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叫許霜靈,今年十三歲,我生來便沒有父親,我娘在鎮上一個宅子裏給人做飯,我旁邊站着的這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叫佟思,她是我們這兒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她父親是個私塾先生,你一定好奇她怎麽會和我這樣的小孩做朋友吧?
此事說來話長。
“那是一個非常嚴寒的天氣,窗戶外面……呃,叫我看看那書上怎麽寫的,哦,雪紛紛,掩重門,不由人不斷魂,瘦損江梅……最後這個字念什麽?”我看向佟思。
她的頭湊過來,倚在我身旁看了一眼,道:“韻,好啦,霜靈,你就直接說吧,別賣關子啦!”
我看着對面幾個小屁孩好奇的眼神,又看着書上下面幾行有好幾個認不得的字,只好嘆了口氣道:“好吧,那天佟思被人推到村口那天小河裏去了,正趕上頭天夜裏下了一整夜的雪,河上的冰根本不結實,正好我又沒事滿處溜達,見她遭此難,便随手将她從河裏救出來了。”
“随手?”有個小孩瞪大了眼,他的鼻涕泡挂在嘴唇上面,一說話那泡泡就破了。
“那是,本大小姐是誰啊?”我用手在耳邊作出一個傾聽的姿勢。
“浪蕩游神。”孩子們異口同聲。
“哎?我不是浪蕩游神,我是浪蕩游神的徒弟。”我作出諱莫如深的表情,心裏只覺得好笑,還是小孩好騙。
“那你師父在哪兒?”有個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路過,手裏提一個小白兔燈籠問道。
“我師父……自然是去雲游四方了,他這等高人豈是你們這些小屁孩能見到的?”
我哪兒有什麽師父,我的功夫不過是趴在戲臺子後面學的花拳繡腿。
至于那名號,嘿嘿,某天夜裏夢見的,我覺得聽起來挺厲害就偷偷記了下來。
不過我從冰冷的河水裏将佟思撈上來倒是真的,為此我病了好多天,佟思的爹還因此将我收作幹女兒,并準我在私塾裏念書寫字。
“說起那天,用「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來形容真不為過,我穿着娘給我做的大棉襖走在外面還瑟瑟發抖呢,但是!
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時我啥也沒想,将那大棉襖大棉褲一脫,「噗」地就跳進去,那冰冷的水凍得我渾身一激靈,好在我從小就水性極佳,硬拖着佟思将她救上岸來。
據說當時我娘都被我吓慘了,因為我上來之後被凍得高燒不退,一直說胡話,說什麽自己上輩子是一條小蛇,有個猴子師父什麽的,後來,我家門口來了一個白衣女子,說能治好我,我娘本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願,誰知她真将我治好了。”
“什麽女子?”一個小孩問道,手裏拿着一串冰糖葫蘆。
“把那個給我嘗一口。”我沖他擡眉道。
“啊?好吧……你只準吃一個。”
“小氣得你,以後在這一片還得我罩着你呢,多吃一口怎麽啦!”
“什麽女子,什麽女子啊?”另一個小孩拽着我的袖子問道。
我将冰糖葫蘆接過來,囫囵咬了兩口道:“我也記不得她長什麽樣子,我那時可是發着高燒呢,迷迷糊糊的,只記得她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很像……很像,你們知道冬天那種冰淩的味道嗎?就是那個味道。”
“冰淩?冰淩有味道嗎?”
“當然了,你才活了六年,你知道得少着吶!來,你的冰糖葫蘆再給我咬一口。”我笑着,口水快忍不住。
“吃飯啦!孩子們回家吃飯啦!”不遠處有大人在喊着。
我身旁原本圍了一圈孩子,紛紛作鳥獸散,佟思也要回家了,她是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又非常知書達禮,和我這種天生放養的孩子,簡直是天差地別,我喜歡她的性子溫吞,做什麽都不急不慢的。但也正因此,在認識我之前,她總是被欺負。
“好了,霜靈,我也要回家了,你就那麽喜歡吃冰糖葫蘆啊?下次我請你吃。”她甜甜地說道。
“太好了!”我跳起來,“下次是什麽時候?明天嗎?”
“明天見……”她說完便轉身回去了。
黃昏時刻的村莊像是披上了一層柔和的薄霧,有炊煙先後從人家的煙囪裏冒出來,四處都是昏黃的,既靜谧又寧靜,既柔和又叫人感傷,我獨自一人坐在路邊的石桌上玩手裏的石子,我家吃晚飯還要一會兒,因為我娘得一會兒才能回來。
我真的天生沒爹,不是诓你,我小時候還因此被鄰村小孩欺負過,那時我娘便對我說:“沒爹有什麽要緊的?你有娘就夠了,你未必是你爹的小孩。但你一定是你娘的小孩,娘在,你的家就在。”
這話雖然聽起來有點怪怪的,我也沒怎麽聽懂,但是我知道我有娘就夠了,我娘身體很是強壯,村子裏總有些碎嘴子的男人,在我娘面前就跟小雞子似的,不堪一擊。
娘在宅子裏給人做飯,很難顧得上我,我也算是吃百家飯長起來的,村子裏的大娘都很好心,經常将我叫到她們家吃飯。
後來我逐漸長起來,又喜歡跟着戲臺子上的武生學些花招唬人,就成了村子裏的孩子王。
一個人玩石子,一會兒就覺得沒意思了,我正在糾結要不要跑到鎮子上去找我娘,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轉頭一看,是一個帶着面紗的白衣女子,面紗之上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像會說話似的,看着面生的很。
“你是誰?”我站在石桌子上比她還要高,于是我叉起腰睥睨她道。
“我從這兒過,小姑娘,我想問你,你知道杏花村怎麽走嗎?”
