辦法舔窗戶紙,靠近才發現窗戶上鑲的都是五彩琉璃,這就是把我的舌頭舔破舔斷也看不見啊,我的手剛想推門進去,後面傳來一個聲音,“小丫頭,昭月在裏面做事,你就別進去了。”

我本以為他睡下了,冷不丁聽見他說話,着實将我吓一跳。畢竟在神仙的地盤,還是乖點好,不要造次,也不要放肆。

我只好趴在池子邊邊上看石頭,池子裏的水是金色的,淺淺的,我将石頭上的姓名讀了個遍,沒一個熟人,正看着,突然有根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紅線,在半空飛舞,似是在探頭探腦找些什麽,不一會兒的功夫,它突然認準了什麽,猛地紮進水裏.

我的目光跟過去,看見紅線一頭纏在一塊寫着「秦重」的石頭上,另一頭纏在一塊寫着「莘瑤琴」的石頭上,真是奇怪,這兩塊石頭原本相隔甚遠,紅線這麽一纏一繞,倒将兩塊石頭緊緊綁在了一起。

我心生好奇,很想把石頭從池子裏拿出來瞧瞧。畢竟隔着那不斷有波紋的金色水,實在瞧不真切,我回頭望了望白胡子老頭,他仍閉着眼,于是我便輕輕伸出了手想去撈石頭,誰知手剛碰到水就直接被震得飛起來,把我摔在了一棵仙樹上,還将我,還将我震出了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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