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一哭二鬧三上吊

“說啊!你們交易了什麽?”秀珠大叫道。

白淩只冷冷地坐在桌子後,沒有應答,吳辛也沒有回答她,她氣得走了過去,一下将桌子上掀翻,桌子上的茶水、杯盞灑了一地。

“讓我猜猜看,我表姐說她可以放你一馬,留你一命,但你必須要娶我,是不是?”

吳辛點了點頭,仍沒有說話。

“于你而言,娶我就這麽讓你難過麽?連裝一下的謊話都不願意說?現在又一幅家裏死了人的表情,說話啊!”秀珠叫道。

我雖知秀珠是平日驕縱慣了的性格,卻從未見過她這麽發脾氣。

“好啊,你不說,我來說,你接近我別有目的。好,我可以理解,我接近你也有目的,可你說高攀不起是什麽意思?

我是多麽不堪,身上竟找不出一個優點讓你來愛我,還要找一個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高攀不起?我一個無父無母的、寄人籬下的、臭名在外的殘花敗柳罷了,高攀不起?我算是明白你有多嫌惡我了。”

秀珠用力地哭着,說話時,額頭上的青筋凸起來,我走過去,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遞過去,道:“何必輕賤自己?”

她卻打掉我的手帕,盯着我道:“如今連你也在看我的笑話吧,我同你說過的那些我的兒女情長,現在看來就是一場巨大的笑話。”

“我沒有……”

她又轉頭看着白淩道:“我從來愛你,敬你,我是想有一個家。但是我不想我的家是你從背後操縱的,從小到大,我要什麽你都讓給我,是看我可憐吧?

看見我無父無母,你卻家庭美滿,便想來施舍我?當我天天讨人的嗟來之食慣了麽?什麽都不挑?我是要同吳辛成親,因為我愛他,可我不要他與我成親是因為和你的交易!”

秀珠說着又随手撿起一個茶杯向白淩扔去,我當即用軟鞭将它擋住,卻沒有抓緊,茶杯在她面前墜地,碎片四處飛揚,我以為她會躲開。但是她沒有,一塊輕巧的碎片飛得很高,劃破了她的臉頰。

我上前攥住秀珠的手臂,氣沖沖地道:“你的大小姐脾氣夠了麽?拼了命要與他成親的人是你,旁人為你的願望鋪路,将路砸了的也是你,你可曾想過,這一切的原因在于他一直都未愛過你,是你自己沉迷于想象中不願出來,如今現實擺在你面前,你倒沒有勇氣接受過去那個眼盲心瞎的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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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地上,頭上精心戴的釵子有些松散,發絲淩亂,冷笑了一聲:“如今,全成我的不是了。”

說着又奔出門外,木門被她重重地摔了一下,發出驚人的巨響。

“還不快追?”白淩看着吳辛說道。

吳辛應是從未見過秀珠的這一面,呆呆地坐在一旁低着頭,一言不發,聽見白淩的話才站起來跑出門外。

我趕緊踏出門去,叫祁風送些膏藥過來,然後拿過一旁的絲帕,仔細查看她的傷口。

“為什麽不躲?”我的語氣裏帶了些怒氣,既是氣她明明有能力躲閃卻硬撐,又是氣自己沒有擋住那碎片。

“她正在氣頭上,秀珠的脾氣,讓她出出氣就好了。”

“出出氣?為什麽要她在你身上出氣?你能護她一時,還能護她一世麽?”

白淩沒有回答,低垂眼眸,我以為是我話說得重了,便語氣軟下來,問道:“你與吳辛,交易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我放他一馬,他與秀珠成親。”

“真這麽簡單?以他的為人,怎會同意?”我懷疑道。

“人當然覺得命最重要,門外那麽多侍衛,他不同意也走不出這屋子。”

“你知道他的為人,為什麽還要逼他娶秀珠?”