“杏花村……”我長這麽大,這方圓十裏我幾乎都跑遍了,從未聽講過有什麽杏花村……
“不着急,你慢慢想。”她的聲音柔柔的,我不好意思再叉腰站着,于是便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這附近沒有叫杏花村的地方。”
“啊?可是……”她從懷裏掏出一封書信,“這上面寫了就在湧泉村的旁邊呀,難道這裏不是湧泉村麽?”
“這裏是湧泉村沒錯,但我真沒聽說過有什麽杏花村,你那上面寫得什麽,能給我看看麽?”
“行……”她将那薄薄的紙張遞給我,我才疏學淺,只識得一些簡單的字,我接過一看,上寫着“湧泉村旁三裏見水,過水即見。”
三裏……三裏處是河,“姑娘,難不成這杏花村是,哦,你說的應該是杏花亭,不是什麽杏花村,只是河中間的一個小亭子,你去哪兒做什麽?”
我将紙疊好還給她,她輕輕笑了聲,道:“算命的說,我會在那兒遇見我的心上人,我提前來打探打探。”
我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她一身清冷模樣,沒想到還是個情種。
“姑娘,算命的說的你也信?今日看你我有緣,我跟你說句實話,我天天上完學就去偷聽鎮上算命的給人算命,我跟你說,那算命的其實是裝瞎,專在趕集的時候騙外來的人。”我不自覺小聲起來,跑到她身旁拉着她的衣袖低聲道。
“哈哈……”她笑起來,“我可不是找鎮上的算命的算的,我找的那個準着吶!”
“準?他只叫你去杏花亭麽?那有什麽準的。”
“他還說了我心上人什麽模樣,愛好什麽,到時候,我一遇一個準。”
“什麽模樣?什麽模樣?”我樂于聽八卦,平時沒事就到處籌集八卦,好在蹭飯的時候讨隔壁大娘的歡心,從而,多吃些菜。
“她呀,一張鵝蛋臉,左眼正下方有顆痣,很愛笑,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彎彎的,頭發梳得不規整,亂糟糟的,愛好麽,愛吃東西,算命的說了,只要說請她吃飯,她就會跟我走。”
“啊?姑娘你生得這樣風華絕代,心上人怎麽那副模樣?一頓吃的就能勾走……那是愛吃的,還是愛你?”
“唉,是我欠她的。”
“好吧,有說叫什麽名字嗎?”
“漫天飛花時,霜結樹下池。靈動一小鹿,進我柴扉宿。”
“沒聽懂……什麽時候遇見呢?明日嗎?”
“不,還得三年。”她的眉毛微微蹙起來。
“三年?你今日就來打探?”
“沒辦法,我那心上人啊,情窦開得晚一些。”
我看是她開得太早一些,但我沒說,成親有什麽好的,我才不想有什麽心上人然後就成親離開我娘。
“霜靈,你在幹什麽?”身後佟思的聲音傳來。
“你怎麽來了?你吃過飯啦?”
“我給你帶了些飯菜來,我聽家裏的王媽說今日鎮上宅子辦喜事,我就想着你娘肯定還沒回來。”
“你真好……”我一邊道謝,一邊滿懷期待地打開她帶來的飯盒,裏面是我愛吃卻沒吃過幾次的油焖大蝦,炒青菜,牛肉丸子,番茄蛋湯。
豐盛得我咂舌,這一餐我過年時也未必吃得到。
“這是誰?”佟思問道。
“哦,這位姑娘是來問路的。”
我正舉起丸子要吃,佟思将我拉到一旁悄聲道:“你怎麽和陌生人講話,你不怕她是拍花子的?”
“她長得這般美,怎麽會是拍花子的?”
“越是長得漂亮就越是危險,況且,她戴着面紗,你怎麽知道她長得美?”
“你從哪兒聽來的歪理?我跟你說,你可別聽你爹的那一套。”
“我們去你家吃吧,你又不認識她。”
“她也沒怎麽樣啊,佟思,你的表情……你認識她麽?”
我從未在佟思的臉上看見那種表情,似乎帶着一股敵意,好像她深深了解那白衣女子的惡毒和危險似的。
“沒事的,佟思,現在雖然天還沒黑,但是屋子裏已經黑了,進屋就得掌燈,我現在回去點燈,太費蠟燭了,你要是覺得不舒服,你先回家吧。”
佟思不再說話,背着手站在我身後,緊緊盯着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似乎被她盯得很不自在,開口道:“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我還未來得及張口,佟思便在我身後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做什麽?你又叫什麽名字?”
我看着她不好意思地道:“我叫許霜靈,一個名字而已,有什麽大不了。”那丸子我咽得很是匆忙,噎得我難受。
“今日謝謝你為我指路,你記住,我叫白淩,我們改日再見。”
她說完便轉身走了,衣袖飄飛,吹來一種我異常熟悉的味道。
白淩……真好聽的名字,改日再見,我們還會再見麽?
希望她能如願找到她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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