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負氣出走遇方廷
我扶着旁邊的牆努力站起身來,頭昏昏漲漲的,身上冷極了,每挪着走一步就覺得渾身似被針紮了般的疼,天色昏暗,應該是剛剛暗下去,相府各處還沒來得及點燈,四處一片昏黑,看不清楚方向。
我摸了摸我的額頭滾燙,應該是白日裏發汗脫衣染了風寒,這不堪一擊的脆弱凡胎,我真是受夠了!
我每走幾步便得停下喘口氣,生病的滋味真不好受,在虛無山的時候我常常渴望生病。
因為那樣白淩便會衣不解帶地在我身邊照顧我,可妖生病哪像人似的,苦不堪言。
我就那般挪着挪着,憑感覺挪到了正廳門口,我倚着角落裏的柱子坐下,突然聽到不遠處有白淩的聲音傳來,好像是在尋我。怎麽,不久就要成親的人應該忙得很,找我這個閑人做什麽?
我坐在黑暗的夜裏,月亮此時升起來,我不再覺得它透亮可愛,只覺得它涼薄,它從來就不管世人正在發生什麽,只自顧自地亮着,如同一尊冰冷的神像,不近人情,冷酷驕傲。
我走到西廂的院門口,躊躇了一會兒不願進去,心一橫轉身出了相府。
我在街上如同游魂般踉踉跄跄,找了個角落坐着,街上處處是歡聲笑語,有成群結伴的孩童,舉止親密的情侶。
人間煙火,無一是為我亮起。
我坐得久了覺得屁股痛,就站起來,站起來的瞬間眼前發黑,又摔了一跤,迷蒙中有人伸手拉我,我一直垂着頭,并未看清楚來人,本能地将手遞了過去。等站定之後,暈眩結束,我才看見方廷眉頭緊蹙的臉。
“怎麽是你?”
我見他來,不免心中一驚,難道白淩歷劫要結束了麽?要怎麽結束?
他沒有回答,伸手探上我的額頭,有股子涼意從他的指尖傳來,好像透過皮膚沁到我身體裏,我瞬間感覺身上松快了不少,果然沒病就是好。
“多謝……”我說道。
“你若願意回去,我現在就帶你走。”我聽見他說道。
“回去?回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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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明那裏。”
我搖了搖頭,道:“我現在還不能走,她……你來做什麽?”
他看着我,嘆了口氣,道:“我在塵世盤裏看你如此狼狽,便下來看看。”
“哦。我沒事,你回去吧。”我淡淡說道。
“你确定?我知道,她要成親了。”
我不禁不耐煩起來,“我知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搶親便是。”
他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問道:“那你為什麽要走出來,不去找她?”
“為人傷情,總需要些時間來消化。”
“我們總為眼前人傷情。”他看着我道。
“是,但我相信白淩對我的那份情。今日,多謝了。再見。”我一邊說着一邊後退着走了,向他招手,他很快便消失在人群裏。
我還是沒有回相府,一方面,我不願面對那個已知的現實,另一方面,我不願意相信她會瞞着我去成親。
她到底為什麽瞞着我呢?我想不明白。
走着走着,擡頭一看,我竟來到了那日她帶我來看月亮的地方。
今晚月亮依舊大,月色很好,只是我身邊沒有那個陪我看月亮的人。
我踩着低矮的院牆,正想攀到房頂上坐着,誰知腿一軟摔了下來。
我聽見木門響動,房裏走出一個慈眉善目的婦女,還有一個梳着丸子頭的小姑娘。
“哎喲,姑娘,你沒事吧?”那婦女說着便過來攙我。
“沒……事……”我回答着卻有些心虛,畢竟是想爬人家屋頂來着。
“快到屋裏坐下看看有沒有受傷!”那小女孩也過來攙我。
“謝謝大娘。”我見那小女孩比我小不了幾歲,便如此稱呼道。
我進了屋,将褲腿一掀,果然青紫了一大片。
那大娘倒了一碗水遞到我面前,說道:“姑娘何方人士啊?怎麽半夜了還不歸家?”
