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偷草小人

次日,我穿戴完畢,正準備照計劃出門招搖時,白淩又推門進來,她手裏握着一只步搖,青色的翠玉如春天第一片變綠的葉子。

“這是……送我的嗎?”

白淩沒有答話,輕輕地将步搖插在我的頭發裏,然後說道:“清早有事出去了一趟,路過一家店看見這只青色的很配你,就買回來了。”

我從鏡子裏看向她,笑得眉眼彎彎,她看見我看她,轉過身去,說道:“別緊張。好好表現。”

她将我送出相府,我沿着秀珠走過的路緩慢地走着,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個細節,為了更加符合少女的身份,一千來歲的我挎着籃子,盡可能地回想我在戲臺子上看到那些角兒們的嬌憨天真的表情,也許是用力過猛,我總不斷感到有人在看我。

我走到一個叫賣豬肉大蔥包子的小攤前,一個小乞丐奔跑着撞到了我的腿,他哭着爬起來,祈求我賞他點什麽。

“小姐,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求求你發發善心,行行好吧。”

我低頭看着他的小手全是髒污,他的臉頰上盡是污泥,黑黑的看不出原來的模樣,又因為奔跑和哭泣,臉上又現出些紅色來,黑紅黑紅的,看着就很可憐。

我買了三個包子遞給他,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個幹淨,小攤主又為他倒了碗水,站着與我道:“這孩子實在可憐,一場火災将家裏大人全燒沒了,就剩他和他妹妹了。”

“你怎麽知道地這麽詳細?”我問他。

他明顯遲疑了一下,說道:“他總是在這邊兒乞讨,一來二去就知道了。”

我又盯着那孩子看了看,心中有種十分奇怪的感覺,我正準備繼續往前走時,那孩子拉了拉我的裙擺,說道:“姐姐,我妹妹生了病,昨夜一直高燒不退,你能不能幫幫我?”

我向來對他人的悲歡離合沒甚興趣,甚至有些冷漠,“怎麽幫你?”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住的地方看看我妹妹?”

我從懷裏掏出了些銀兩,“我有事,這些錢你拿着,給你妹妹看病。”

他接住了銀兩,卻依舊拉住我的裙擺,“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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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覺得好奇怪,那些銀兩難道不比我有用多了麽?但是腦子裏卻有個聲音說道,跟他一起去吧,跟他一起去吧。

他又擡起臉盯着我,我突然發現他的眼睛非常斑斓,讓人目眩神迷的,他笑了下,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我便跟着他走了,他拉着我穿街走巷,并不住地回過頭來看我,他的眼睛似乎有種魔力,看得人發暈,什麽都忘記了。

終于走到一座破敗的廟前,他示意我進去,“我妹妹就在裏面,姐姐,你去陪着她好嗎?我去找大夫。”

我覺得自己木木地點了點頭,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走了進去,廟裏沒有佛像,只有一個空空的供臺,我四處打量了一下,除了一些幹草和破舊的墊子之外什麽也沒有,我正想回頭,脖子突然痛了一下,如同針紮,又像被螞蟻咬過,不由得昏了過去。

“白青,白青。”我還未睜眼便聽到有人叫我,聲音很是熟悉。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木桶裏,水黑乎乎的,不知道放的什麽。

“白青!白青!”

我擡頭看去,是秀珠,她手上挂着鎖鏈,被關在一個鐵籠子裏,周圍是另外三個姑娘,均是我在畫像中看到的。

我想從水裏出來,卻覺得渾身酸麻,門響了一下,我示意秀珠不要作聲,又閉上了眼假裝昏睡。

“她怎麽還沒醒過來?不應該呀。”一個男聲道。

“等她醒了得好好收拾她,自不量力,她肯定是官府派來的,我路上便發現有人跟着,不過已經解決掉了。”這聲音略顯稚嫩,聽起來像個孩子。

路上有人跟着,白淩麽?還是她派了人保護我?白淩應該不會這麽輕易就被解決吧。

“醒醒吧你!”我正想着,突然一桶涼水澆了我滿身,我冷得不禁打起寒顫,睜開了眼。

我面前站了兩個人,一個男人身材高大,戴了個面具,另一個身材嬌小,像個孩子,他竟是那個小乞丐!

“說!官府派你來幹什麽的?”

“官府……什麽官府?”我裝傻道。

“別跟她廢話,直接上刑。”那個「小乞丐」說道。

“你真是不懂憐香惜玉。”面具男說道。

他說着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布包,展開來裏面是大大小小的銀針,當日是他偷襲了我?

小乞丐拿起一根銀針,向我靠近,一伸手,紮在了我的頭上,我不由得痛呼了一聲,順便不禁問候了下他的祖宗。

我随後又說道:“你這小癟三,虧了姑奶奶我發好心,你竟然這麽對我?你的爹爹娘親呢?你這有人生沒人養的東西。”

“爹爹娘親?哈哈,他們幾十年前就去世了,你好好看看我,我少說也比你年長幾十歲,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從沒見過有凡人跟我比歲數,“原來是個侏儒,你就是那采花大盜?你也配?你頂多是個偷草小人,你這身高能夠到花麽?真是笑死人了。”

他聽了我的話,反而陰恻恻地笑起來,突然又伸手将我的頭按進了黑水裏,我雖是一條小蛇妖,但是化為凡身後,一點兒神力都沒了,連我的本性也沒了,完全是個不能潛水的凡胎。

我在水裏喘不上氣,鼻腔難受地要死,我第一次感覺水是那麽地可怕,我以為自己要被溺死的時候,他又拽着我的頭發将我撈上來,我伏在木桶邊不住地喘氣,秀珠在籠子裏喊道:“別傷害她!”

