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戲碼唱了一半

我一夜未睡,坐在房間的門檻上看月亮,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圓,不知道昭月的姻緣冊抄到哪裏了,他真不應該回去,應該叫那白胡子老頭自己多抄抄。

看着看着我最後還是倚在門上睡了過去,睡覺應該是最快樂的事,不需要花費任何成本就能享受的快樂,醒來的時候睜眼看見了床簾,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床上來,外面還黑着,我本是面朝外睡着的,低頭看見床前擺了兩雙鞋,一雙是我的,另一雙……

我轉頭看看,白淩正在床裏睡得香甜,她還穿着一身夜行衣,看來是沒回東廂就來了這裏,我感到心裏十分充實,夾帶着一點兒輕盈的雀躍,又躺了回去,倚在她旁邊,美美睡了。

“起床了,懶蟲。”迷迷糊糊聽到有人說道。

“白青,醒醒,起床了。”她又說道。

我睜着惺忪的眼看她,她架着身子胳膊撐在我周圍,居高臨下地看我,我問道,“幾時了?”

“雞剛剛叫。”

“這麽早,我今天沒什麽事,讓我再睡會兒。”

“起來吧,帶你去看場好戲。”

“什麽好戲?”

“看了就知道。”

我慢吞吞地起來,擦了擦臉,束了個高馬尾,白淩一直坐在床邊看着我,盯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在屏風後換了一身便捷的衣服出來,她從床邊走向我。

“這裏,沒穿好。”

她伸手輕輕為我将系的亂七八糟的腰帶擺正,她站在我背後,雙手從我腰間環過來,不停地為我調整腰帶,我感到她的氣息很近,好像撲在我脖頸間,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腳底升上來,我真希望這一刻永恒。

白淩帶着我到了一處河邊,她領我在河邊一片樹林裏匿着,摟住我的腰飛身尋了一根粗壯的樹枝坐着。

此時天剛蒙蒙亮,清晨的薄霧如同一片輕盈的面紗将整個地平線罩住,那種沁人的露水味喚醒了我某種號稱久遠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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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聞得到嗎?這種野外的清晨味道,我每次聞到都會有種心安的情緒,我最近好像總是容易忘事。不過我會努力想起我們的初見的,把我們之前的故事一一說給你聽。”

我以往總不願探究過去,嘴裏高喊着我只要現在。但如今卻不知為何,白淩高呼只要現在的時候,我卻意外地念起舊來,或許是那過去與白淩有關。所以我不想忘,至于我自己的過去,無所謂了。

“如果你喜歡,我天天帶你來聞。”她笑道。

“那倒也沒有喜歡到這種地步。”我赧然。

靠在白淩懷裏,在樹上,多麽奇特的體驗,樹林裏很靜,這種高度又有種飄飄然之感,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不用去争什麽朝夕,不用去想成不成仙,怎麽退婚,只是靜靜地靠在一起,我就滿足。

太陽緩緩從一片厚重的雲層裏露出頭來,那股光亮在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着了火般的炙烈、瑰麗,日月、天地總是以各種方式震撼着人、妖,或者也震撼過神,它們自成一個體系,運轉,往複,神秘又美麗。

“你說的是什麽好戲啊?”我打了個哈欠。

“之前不是跟你說那三個姑娘失蹤的事兒嗎,是她們家人去報的案,官府一盤問,姑娘家人一概不知,我本來以為是那侏儒的餘黨,結果因為我前幾日太忙了,就派了我的暗衛打探。結果你猜怎麽?”

“怎麽?”

“一場監守自盜,自導自演的好戲,女孩根本沒失蹤,過幾日長豐城要例行人口普查,他們為了躲過官府檢查的說辭。”

“他們?誰?”

“女孩們的家人。”

“你是說女孩的家人謊稱女孩失蹤?”

“嗯,那日我正好在官府,我就說怎麽丢了孩子也不覺得他們着急呢,還以為是丢出經驗了。”

“他們為什麽這樣做?真令人費解。”

白淩看了看我,說道:“對于女人來說,有時候能好好活着也是一種特權。這三個女孩失蹤被人擄走,全城皆知,總會有些風言風語流出來,長豐城是一個極重視宗族榮譽的地方,女孩們的家人犧牲她們換得名聲保全,估計心裏還在想這是樁好買賣呢。”

“你的暗衛怎麽打探到的?”

“有一個女孩的媽媽在官府暈倒了,官府本來派人護送她回去,結果她醒來推辭不讓,我不放心就讓暗衛跟着,誰知道跟出這麽個消息來。”

“來了,有人來了。”我示意白淩往西邊看,大約有十幾個人一起往河邊走來。

“将這個戴上。”白淩從懷裏掏出一方白色的手帕,圍在我的臉上,“我用蛇女的身份通知了官府來收尾,将臉遮好,萬一碰上官府的,不至于洩露身份。”

“你通知了官府為什麽還要來?不來不就不會洩露了嗎?”

