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相府的貴客?

不知過了多久,房內燭火俱滅,白淩從房間裏走出來,輕輕将門合上,坐在我身邊。

“你跟她說孩子的事了嗎?”

她皺着眉點了點頭,“早晚都要說,長痛不如短痛。”

“你将吳辛放走……其他事都安排好了麽?”我看向她,她并不看我,只将我的手握住,道:“你會陪我一起老去麽?真想看看你白發的樣子。”

“當然會,我現在也是凡人。”

她擡眼看我,一雙眸子目光灼灼,“一起老去……真好……”

“什麽?”我沒有聽懂她的意思,她卻站起身來道:“我們再住一夜便回相府了,秀珠她……要在這裏靜養。”

“她自己一個人?你當真放心?”

“祁風會在這裏守着,明天我将小梅也送過來。”

我點了點頭,起身握住她的手。

那時我沉在與她的情愛中,一心紮在甜蜜的愛河裏,并未細想那些沒頭沒尾的莫名其妙的話,回過頭來想想,她其實早有打算,早有安排,我之後經歷的所謂巨大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對自己的怨恨,我恨自己那麽自私,什麽都不了解,就膽敢肆意地、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給我的一切。

對幼寧那時候是,後來對上仙白淩也是。

回到相府之後,她照常白日裏忙得不見人影,晚上卻出現在我的枕邊,那些日夜,我偶爾會被她發噩夢驚醒,她在夜裏哭濕整個枕頭,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摟住我。

當我問緣由,她卻不願開口,有時會說一兩句,關于殺死那個喝醉的男人的場景,她發夢坐起來時,我想去抓她的手,希望給她一些慰藉,她卻不準我去握,只叫喊着,“血,血,全是血,別碰我!別碰我!”

我只能緊緊地抱住她,小心地吻她的淚,我那時才明白,這麽多日子裏,她終于将真心交付于我,她獨自醒來的床邊,終于真正給我留了一個位置,她因發夢滿汗淋漓的額頭,終于允許我去觸碰。

她終于展開層層的荊棘,讓我切實地一步一步走進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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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發夢的那些夜晚,我們兩人都毫無睡意的時候,便會爬到屋頂上坐着,月亮很大,遙遙端坐在墨藍的天空,屋頂就像是唱戲的戲臺,她若是白娘子,我便是那永世追随的小青。

但不同的是,我們的劇情裏沒有許仙。因為在他們相遇之前,我已使盡全身力氣功夫,牢牢占據住她的眼。

“我一直睡得很少,因為總是不斷地做同一個夢,醒來了便很難睡去。”

我躺在她的腿上,她的手輕輕撫摸我的發,聲音從我上方傳來。

“和你共眠的這些夜晚,雖依舊發夢,卻心安了不少。”

“若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我笑道:“當然能一直這樣,等你成仙,我們就回虛無山去,好不好?等到那時,我們便日日過着這樣的日子。”

“你……很想回虛無山是不是?”

“對啊……”

“虛無山……是什麽樣子?”

談起虛無山,我便興高采烈,自顧自地說了好多關于我和白淩的事,她靜靜地聽着,偶爾微笑一下,她緊緊握住我的那只手,以往總是冰冰冷冷的,那夜卻發了汗。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卻是在西廂的房裏,身邊空無一人,我神經敏感地嗅到一股失落的氣息,起身胡亂抹了把臉,便準備擡腳往東廂去。

還未出西廂的院子,突然從樹上閃下一個暗衛攔住了我的去路,我記得他,他接替了祁風為白淩辦事,怎麽……守在我的院門口?

“你怎麽在這兒?為何不讓我出去?”我皺眉道。

他沒有說話,低着頭,作出一副阻攔的姿态。

“是大小姐吩咐你在這兒的?”我問道。

他蒙着面,看不到神情,輕輕點了點頭,并不擡眼看我。

“發生了什麽事?”我說着便掏出軟鞭,這樣阻攔我,一定是出了什麽事。

他也當即掏出佩劍,佩劍的光很冷,刷的一下映在我的臉上,我的好奇如同一顆雪球越滾越大,使軟鞭與他纏鬥了一番。

正打着,白淩推門走了進來,見我二人如此,厲聲喝止住了暗衛,道:“我只說攔住,讓你用劍了麽?”

暗衛聽了當即将劍一扔,俯首跪了下來。

“他……也沒傷我,發這麽大脾氣做什麽?為什麽……要攔住我?”

她牽着我往屋內走,眼神閃爍,言語間推辭說是相府來了貴客,四處游賞,撞上了不方便。

白淩說的,我什麽都信,但我還是好奇了一番,招待到如此地步,是什麽貴客?

她那日異常地沒有走,要知道,白日裏她總是忙得不行,我沒有起疑心,反而歡天喜地地慶幸她在百忙之餘還抽空來看我。

她進了屋子,拿着她常看的一本書坐在桌子上看,我百無聊賴,便開始整理我的東西,把昭月的鈴铛和方廷的銀哨同我那些瓶瓶罐罐的藥整理好。

她見我收拾,便湊過來問我,“我死那天,是不是就意味着白淩歷劫結束了?”

我聽她這麽問,心裏陡然起了一絲波瀾,我驚覺于一個現實——她會死,歷劫會結束。

我點了點頭,感到酸楚。

“那到時你怎麽辦?”她又問道。

“我吹響這個哨子,方廷便會來接我,到時我就可以恢複妖力了。”

“這個鈴铛是做什麽的?”

