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解開誤會請上馬
我看着她,心裏一陣難過,歷劫果然是歷劫,嘗的盡是不能為外人道的苦楚,旁人只看到她的地位,她的潇灑,誰會知道她經歷黑夜的噩夢和無盡的被迫?
每一種榮光之下,都必然帶着不為人知的枷鎖。
“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裏,天涯海角,你願意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從此以後,只掃門前雪,再不必受人脅迫。”我看着她,眼神堅定。
她先是凝視了我一會兒,又轉身面對着牆不言語,過了片刻,又轉過來,手撫上我的臉頰,道:“臉上何時沾了灰塵。”
我那時便知她走不得,她身上有太多的責任,是她父親的女兒,是堂堂的相府大小姐,是百姓眼裏行俠仗義的蛇女,是秀珠至親的姐姐,甚至是一枚棋子。
獨獨不是她自己。
“餓了吧,陪我去吃早餐?”她問道,仿佛那些擾人的事都沒發生,仿佛如以往很多個我們出來看月亮的夜晚,只是天亮了,而已。
“好……”我上前牽住她的手,抓得緊緊的。
路上她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說清楚,她父親又為她擇了一個良婿,門當戶對,由不得她做主,她也是前天剛剛知道,那府裏的挂飾也不過是前天夜裏剛剛挂上去的。
“我還沒想好怎麽告訴你,就是怕你出去看見了,才讓人攔着你,我不想這件事你是從別人耳朵裏聽說,可最後竟還是……”
她看了我一眼,又說道:“無論如何,你再生氣也該來問我,怎麽能一走了之?昨夜,我差點……”
我自覺愧疚,急忙說道:“我不是一走了之,我只是心裏亂得很,出來走走罷了。”
她一邊将碗裏的馄饨撥到我碗裏,一邊擡眼問我:“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的東西可都在西廂。若是你不來找我,我今日自己就回去了。”
“怎麽?若我不來找你,你難道不會偷偷回西廂拿了東西就走?”
“當然不會,我……我至少也要同你吵上一架,将所有事情掰扯地明明白白再走,往日裏我看戲最讨厭那種,明明三言兩語就能解開的誤會,非要拉拉扯扯寫個十章八章,那樣的話本子,都是三流作家騙稿錢的,我見到一次就罵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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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見我一臉真摯,突然笑了起來,道:“你到底看了多少話本子,可看過什麽不該看的?”
我嘻嘻一笑:“倒是看了不少,該看的看了,不該看的便偷偷摸摸看了,說不定哪天我也寫場戲,不比人間那些酸腐的秀才差。”
她将湯匙遞過來,低眉淺笑道:“多吃點,我的大劇作家。”
我們之間短暫的誤會雖然解開,但我心裏還是不免十分沉重。
因為她并未跟我說接下來她打算如何,任我問東問西只搪塞一句,“相信我,我會安排好的。”
我想她應該沒想好要怎麽做,她身上有些關于家庭、父親的事我知道的不多,她也一直很少提起,我不敢再多說什麽怕給她壓力,能做的便只有信任她。
回去之後我便從西廂搬了出來,住進了品杏閣,她也不再回東廂,白日裏在相府,晚上就去品杏閣找我,現在回憶起來那時候的日子,雖然快樂,卻心驚膽戰。
我那時始終沒有問起她的計劃,只盲目地幻想她會處理好一切,然後陪我遠走高飛,那時的幸福就像是一顆熟透了的挂在枝頭的紅蘋果,看着十分喜人,卻有随時墜落在地上摔個粉碎的危險。
只不過,我品嘗的是那份香甜,而那岌岌可危和心驚膽戰,卻被她自己偷偷吞下。
住在品杏閣,倒是離秀珠近了不少,白日裏我除了練功,便是去看望秀珠。
她在品杏閣養這麽多時日,臉漸漸圓潤起來,面目整體還是明朗的。但眉間偶爾還是會浮現幾番愁雲。
“我以前只道寧姐姐幸福過我很多。雖然我知道她祖父母那樣冷酷,卻沒想到姑姑姑父竟是那樣。仔細說起來,倒是不奇怪,是我自己過于粗心,我确實很少見過寧姐姐同他們吃過幾頓飯,我住在東廂,也很少見姑姑去過,我只當寧姐姐會去後苑看她,可是寧姐姐這樣忙……”
“這些話同我說說便罷了,千萬別在她面前說,她在你面前裝得這樣好,就是不想你看到她的脆弱。”我說道。
“我知道。你可得對我姐姐好點,更好點,自從你進了府,我才見她臉上多了笑容。”
“這倒不麻煩秀珠小姐您來提醒。”我笑道。
“我是認真的。”秀珠說着,皺起了眉頭。
“我也是認真的。”
秀珠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擡了擡眉毛,示意她有什麽盡管開口說。
她猶豫了片刻,說道:“我已經決定了,等我身子養好了,便去青雲觀削發。”
“什麽?你可曾和你寧姐姐說過?”
她搖了搖頭。
“為一個男人,便看破紅塵,常伴青燈?還是為了那勞什子的名聲?”
