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雷刑禮畢蛇躲藏
我在白淩雷刑前一天同昭月上了天。在上次上天經驗之後,我再來到南天門只覺得異常放松和熟悉,就好像回老家一樣。
我還從觀生海的集市上給看門的小将帶了只毛筆,他起初一再拒絕,在我熱情地贈送下警惕地接過去,又再三說道:“你可得給我寫個字據,證明你我是朋友間友情往來,不是什麽行賄受賄!”
我回到月老祠,白胡子老頭不在,據昭月說是到蓬萊修習仙法去了,奇怪,我以為像他這樣的人物,應當是守着一個金飯碗過一輩子,昭月聞言笑道:“天上哪有什麽金飯碗,越是年紀長些的神仙越是勤奮地修煉。”
“為什麽?”我問道。
“因為神仙也同凡人一樣,會老去,會在各個方面不斷衰弱。所以要不斷地修煉,直到找到合适的下一任繼承人。屆時便可雲游四方,直至駕鶴西去。”
“神仙也會老去?也會死?”我叫道,昭月這番話大大打破了我對神仙的幻想,我原以為神仙都是不老不死的,還有天大的神通。
“你在人間看的那些話本子,都是凡人自己想象出來的,神仙和凡人一樣,有七情六欲,會老會死,只是比凡人多活些年歲罷了。”
“其實也不一樣……”我小聲嘟囔道,“神仙好歹會些技法,在很多時候都游刃有餘……”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人間的話本子總愛寫神仙談情說愛,等你真正到天庭就知道了,壓根沒空。”
“大聖也會老,會死麽?”我問道。
“他和我們不一樣,應該不會吧,我不知道。”
昭月回到月老祠便開始進行他那無聊的工作——撈繩子,抄名單,我此次提前來天庭是有目的的,我總聽方廷他們提到塵世盤,還說在那裏面看見我,我想知道我母親與白淩的母親之間發生過什麽,不知道塵世盤裏可不可以看見。
我趁昭月進屋子之後溜了出去,說起來我對天宮甚不了解,活動路線好像只有月老祠,天宮雲霧缭繞,壓根記不得路,我只好一路走到南天門,去尋我剛結交的小将。
我将來龍去脈三言兩語與他一說,他停下筆托住下巴沉默了一會兒,又瞅了瞅一旁睡覺的小将,悄聲說道:“塵世盤,只有看管歷劫的仙官可以打開,方廷看見你,是因為他看管白淩的成仙途。而你恰在其中,塵世盤還可以看凡人的命途,你母親之事嘛,估計只有浮雲鏡才能看見。”
“浮雲鏡……”我突然想起流芳,那些事似是前塵,已經過去了好久,我沒有找她的任何頭緒,我們那時竟任由對方消散在塵世裏。
看門小将說完又低下頭寫些什麽,“你在寫什麽?”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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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我的話,立刻将那翻得舊舊的本子合上,警覺地看着我。
“你……怎麽了?”
他眯起眼,皺眉道:“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天帝派來的卧底?”
“什麽叫卧底?”我撓頭道。
“你回去跟她說,我自從請願來看守南天門,便斷絕了與那凡人女子的心思,寫些東西已是這枯燥瑣事中的一點樂趣。若是此事她也不許,我便甘願泯滅,化為塵土。将你的筆拿去,我就知道天底下沒白吃的午餐。”
他在說什麽……我怎麽越來越聽不明白,我懷着莫名的心情向他道了道歉,并沒有接筆,轉身走回了月老祠。
浮雲鏡……無明說送給了一位友人,這我要怎麽才能找到?
回去之後我與昭月說了天門小将的事,他一邊撈池子裏的繩子一邊道:“這天庭上,沒人是沒有故事的,你若呆得久了,便知道我說神仙和凡人都一樣是什麽意思了。”
神仙和凡人都一樣,神仙與凡人無異,方廷也這麽說,我倒覺得是神仙們不懂滿足,好歹他們有屋宇可住,有餐飯可食,讓他們去人間成為貧窮勞苦的人民試試,那些吃了上頓沒下頓餓死在街頭巷尾的人,我見得多了。
白淩雷刑那日,我的右眼皮一直狂跳個不停,右眼跳……跳什麽來着?
我說着看向昭月,他瞅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右眼皮跳跳,好事要來到。”
我心裏頓時暗爽,看來白淩的渡劫應當很順利。因為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眼下渡劫這事是最至關緊要的事。
雷刑觀禮在天上的一處雲臺上舉行,雲臺,顧名思義就是雲搭建成的臺子,臺子上有一華美的布挂,擋在觀衆和臺子之間,我和昭月坐在雲臺下,天上來觀禮的仙子都還未到,我們早早地坐在最前排。
“這布是做什麽的?這樣擋着不是什麽也看不到?”
“是啊,雷刑是在幕後完成,最後雷刑結束榮登上仙,這幕才會掉落,臺下的仙子才能見到新登天庭的上仙。”
“啊?”我有些驚訝,原來不管神仙還是凡人,都不願參與痛苦的部分,只願坐享完美亮相。
“怎麽才能看着白淩受雷刑?”我又問道。
昭月看着我,似乎有些驚訝,說道:“你這是什麽怪癖?看着她受雷刑……不是自找折磨?”