“這是昭月送我的,嗯……相當于一件聯絡他的法器吧。我仔細想了想。”

“這個哨子必須由你來吹才有效麽?”

“應該不是,誰吹都是一樣的,之前這個哨子丢過,被凡間小兒揀去吹了,方廷也照樣現身了。”

“哦……”她沒再說什麽,又低眉去看她的書了。

她一直在西廂呆了一整天,次日清晨才離去,我早早地便醒了。

雖然我睡眠極好,但是我的好奇心更勝,我向來就是那種不讓我幹嘛,我就偏想幹嘛的不乖人士,白淩明明很了解我的,以往在虛無山的時候從不為任何事吊我胃口,她知道我的好奇心就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旦有風,便飛得哪裏都是。

只是她今日怎麽忘了這茬……

我巨想看看那貴賓什麽來頭,長什麽樣子,我只是好奇而已,只要偷偷看上一眼就行。

為了戲演得逼真能騙過門口的暗衛,我硬是吞下了一顆發汗丹,發汗丹吃了會滿身起汗,皮膚變紅,如同染了風寒之後的發熱一般。

但并不會讓你發熱,只會狂出汗而已,這麽絕頂的好藥,是我自己配制的,有點不好意思說,偶爾,在虛無山想偷懶的時候用用……

我吞下之後,便裝作步履蹒跚的樣子,到院門的不遠處裝作腿軟,癱在了地上,大聲喊着,“救命,救命!”

那暗衛果真被我吸引了過來,看着我癱坐地上的樣子不知所措。

“白姑娘,你怎麽了?”

“看……看不出來麽?”

“我這就去找大夫。”他剛轉身要踏出去,又轉身回來道:“白姑娘,你不就是大夫麽?需要什麽藥,我叫人去取。”

我在心裏不禁佩服他的愛崗敬業,若人人都像他這樣,社會應會很和諧。

“你難道沒聽說過,醫……不自醫麽?”

“可大小姐吩咐過……”

“你難道要看着我死麽?”

他這才被我打動,嘆了一聲離開了。

我見他離開,便站起來,出汗出得我全身燥熱,便将外衣全脫了挂在樹上,上前一推院門,竟從外面鎖上了。

到底是什麽貴客,我竟這麽見不得?

我想着便爬上了樹,坐在樹上向外一看,入目皆是紅色,連樹上都挂滿了紅色的絲縧,好不喜慶,這麽大費周章,難道是人間的皇帝來了?

不對,迎接皇帝怎麽會用紅色,而且民間的皇帝不都是微服私訪麽?不會這麽大張旗鼓吧……

我越來越好奇。

我踩着樹枝越過牆頭,突然看見那暗衛正帶着人朝這邊來,他竟這麽快?

我慌得趕緊尋了處草地跳下來,悶着頭向反方向跑,跑着跑着一擡頭不知到了何處,平日在相府,我只去過正廳和東廂,相府後面的庭院從未涉足過。因為那是白淩父母和祖父母住的地方。

我慌不擇路,路上不停地躲閃丫鬟侍衛。畢竟白淩不讓我出門,肯定有她的用意,我跑着跑着便跑到了一處花園裏,遠遠看見白淩和她父親向這邊來,心虛地緊,閃身躲進了花園的假山裏。

他們的談話聲越來越近,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他們應該不會發現的,誰會朝假山裏來呢。

花園裏有個人造的小型瀑布,水流嘩嘩,他們的對話聽得并不真切。

我聽見白淩那爹說道:“之前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沒有聽見白淩說什麽,卻聽見他發怒道:“如今府裏已經布置好了,可由不得你再胡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西廂裏的事趁早給我收拾好!”

西廂……

我不由得偷偷探頭看了看,他們二人背對着假山,丞相說完便走了,白淩呆站了一會兒也離去了,我從假山裏出來,剛轉過拐角,突然看見了西廂院門口守着我的那個暗衛,我連忙躲在牆角一個大花盆後面,有兩個丫鬟走過來,站在花盆前說閑話。

其中一個說道:“相府最近辦喜事,以往有什麽喜事,主子就會打賞下面的,真是太好了!”

另一個潑冷水道:“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看大小姐成親應該還早呢!如今人家只是送了聘禮來,老太太那邊,肯定會好好選個良辰吉日,急不得的!”

大小姐,成親!

我只覺得血朝頭上湧,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那丫鬟又說道:“不過,我倒是聽說大小姐在西廂可養個佳人,天天晚上都去,這親,恐怕難成。”

“你懂什麽呀!大小姐看似是家裏獨苗,可哪件事不是老爺說得算?若是老爺要她成親,就是與街上的傻子,她恐怕都得同意!”

“你說什麽呢!怎麽能用這種比喻,被人聽去了,往上面一告,你小命不要啦!”

“真的!我跟你說,我剛從花園那邊過來,老爺小姐剛剛就在那兒呢!老爺說兩句話,小姐連頭都不敢擡!她怎麽敢不聽老爺的話!”

後來她們在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清了,只覺得渾身冰冷,好似掉進了冰窖裏,可那心卻炙熱得很,臉也滾燙,又冷又熱,好不難挨,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就那樣在那牆角坐到了天黑,途中又難受着昏睡了過去,再睜開眼天已黑乎乎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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