“為了,我自己。”
我看向她,認真起來,她說道:“我雖養在深宅,可那市井裏的事知道的不少,天下男子如雲,都似那雲般飄忽不定,難以捉摸,能真心實意待人的我沒聽說過幾個。
以往我總想着,那都是別人的故事,或許我的就十分美好呢,現在我才知我錯了,我以為自己會是例外,便先入為主地給我遇到的普通的像雲一樣的男人鍍金邊,明明看見那是朵烏雲,還要假裝他是太陽。
實在太累了。像你和寧姐姐這般,于成千上萬的人裏遇見唯一,我現在看來倒像神話,世上可能只有你們二人這樣的佳偶,我看你們一定是有前世今生的緣分,實在羨慕不來。”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怎知你不會碰見佳偶?你才十幾歲,不能摔了一跤就從此再也不走路了。”
她搖了搖頭,又說道:“不。你聽我說完,我如今已想明白,我不該為了期盼未知的佳偶活着,我本就不是為了成家才來到這世上,是這個孩子,讓我想明白了,這世上就沒有誰離不開誰,更沒有女人離不開男人。常伴青燈,聽起來是寂寥得很,倒好過烏雲籠罩,在泥裏掙紮着過日子。”
“幼寧給你買了處宅子,就在這附近,你不必削發為尼也可以一個人好好地過日子。”
秀珠又搖了搖頭,她今日搖頭的次數,讓我不禁懷疑她是個撥浪鼓精轉世。因為搖晃的聲音太過吵鬧,被天帝罰下凡歷劫。
“我不能一直依靠寧姐姐,我也不想回我自己的家,我打聽過了,在青雲觀跟着師傅,能維持生活。”
“既然你意已決,我便支持你。”我笑着上前抱了抱她。
“我聽府裏的人說,姑父為寧姐姐訂的婚約……日子在下月,你們有什麽打算麽?”
下月……我怎麽不知道。
我松開她,搖了搖頭。
“她并不向我提起她的計劃,反正我想好了,若她爹非逼着她成親,我便去搶親。”我說着又掏出鞭子,在院子裏練起來。
我在品杏閣的很多個白天都這樣度過,只有發汗和練功才能讓我不去想那件事。
我相信她,無比地相信她。
傍晚的時候,白淩還沒回來,那時我正在內院坐着發呆,聽見外面吵吵嚷嚷,便出去看了看,原來是品杏閣突然湧進幾個穿黑衣服的人,品杏閣的管家正攔住不讓他們進,那幫黑衣的人見我出來,便問道:“可是白青姑娘?”
秀珠也聽着聲兒從院內走過來,我說道:“怎麽?”
那幫人中領頭的一個說道:“白青姑娘,是大小姐讓我們來這兒接你的。”
“接我?”
“是……”
“做什麽?”我疑惑道。
“這……大小姐并未明言,屬下只是奉命行事。”
我将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覺得懷疑,若有什麽安排,今早她走時應該也會跟我說一聲,白淩做事,不會這樣沒頭沒尾。
秀珠在一旁拉住我的袖子同我耳語道:“是不是寧姐姐安排好了,叫人來接你?”
那黑衣人又看了一眼秀珠,道:“秀珠小姐也可跟我們一同前去。”
他竟認識秀珠?我回身去院裏将祁風叫出來,暗中問他識不識得這幫人,他只搖了搖頭,又悄聲對我說:“屬下平日只跟着大小姐,相府人員繁雜,新來的也說不定。”
“你可有什麽物件證明?”我問道。
“物件……哦對了,大小姐給了屬下此物。”那領頭的人低頭在腰間摸索了一番,拿出了一個玉做的魚形的挂墜,我一眼便認出那是白淩的物件,今早我親眼看見她挂在腰間的。
我放下心來,示意管家,管家便讓品杏閣的侍衛退在了一旁。
“白青姑娘,秀珠小姐,我們走吧?”
“我也去麽?”秀珠問道。
“大小姐吩咐的。”
“那我先回房收拾東西。”秀珠說道。
“來不及了,秀珠小姐。”那領頭人皺眉道。
“哦,怎麽這樣急?”我看向他。
那人不敢直視我,只推脫着說大小姐吩咐的。
“我回房拿個東西我們就走。”我說道。
那領頭人見我語氣堅決,便應了,我快步回了房間,将銀哨、鈴铛放在懷裏,又從枕下拿了白玉簪子,輕輕摸了摸頭上的綠步搖,快步出了門。
她做了怎樣的安排呢?見到她我一定要抱怨兩聲,為什麽沒有提前打招呼,這麽倉促,心裏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又覺得輕快。
上了馬車,秀珠坐在我旁邊,笑道:“好日子終于來了,白青,你就心裏偷着樂吧。”
我沖她做了個鬼臉,心裏其實害羞得緊,便将臉側過去,煞有其事地将馬車窗的簾子撈起,假裝看風景。
馬車外,幾個黑衣人将祁風攔下,說是大小姐吩咐了,讓他就在品杏閣候着,我沖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放心,祁風本來眉頭緊皺,那黑衣人攔他時伸手抵住他胸膛,我看見他的手放在身側的劍上,他見我揮手,手才放了下來,但那眉頭依舊緊皺着。
馬車走得很快,我撩簾看了一會兒窗外,看得手臂酸酸的才放下來,轉眼看向一邊,秀珠在馬車的颠簸下睡了過去,馬蹄聲達達,有種前塵舊夢之感。
作者有話要說:
淩:喂,怎麽輕易上別人的馬車?要接你肯定是我本人來啊。
迷糊小蛇:額,我盤問了他很久的……都怪我這顆想跟你遠走高飛的心,55555555555
秀珠:你們別吵了,要吵去外面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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