他看着我認真的目光,咽了咽口水,又說道:“我帶你去找方廷,幕後之事看管渡劫事的上仙會在幕後全程看着。”
“好……”不知何時,我心裏生出一個念頭,我想要全程參與她的一切,感受她的快樂,更要感受那些痛苦。
我和昭月站在方廷身邊,白淩正運功坐在臺子上,她穿着一襲白衣,頭上沒有戴白玉簪子。因為那支簪子還在我懷裏,沒有還給她。
她看見了我,微微笑了笑,我卻一點兒也笑不出,心裏反複地想着,雷刑會有多痛。
第一道雷來之前,天突然暗下來,一道極為耀眼的光芒閃過,狂風大作,吹得我睜不開眼睛,我拽着昭月的袖子勉強站住,眼睛盯着白淩,她在臺子上盤腿坐下,狂風将她的一頭秀發吹得淩亂,像一條條随風飛舞的小蛇,她卻絲毫不為所動,閉着眼睛,沒有任何表情。
「轟隆隆」一聲狂響來得猝不及防,我被那聲音震得頭痛,即使用手緊緊捂住耳朵也無濟于事,我看着那雷直直向她打去,情不自禁就向她那裏撲過去,有人在我身後緊緊捉住我的手臂,将我直拽了回來。
她睜開眼直視那道雷,躲也不躲地坐着,我看見那雷擊中她,在她胸膛那裏閃了一下,有絲光亮透過她的衣服穿出來。
第二道、第三道,那光亮越來越強,在她心髒的位置形成了一個圈,雷刑結束了,她「噗」地吐了口鮮血,我從那手臂掙紮出來向她狂奔去。
在懷裏翻找了一番,沒帶帕子,便用我的袖子将她嘴角鮮血抹去,我的手拂過她的面頰,十分冰冷,她幽幽擡眼看我,眼眸裏的情緒複雜而深沉,我一時間捉摸不透,只麻麻地問了句:“痛嗎?”
她搖了搖頭,沖我笑了笑,擡起手抓住我的手,冰冰冷冷的,抓得很緊,抓得我很痛。
昭月從我背後走上來,拉起我道:“我們到前面去,讓她收拾一下。”
我只盯着她沒有說話,她輕輕閉了閉眼,我感到那股冰冰冷冷将我放開,我的心瞬間空空落落的,好像那個我醒來時做過的夢。
我坐在前排等待白淩現身,臺前坐了很多神仙,我都不認識,一眼望過去,有很多貌美的仙子,皆着華服,正襟危坐,臉上帶着矜持的微笑和期待。
臺上的布挂落下,我轉身過去,看見白淩換了一身極為華麗的衣服,像當時啓英穿的一樣,裙擺上綴滿了寶石和金線,她的頭上戴着很多珠釵,微微笑着。
我突然覺得她的臉很陌生,陡然在心裏生出一些恐懼感,雷刑觀禮的時間很長,她要一一同臺下的仙子握手,人很多,我混在熱鬧的人群裏,內心抑制不住地失落,我趁着昭月同人握手談天之際溜了出去,随便亂走着,像是失重一樣,跌跌撞撞。
愛一個人的時候,愛一個高不可攀的人的時候,應該有什麽樣的心情呢?
我躲在一個角落裏想,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我環顧四周,這裏極為僻靜,紅色的絲帶落在屋檐上、樹上,青磚黛瓦,煙霧缭繞。
“你是誰?”一個清脆的女聲問道。
我向着人聲望去,只見她衣着樸素,頭發高高绾起,眉宇間有一火焰似的标識,笑起來十分明麗,“你又是誰?”
“我是天帝身邊的小仙,你呢?”她說道。
“我……”
“我知道了,你今日一定也是來看淩雲仙子渡劫的吧,怎麽走到這裏來了?”
“淩雲仙子?”
“你竟不知道淩雲仙子?依着她的淩雲劍便有仙名為雲,我覺得這名字略顯硬朗,不符她絕世獨立的風貌,據說她俗名白淩,是女娲後人。今日那邊可熱鬧了,你沒去看看麽?你是哪裏的小仙,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
女娲後人,白淩何時成了女娲後人?還是說,我其實對她知之甚少?
“這裏是哪裏?”
“這裏是天帝的寝宮。我問你,你是哪裏來的?”
“我……我是從月老祠來的,初到天上來,左拐右繞迷了路走到這裏來了。”
“怪不得,剛上天庭确實容易迷路,你是月老祠的今日怎麽沒去觀禮?我聽說月老祠的昭月與淩雲仙子甚是交好,他沒帶你去看麽?我剛從那裏回來,淩雲仙子果真如傳言一般無二,超凡脫俗。”
“傳言?說的什麽?”
“說的是淩雲仙子成仙之前的事跡。據說她年少聰慧,法術高超,人生得又水靈美麗,性子冰冰冷冷的卻不矜傲,幾百年前大家就期待她到天庭上來了,聽說不知為什麽人耽誤了六百年,這下好了,終于成仙,有些小仙早就為她神魂颠倒,如今可以見她一面了解相思。”
她說着捂嘴笑起來,又看見我一臉癡傻,清了清嗓子道:“我看你這小仙,呆滞得緊,若你見到淩雲上仙便明白我說什麽了。不過以你的位階樣貌,怕是得排在百米開外的隊伍裏,聽說今日禮畢後有很多仙子去遞了情書。若是我有機會靠近淩雲上仙,我也想與她好好談談情字。”
我沒有說話,腦子裏不知在想什麽,那小仙又說:“好了,我不跟你閑聊了,看你這衣着打扮,不要在天庭閑逛,東南方向便是月老祠,快快回去吧。”
她說完轉身開門走了進去,我見她走了,便坐在旁邊的石凳上,薄霧濃雲愁永晝,我想起這句話來,我在人間時曾路過一間屋子,外面雷雨大作,有個女子憑欄這麽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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