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做局(下)

“你……”

“舅舅,你可千萬不要信她的花言巧語!這個女人,鬼主意多着呢!”胡三仍喋喋不休,我真恨之前沒有打爛他的嘴。

“胡三,你給我閉嘴!”村長厲聲說道,随後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極為複雜深沉,使我感到一絲涼意,他摸了摸胡子,走到衆人面前道:“霜靈,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以前曾和胡三一起給夏宅跑腿?”

我不懂他問這件事的用意,便點了點頭。

他見我點頭,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的弧度很小,但我還是看見了。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霜靈,之所以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你敢說你沒有錯?”

“我?”真是聞所未聞,“敢問村長,我何錯之有?”

“你和胡三在一處做活兒,你敢說你不曾有意無意給過胡三一些暗示?不然他怎麽有膽子對你做這些?

一定是你給了他一些暗示,只是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罷了。胡三如今二十六七,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得了你那些暗示,怎會不沖動對你犯錯?”

我被他說的話氣得當場無語,便沒有作聲。

“舅舅,我沒有對她犯錯啊!我壓根還沒來得及碰她!是她自己撕的衣裳!”

有人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此刻我不認同,敵人的蠢同黨才是朋友。

當然,我說此話并沒有将胡三看作朋友的意思,只是感謝他親自為我破了他舅舅快做好的局。

“你給我住嘴!”村長罵道。

“霜靈,你平時什麽性子誰不知道?若說你大鬧起來我會信,但若說你會被胡三恐吓住,我想村子裏恐怕沒幾個人會信你。”村長又道。

“好啊,村長說的話大家都聽見了!他侄子這樣對我,他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仗着村長的位子,想将髒水往我身上潑!”

吳大娘拉了拉我的袖子,道:“霜靈,可不能這麽說村長,他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你沒有證據,叫我們怎麽信你?”

我當場氣得想笑,幸好今天只是一場局。若這件事真的發生,若我真的落入胡三的手裏,恐怕也會不了了之,無人會幫我主持正義。

“誰說沒人信她?我信!”白小姐走到我面前,手放在我肩上,我頓時安心起來,我聽見她說道:“我想這位姑娘或許有些難言之隐,大家別急,長夜漫漫,有時間叫她好好說清楚!”

“白小姐初來乍到,很多事情并不清楚,還是不要插手閑事才好!”村長道。

“村長管強搶民女這種事叫閑事?那這閑事,今日我插定了!”

白小姐的音量不高,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場,我轉頭看向她放在我肩上的手,白白嫩嫩,又想到她對我說的什麽私刑,我不合時宜地想,白小姐的這雙手,到底殺沒殺過人呢?

“姑娘,你說吧,別怕!”她對我柔柔道。

我在她身邊心裏很安寧,于是我的演技更加肆無忌憚,更加瘋狂,我大哭了一聲,道:“村長既說出這樣傷我的話,我也不能再替您隐瞞下去,為什麽胡三叫我去竹林,我便去,不僅是因為他說,我今夜來了他便放過我,更是因為……”

“別怕,別怕!”白小姐順勢将我攬進她懷裏,手在我背後輕拍。

“更是因為胡三他曾經恐吓我,說我若敢不從他,便是和巧雲一樣的下場!”

吳大娘在我身旁問道:“巧雲?你剛才就說什麽誣陷什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村長,您不是說巧雲是自己逃走的麽?”

“不!胡三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他說他就是看不慣巧雲那副清高的樣子,胡三多次當着大家的面調戲巧雲,誰不知道?

但是巧雲沒有從他,他便說巧雲不守婦道,要把巧雲浸豬籠,村長在村子裏公開的前一晚我便知道這件事。

因為當時胡三說漏了嘴,說巧雲就被關在村長家的柴房裏,我還求佟先生陪我去了一趟,這件事大家盡可以問佟先生。”

“可是我的柴房裏沒有人,不是麽?”村長道,他的聲音有些發顫,我想他還不知道我接下來會說什麽,他也不知道我知道什麽。

“是啊,那是因為胡三跟蹤我,他看我進了佟先生家,便猜想我是求他陪我走一趟,便提前将巧雲轉移了,村長,胡三還說,這件事能成,是借了您老人家的東風!”