白淩沉默了一下,說道:“你也看到了,之前秀珠那麽信任他,愛他,旁人說什麽都聽不進去。我當然不想她跟着吳辛這樣的人。

但我想她快樂,我很久都不知道自由是什麽滋味了。所以我知道能順遂心願自由選擇有多麽地珍貴,即使那個選擇很可能是錯的。

我本打算,将我的暗衛分一些去秀珠那裏,這樣等她自己認清吳辛的為人時,心裏受傷就罷了。

反正人的心總會有疤痕,只要身上沒受傷就還有餘地,我還以她的名義在這附近購了一處小宅,她很喜歡這裏,到時候她不至于沒有去處。”

“你都為她安排好了,聽起來,倒像是在安排後事。”

我冷冷地說着,她這些時日一直有點異樣,我察覺到了,卻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麽。

“你想多了,我只是……”

她還沒說完,祁風拎着醫藥箱走了進來,大聲說道:“大小姐,不好了,秀珠小姐跳河了!”

白淩當即站起身來,急沖沖地向外跑去,我從祁風手裏接過醫藥箱,也跟在她身後跑去。

遠遠便看見池塘邊上有兩個濕淋淋的人,秀珠正躺在吳辛懷裏,白淩奔過去将他推開,輕拍秀珠的臉喊她,我将手探上她的脖頸,氣息均勻,應該沒事,只是最近孕期營養不足又情緒起伏過度,受到驚吓暈了過去。

祁風在後面叫來了幾個侍女,将秀珠扶回房間換衣服去了,白淩轉臉對吳辛說道:“你暫且呆在這兒,這裏很安全,等她醒了再說。”

“我……還要和她成親麽?”

白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仍覺得高攀不起?”

“不是……”

“是否與你成親全憑她自己做主。”

“那我們的交易……”

“下一步需要你做什麽,我自會通知。”

她說完便拉過我走了回去,我心疼她臉上的傷,一心只想先處理她臉上的傷疤,沒有多問。

白淩将秀珠安排在她旁邊的屋子裏休憩,我和她住一個屋子,塗完藥膏我不放心,又叫祁風去抓幾種草藥,重新配藥,擔心她臉上留疤。

“這段時間可能會癢癢的,你可別撓。”我皺着眉說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說,留疤也沒關系。”

“什麽留疤也沒關系,有疤多難看啊!”

“你難道是只愛我這張臉麽?”她擡眼盯着我。

“當然不是!不想你受傷而已。”我對她的問話有點詫異,又有點氣惱,這麽些時日過去了,我的真情實意覺察不到麽?

我帶着賭氣的語氣說道:“就算是神仙,也終會容顏衰老,若我只愛你那張臉,怎麽會願生生世世同你在一起,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肯定會有比你更精致美麗的臉,難道我要見一個愛一個麽?”

她見我認真起來,又說道:“你見過比我更精致美麗的臉了?”

我回答道:“那倒沒有。”

她一邊倒茶一邊對我說道:“我不覺得疤痕有什麽,于我而言,不過是一段時光留下了明顯的印記,我說人的心總要有疤痕,是因為我知道,我們總會受傷,就算傷口用了再好的藥,痕跡總是淺淺深深,不複如初,雖然疼痛不再,但苦痛和傷害永不會消失。”

“我不會讓你再受到任何傷害和苦痛的。”我上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冰的,我聽見她說道:“我只求你別忘記我,白青。”

她的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發,接着說道:“比起忘記苦痛,我更願意深深記住,苦痛并不可怕,我把疤痕當作是對我經歷苦痛的獎勵。比起忘記不快和憂愁的殘缺的快樂,我更願完整地體會酸甜苦辣,百味人生。我的酸苦辣都嘗盡了,唯剩下甜,于是你來了。”

我擡頭看她,我第一次看見白淩流眼淚。在我的印象裏,她仿佛做什麽都一副游刃有餘的沉穩模樣,臉上沒有一絲波瀾,她會對我微笑,卻從未對我流淚。

我不禁站起身将她擁入懷中,頭靠在她頸間,緊緊地擁着她,恨不得就此合為一體,鼻腔內充滿了屬于她的氣息,使我感到一絲的心安。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我說道。