白淩看了我一眼,道:“我想看看那些人是否真這麽狠心。”

她說完這句話我莫名心裏一沉,轉移話題道:“得,這次官府又撿個大便宜。”

我将目光投向河邊,那三個女孩被堵住了嘴巴,綁住了手腳,有幾個男子正在她們身上綁石頭,樹林離河邊稍稍有些距離,聲音聽得不夠真切。

我看見其中有個女孩突然跪下來,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斷斷續續聽見她說什麽,「求求你」,「媽媽病了在等我」之類的話,領頭的是個男子,蓄了很長的胡子,手背在身後,冷漠地看着她,嘴唇上下開合,聲音很小,我沒有聽見說了什麽。

那個女孩還是不住地磕頭,河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石子,沒幾下她的額頭上就滿是殷紅。

“官府會怎麽收尾?怎麽還不來人?”

“以我對袁北望的了解,他不定派人在哪兒犄角旮旯裏躲着呢,等真沉河了再跳出來抓個人贓俱獲,他從不做沒有把握和損失利益的事兒。”

“你對他這麽了解啊?”

她聽了這話,回過頭來看我,“我不許你吃這種飛醋。”

“那你等會兒請我吃餃子吧,不讓我吃飛醋,吃香醋總行吧。”我笑道。

她的臉大半藏在布下,回應了我一雙笑意盈盈的彎月眼。

那三個女孩起初身上被綁滿了石頭,正要沉河時,人群裏突然有個男子站到領頭男子身邊與他耳語了一番,那男子聽了之後突然吩咐人将女孩們身上的石頭、繩索卸了,連嘴裏的布也拿了出來。

這是……改變主意了?

“我們能不能再近一點,我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行……”

我的腳傷還沒好利索,輕功還有些稍微力不從心,白淩從我腰間拿過我的鞭子,鈎住近些的一棵大樹,摟着我蕩了過去。

那三個女孩頭發淩亂,人群中走出兩三個中年女子為她們整理頭發,我聽見那個領頭男子說:“我也不願看你們死,但是你們也知道,我們王家、謝家、孫家百年清譽,不能因你們毀了呀!”

“可是我們什麽也沒有做,為什麽要白白送死?”一個女孩哭道。

“我相信你,別人會信嗎?那可是采花大盜,雖然他現在被捉了,但是他捉你們做什麽不是顯而易見嗎?

我可以相信你們,但是我扛不過鄰裏那些風言風語啊!就是祖宗在天有靈,相信也能理解我的這份苦心。”

“苦心?呸!”另一個女孩說道,“宗族把女人當人過嗎?族譜上有一個女人名字嗎?這也就算了,真不知道王家、謝家、孫家有什麽清譽可言。尤其是孫家,好不容易捧出個狀元,中了之後抛妻棄子去了京城,說出來真不怕人笑話。”

那個領頭男子聽了這話氣得吹胡子,“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被采花大盜捉一次膽變肥了是吧?宗族的事豈容你多嘴!”

“膽肥?我好不容易從采花大盜手裏逃出來,我母親病得在床上起不來還要被你們逼得去官府送她女兒去死,膽肥?我恨不得将你們一個一個全殺了。”

“鄉親們,你們聽聽她這話,還有些女子的樣子麽?真是留不得了。”

人群裏有男有女,皆對剛才的女孩指指點點。

領頭男子又說道:“你們不用沉河了,我準備了一只船,只要你們三人坐船離開,永遠不再回來,念你年齡尚幼,正是魯莽的時候,剛才的話我不跟你計較了。”

那女孩還想說些什麽,被身旁的小姐妹拉住了,她的額頭還在不停流血,我看着她高昂着頭,硬生生又低了下去,嘴張着,硬生生又閉上了。

頭先痛哭的女孩問了句:“真的?我們真不用死?”

“孫叔何時說過假話,還不謝謝我們孫叔?”耳語的男子上前。

三個女孩被按着上了船,我看向白淩,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問道:“怎麽是這樣了?”

事情的走向宛如話本一樣一個大反轉,他們這麽好說話?早這樣,開始幹嘛要綁女孩沉河?

我還沒反應過來,白淩拖着我說飛身下樹道:“走,回去。”

“這就回去了?你真相信他們這麽輕易讓女孩坐船走?”

“不信,我要去查查剛才說話的男人什麽來路。”

“那女孩們怎麽辦?她們現在坐上船了。”

“放心,河邊有官府的人,也有我的暗衛,我跟祁風說了,事情有變他會見機行事。”

“祁風?你從來沒說過。”

“暗衛之一,從小就跟着我了,你也沒問過。”

“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看看你一次能喝下多少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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