“你胡說!你胡說什麽!”他瞪大了眼,我驚覺他和胡三長得是那麽相似。

“大家想知道巧雲去了哪兒嗎?巧雲不是逃走了,是被賣了!販賣婦女掙的錢可比當村長好太多了,你說是不是!”我惡狠狠地盯着村長,甚至想從他臉上看到一絲愧疚。

怎麽會呢?販賣婦女的人怎麽會有愧疚之心?在他眼裏,賣婦女和賣驢馬沒什麽分別。

“你胡說!大家不要被這丫頭的巧舌如簧給騙了!我做了這麽多年村長,我的辛苦大家有目共睹,許霜靈,你說這話就要負責,你有什麽證據?”

“證據?呵,你當了這麽多年村長當然辛苦,您把村子管得好啊!大家就沒有想過為什麽我們村子總是有所謂的「紅杏出牆」?

誰親眼看到了她們與人勾結?大家想想,每次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敗壞風氣所以不會深究,村長,您可曾拿出什麽證據,證明她們是羞恥地連夜逃走?還是說,您騙了大家後正坐在家裏美滋滋地數着賣掉她們得來的銀錢?”

“你……”村長作勢要過來打我,白小姐一下拉住他的手臂,甩了回去。

她站在我身邊輕聲道:“大家想知道證據不難,我這裏有一粒丸藥,是從江湖醫生那兒得來,據說吃了人只能說出真話,假話是一個字都吐不出的。若是大家想求一個真相,我便将這丸藥贈出。”

“這麽神奇?”衆人紛紛議論道。

“用!白小姐,我們想知道真相!”

“用!”

人群就是這樣,只要有一個人肯在人群裏發聲,其他人就會跟起風。

白淩走到村長身邊,說道:“好!既然您是村長,身份尊貴,我不确定這藥有什麽副作用。但這位公子二十六七,年輕力壯,還是用在他身上吧。”

她走到胡三身邊,村長并不敢說什麽。

胡三像是明白了什麽,大聲喊道:“這兩個賤女人是一夥的,舅舅!你這賤人,那迷情藥肯……”

他沒說完,便被白淩扇了一個巴掌,她扇完便說道:“這樣做是叫公子清醒一點,沒有其他意思。”

趁着他錯愕之際,将丸藥塞進了他口中。

“胡三,我問你,巧雲是否是你誣陷的?”我說道。

“是……”

胡三一臉猙獰的表情,看起來很不想回答。

“嘿,真的有效!”旁邊的大爺嘆道。

“不!”村長突然站出來,“大家不可輕信,萬一這丸藥不是白小姐說的那樣。萬一這是有人處心積慮設下的局呢!大家千萬不能被蒙蔽!”

“好。那我重新問。”

“胡三,我問你,你是否曾為夏宅跑腿?”

“是……”

“胡三,你至今沒有婚娶?”

“不是……”

“那你娶了幾個?有幾個孩子?”

“娶妻一個,有兩個兒子。”

“這下大家相信了吧!”

衆人皆竊竊私語,但我聽得到,那些話語都是朝着村長去的,于是我接着問道:“胡三,巧雲可是你陷害的?”

“是……”

“你将她賣了,是不是?”

“是……”

“此事村長是否參與?”

“是,本就是舅舅想的點子。”

衆人再次嘩然。

若誰平白告訴我這件事,我也很難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裏看起來如此慈祥可親的村長,背地裏竟然幹這種勾當。

我聽見有人叫道:“誰跑跑腿将佟卿先生請來?”

“我去!”