面具男說道:“哦?你們認識?你這相府的大親戚怎麽會認識她?還說她不是官府派來的!”

“你這王八蛋,你給我等着,蛇女一定會來狠狠地教訓你,到時你就是跪在姑奶奶面前磕頭謝罪,你也難逃一死。”秀珠扒着鐵籠喊道。

“蛇女?哈哈,就是她來了也要被我關進籠子裏。”

面具男走到她旁邊的籠子,狠狠地扇了一個姑娘一巴掌,她的臉登時紅了起來,她捂着臉流下淚,秀珠又繼續罵道:“你們兩個殺千刀的渾貨,我一定要将你們倆千刀萬剮。”

她說完這句話,那面具男又開了另一個籠子,一腳踹向了一個姑娘,那個姑娘被她踹得吐了口血,暈了過去。

“你把我們千刀萬剮,我們一定會拉着你們五個陪葬,別仗着你身上有蠱,我不怕,你惹我們,我們就罰她們,到時我先将她們四個殺了,然後和你同死,可好?”小侏儒說道,臉上帶着惡心的笑容。

秀珠被他這副模樣吓壞了,躲在鐵籠一角,抱着腿不敢再說話。

他們是怎麽知道秀珠身上護主蠱的,看來他們并不簡單。

小侏儒又看向我,笑了起來,“你身上這簪子,是幹嘛的呀?”

我走時匆忙,什麽毒藥銀哨都沒帶。唯有簪子日夜随身,睡的時候放在枕旁,醒來就被我裝進懷中。

“你還給我!”我拼命在水中掙紮着,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上被綁了極重的鐵鏈。

“你能爬出這桶我就給你,不然可就歸我啦。”他獰笑着,讓我恨不得将他撕碎。

我怎麽掙紮都不行,那水和鐵鏈就像一床極其厚重的被子,沉沉地壓制住我,我第一次覺得應該強大些,再強大些,第一次恨自己的無能和輕敵。

我掙紮地累了,一點兒力氣也使盡了,那侏儒又走上前來,“官府究竟怎麽安排你的?他們叫你怎麽做?”

我示意他靠近,他果然靠了過來,我狠狠地在他臉上啐了一口,道:“叫我宰了你這小侏儒呗,哈哈哈。”

他被激怒,抓着我的頭發狠狠地向木桶邊上撞,我這人身實在經不起這麽折騰,于是我又暈了過去。

我這次應該并未暈多久,我猜測還是白天。因為這房間雖然非常昏暗,但還是有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我将整間屋子細細打量了一番,應該是間被遺棄很久的房子,到處都是厚厚的蜘蛛網和灰塵。除了我身下的木桶之外,有四個鐵籠,鐵籠都不是很大。

“秀珠,秀珠。”我輕輕喊她。

她聽見聲音擡頭看我,頭發散亂着,臉上黑乎乎的,“白青,你還好吧?”

“我沒事……”

“你怎麽也被抓了?你是不是偷着離開相府了?我都說了讓你多待一陣子。”她說着又嘟囔起來。

“你那日不是回相府了嗎,怎麽會被采花大盜捉住?”

“那日那個矮人裝一副小乞丐的模樣,騙我說他妹妹生了病求我幫忙,我就來了,誰知走到半路我便暈了過去,醒來就在籠子裏了。”

“你們三人呢?”我轉向另外三個姑娘。

那被踢了肚子的姑娘靠在籠子上緩緩說道:“那日我上街買菜,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小孩,就是剛才那人,他非拉着我說要到醫館去,無奈我便被他拉着走了,也是半路就暈了。”

其餘兩人皆是差不多的境況,看來他們二人分工倒是明确,先是那矮的扮作乞丐或是孩童,利用少女的同情心引她們上鈎,然後再将她們打昏綁到這裏來。

“你們可看見那矮人的眼睛?我來的路上看着直發暈。”我問道。

“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半路上走着走着就暈過去了。”

“我也是……”

“我也是……”随後兩人異口同聲道。

“怎麽辦啊?我們怎麽出去?”其中一個女孩害怕地哭了起來。

看來這兩人倒是很會因人而異,我記得我一直走到了廟前,那矮人的眼睛變幻莫測,十分駭人,應是不知什麽時候給我下了毒,奈何我身體素質過硬,到了廟前見我沒暈才又發針紮我。

如此一想倒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以為自己要耽誤正事了,卻剛好撞上了。

“白青,白青。”秀珠又喊我。

“怎麽?”

“你還好嗎?我們要怎麽辦呀?”她說着又要哭出來似的。

我沒有答她,頭上被紮的地方隐隐作痛,泡在水裏讓我不住地發抖,只要撐到晚上,撐到晚上,她便會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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