我感到她的手放在我腰間,又緊了幾分。

白淩派了侍女在秀珠的房內,怕她醒來有什麽需要,她剛醒來,便有侍女跑來通知白淩,說秀珠小姐醒來什麽也不肯吃,藥放在床前涼了也不肯飲下。

白淩聽了侍女傳來的話,立刻去了秀珠那裏,我也跟着去了。

秀珠正躺在床上,眼裏失了光彩,嘴唇幹涸得起了皮,像極了太陽暴曬後龜裂的土地。

侍女又端了碗新的湯藥來,白淩一手接過,坐在床邊遞給她。

她拿起勺子輕輕攪動,攪得溫度差不多舉到秀珠面前,秀珠轉過頭去,還伸手一推,将她的胳膊推走,面朝裏躺下了。

白淩這才發話:“把藥喝了,對身體好。”

然後站起來看着我,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看着她,不禁覺得她可愛異常,原來世間也有她搞不定的事,原來她同我一樣不懂得如何安慰別人。

我故意走到床前,對着白淩說道:“哎喲,都說了讓你別來,你臉上的傷還沒換藥呢,那瓷片割得那麽深,肯定要留疤的。秀珠那麽懂事,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說着,我拉着她走了出去。

“她會乖乖吃藥麽?”走出去她問道。

“會……”我笑道。

“你怎麽這麽篤定?”

“你說的嘛,秀珠的性格,出出氣就好了,不過現在她肯定拉不下面子見我們,再等等,她肯定就會好的,她不為自己着想,也會為肚子裏的孩子着想的。”

白淩聽了我的話,放下心來,道:“但願如此。”

我本以為只須幾個時辰,最多一兩日,秀珠便會想明白這其中誰是真心為她,誰是不必去愛的,可我沒想到,秀珠竟然在第二天偷偷在房中上吊了。

我和白淩走後,秀珠将侍女支了出去,我們只想着她或許只是需要時間和空間來弄清楚,卻沒想到她竟會做出這樣的傻事。

侍女在門口候着,聽見了房間裏傳來椅子倒塌的聲響,便趕緊推門進去,結果門從裏面被關上了,于是她趕緊跑來找我和白淩。

我們把門打開的時候,一根繩正挂在房梁上,上面沒有人,秀珠在地上躺着,身下全是深紅的血跡。

她不吃不喝兩天,體力早耗完了,沒踩準椅子摔了下來,不幸中的萬幸。

還好發現的時間不晚,我唯剩的兩顆萬全丸都在她表姐的「逼迫」下用在了她身上,她沒事,孩子卻沒留住。

“昨天有誰來過麽?”白淩問侍女道。

“有個好像叫吳……吳辛的來過,我聽秀珠小姐這麽喊的。”

白淩聽了,立刻轉身回房拿了劍,沖到吳辛的屋子,一劍戳到他肩上,叱問道:“你同她說了什麽!她為何會上吊?”

吳辛沒有還手,只神情落寞地說道:“我說要對她負責,她拒絕了我。”

“我說沒說過,你們倆的事全由她來做主?如今竟鬧成這樣,你走罷!今天我便告訴丞相将你殺了,官府那邊侯大人自會打點好,我放過你,不是因為秀珠,而是因為那日你與顧采芷的密謀沒有傷及無辜,若是有任何平民百姓因你而死,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走不出這裏半步。好自為之。”

白淩說完便走了出去,吳辛只低着頭捂着傷處不言語,我又跟着白淩到了秀珠那裏。

秀珠悠悠轉醒,見了白淩便摟住她泣不成聲,“我以為我死了!寧姐姐……”

“沒事,不要怕,我在這兒。”白淩輕輕地拍她的背道。

秀珠過了一會兒終于平靜下來,說道:“昨日他又來找我,責任道理講了一堆,偏偏沒有我想聽的,越想越覺得我該去死,沒有顏面活在這世上了。”

她說着又低聲嗚咽起來。

“顏面是什麽重要的東西麽?你怎麽舍得丢下寧姐姐走掉?”白淩輕聲說着。

我不想打擾她們,輕輕從房間裏退了出來。

我獨自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月涼如水。實際上,我也不懂親情是怎麽一回事,我和母親相處的時光甚少。

雖然親近,卻又覺得相隔好遠,就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牆,讓我摸不到她,凡人談生死色變,故而珍惜時光。

我以前不覺得,反正我們小妖能活很久,我總是對時間沒有概念,任它走,随它流,但是此時我卻想多陪人間的白淩久一點,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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