“我……我沒有家。”我低下頭。
“怎……”她剛說了一個字,又合上了嘴,停頓了一下又說道:“唉,姑娘若是不嫌棄,今晚就在我這兒過夜吧,我們娘倆就這一間屋,但是擠擠還睡得下。”
“不用了,大娘,我自小便習慣了風餐露宿,大街我也睡得慣的,不麻煩了。”我說着便扶着桌子站起來,又道:“謝謝大娘。”
“哎,姑娘!”她見我要走,從床下的被子裏拿出了一個錢袋子,倒了些錢遞給我,“我也是苦日子裏過來的,姑娘,拿着吧,大娘的錢不多,只夠你吃一兩頓的,希望你別嫌棄。”
這凡間怎還會有這樣的人?明明自己住在簡陋的屋子,衣服上還打着補丁,還拿出錢來送給別人,我不知哪裏來的眼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好像終于為委屈難過找到了一個出口,所有情緒如同剛開閘的水傾瀉而出。
她見我哭得如此狼狽,又輕輕撫了撫我的背。那時,我想到了芙遠,我的母親,雖然我與她并不如世間母女般親近,但第一次見她時,她也是這樣安慰我。
我哭了一會兒,釋放完情緒,終于靜了下來。
大娘又說道:“姑娘,我看你還是在我這兒呆一夜吧,在外面睡不安全。”
我含着淚眼,擁抱了她,點了點頭。
我沒有和她們母女擠在那逼仄狹小的床上,也沒有睡在地上,地上都是泥土,我怕自己睡姿太差,弄髒了人家的被子,我将屋裏僅有的兩張椅子合起來,勉強搭了個簡易的床,大娘又給我抱了一床被子。
“萬一我是壞人呢,怎麽可以對陌生人這麽好?”我小聲嘟囔着。
大娘聽了我的話笑起來,“人總有識別同類的本領,你我都是這世間的可憐人,當然要互相幫助啦。”
那晚,我睡在那硬邦邦的椅子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睡得腰酸背痛,但是因為那份善意,我覺得心裏很踏實,哭得太久又加上之前生病,過于勞累,直接睡了過去,無暇再顧及其他。
一大清早,我便被木門聲吵醒了。雖然大娘輕手輕腳的,但我還是醒了,我将東西全都收拾好,大娘也準備出門做工,我再三向大娘道謝。
我剛踏出大娘的院子,便在拐角處看見了白淩。
我還沒想好要怎麽面對她,便出于本能地轉身,身後是個死胡同,我便又敲了大娘的門進去。
“怎麽回來了?”大娘問道。
“我……”我還未回答,敲門聲又起。
大娘将門打開,見到來人,大叫道:“大小姐,您怎麽來了?”
說着就将白淩抱住,似是十分親密的模樣。
我這才想起,她曾說過,這是她乳娘住的地方,那這就是她的乳娘吧。
“快來坐!快來坐!”大娘牽着她到桌子旁坐下,又趕緊燒了壺熱水,白淩坐在我的旁邊,并未說什麽,我也低頭看着自己的腿,不敢擡頭看她。
那小姑娘還沒起床,大娘走到桌子旁說道:“姑娘,小姐,你們先坐着,我再去打些水來。”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我的手不停地扣着褲子上的毛邊,不知所措,不敢擡頭。
過了一會兒,她将什麽放在桌子上,說道:“你的鞭子掉在了院外。”
我一摸腰間,果然不在,應該是昨夜摔下牆頭的時候掉的,天色昏黑,我也沒在意。
我「哦」了一聲,便伸手去拿,我剛伸出手去,她便一下捉住了我的手臂,“怎麽受傷了?”
我這才看見我的胳膊上也是青紫的一片。
“沒……沒事……”我說着将胳膊收回來,她抓得很緊,我便用力扯回來。
“來喽……”大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她這才松了手。
大娘在桌子旁坐下,問道:“大小姐,怎麽清晨來這兒做什麽?”
我聽見她笑道:“沒事,就是随便走走。”
我依舊盯着地面,不敢擡頭,心裏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鼻子裏又酸酸的,只想趕緊逃離。
“小姐,這些還給您。”大娘說着走到床那兒,摸索着掏出了個布包,遞給白淩道:“這是您從門下塞進來的吧,我想着我們孤兒寡母的。除了您還有誰會送這麽多錢來呢,您收回去吧,我們平時清貧慣了,也用不到這麽些錢。”
“給了人家的東西,怎麽能再收回去?”我聽見她說道。
我聽她這話,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對我說,還是對那大娘說。
“大小姐,我知道您對我好,但這些錢我實在是不能收啊!當時我在相府的時候,老爺太太都對我那麽好,我是個懂感恩的人,您給我的夠多啦。”
她說着便将那布包遞到白淩手裏,推搡了半天,白淩卻問道:“這是?”
“哦,你說這位姑娘啊,昨夜裏她在門口摔了一跤,我看她實在惹人憐,便讓她在這裏過了一夜。姑娘,這是我曾經的小東家。”
大娘對我說道,我依舊不敢擡頭,就只應了聲,又道:“大娘,多謝,我先走一步了。”
然後低着頭走出了院子,踏出門的那一刻,我只覺得有道炙熱的目光落在我的後背,燒得我難過。
我剛行至拐角處,她果然追了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道:“聽我向你解釋,我昨天找了你一夜,你不是愛我生生世世麽?怎麽如今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我被她這話激得又是鼻子一酸,沒說什麽,眼淚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她見狀,将我擁進懷中,緊緊抱住我,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應該全都告訴你的。”
我聽了這話,便哭得更大聲了,緊緊靠在她懷裏。
我拖着鼻音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她一邊拍着我的背,一邊說道:“所有地方我都找遍了,我還去了那日你說喜歡聞清晨氣息的樹林,還去了望月亭,還去了很多很多我們一起去過的地方,可我怎麽也找不到你,後來我想到了這裏,這裏這麽遠,你又生了病,我不能想象你是怎麽來的……”她說着有些哽咽。
我從她懷裏出來,擡頭看她,她一夜沒睡,眼下有些發青,頭發也淩亂了些,衣服還是昨天白日裏穿的那身,我又低頭看她的鞋,上面沾滿了泥污。
我的淚便又流下來,“為什麽要騙我?”
她伸手替我拭掉臉上的淚:“我不想騙你,只是……只是沒想好要如何跟你說。”
“可那日你不是說,與袁北望的婚約推掉了麽?”
她的手松開我,道:“是推掉了,可他,又為我定了另一樁婚事,袁家已沒,自然會退,并非遂我心意,而是趨利避害罷了,我從來都是他手裏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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