村長身子癱軟靠在樹邊,眼神已有些渙散,我想他應該怎麽也才想不到自己有這麽一天。

不一會兒,佟思也跟着佟卿來了,她看見我的樣子顯然吓了一跳,将披着的披風解開,系在了我身上,沒有說什麽,靜靜地站在我身邊。

有人将來龍去脈三言兩語告訴了佟卿。

他看我的眼神別有深意,不是在說「我好像錯怪你了」,而是像在說「你真是不簡單」。

佟卿咳嗽了一聲道:“此事的情況現在我已經了解了,依我看,其實胡三并沒有真的傷害到……”

白小姐當即打斷道:“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巧雲,找到她,一切便會真相大白。”

“對啊,對啊!”

“那還不簡單,再問胡三便是。”

我站在胡三面前看着他道:“胡三,巧雲究竟被賣到了何處?”

他支支吾吾緊閉着嘴不肯說,我看見有一粒石子暗中打在他的致命處,他痛呼出聲,接着道:“在……在鎮上的怡翠院。”

“怡翠院!那可是有名的風月場。”

“就算救回來又怎麽樣,一輩子名聲也毀了!”

“就是,霜靈這一鬧,更是人盡皆知。”

我上前揪住說這話的男子道:“怎麽?你覺得名聲大過天是嗎?那你現在找個河跳了,我也給你立個牌坊。”

“你……”

“不救她她便會一輩子在那裏苦難地過了,我問你,那虛空的名聲有什麽用?巧雲她是被逼到那種境地去的,再貞潔的牌坊有什麽用?名聲是實實在在的銀錢嗎,還是可以飽腹的大米?”

“你一個丫頭片子懂什麽?我不想跟你争竟,好男不跟女鬥!”

“你是好男的話,天底下還有男人嗎?你是不想跟我争,還是自知理虧争不過我?”

“夠了!霜靈,你今夜真是夠瘋的!”我從未想過會在佟卿嘴裏聽到這種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如今這樣瘋癫,也算是我的罪過。”

“罪過?瘋癫?早知你如此「風骨」,當初你就是跪在地上求着當我的老師我也不會去你的破書院!

你以為你很高尚?書院裏那些女德規誡,我看一眼就想吐,那些書就是給我拿來燒柴火,我都不屑用!”

佟思在我身後拉我的衣裳:“霜靈,你怎麽可以這麽和我爹說話?”

“你……你當真是要逮誰咬誰?”他說着,揚起巴掌向我扇來。

當男人覺得一個女人認清現實要和他争着要權力的時候,當他們覺得有女人要威脅他們的地位的時候,他們深知這種女人來勢洶洶且不可阻擋,便要信口扯出一個謊,诋毀女人得了瘋病,反正得了瘋病的女人說什麽都沒人信,說什麽都是不對的。

那巴掌沒有落下,我睜開眼,白小姐擋在我面前,她不知何時抽出了一把劍,喧嚣鼎沸的人群聲看見那閃亮的劍便噤若寒蟬。

“我看佟先生也不大有能耐管這件事,實不相瞞,小女子家中舅舅做官,我有幸見過幾次他處理事情的風貌,此事就交給我來辦,保準給所有人一個公道。”

再難纏的人見了劍都不敢吱聲,再爹味的佟卿見了劍也得氣得發抖,咬破嘴唇,心裏發狠恨自己當初為何不學武藝,好一舉治住眼前的小女子,可他學武藝就能治住她麽?真是妄想。

有種男人總是想征服女人,而有種女人永遠不會被征服。

佟卿雖然氣憤在心,仍喋喋不休,要我說這些男人都是一路貨色,既管不好下半身,又管不好嘴巴,“白小姐真是好能耐,我這輩子從未親眼見過什麽叫人吐實話的藥,如今見了,當真厲害,希望官府也能制出這種,以後就不用嚴刑逼供了。”

“佟先生說的是,只是這藥是我偶然得來,我也只有一粒。”

“白小姐準備怎麽審呢?”

“先生靜待便是。”

“依我看,夜已深,還要派人趕緊去怡翠院救人,不如明日天亮了再說,大家現在還是都回去吧!”

“要是佟先生累了便請回吧,夜雖深,此事卻不能耽擱,小女子不像佟先生有萬事皆在手中的自信,只希望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

佟卿的臉色很難看,張着嘴像一條上了岸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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