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B-1999-奇怪的人很牛逼
葉秋城掀起眼蓋,冷冷地看了夏書言一眼,便不再理他,蹲下身撿地上的藥盒。可他左臂不方便,使不上力氣,稍不小心,捧在懷裏的東西又掉了一地。
夏書言明白,這次是自己太過分。
葉秋城只不過說了些奇怪的話,并沒幹傷天害理的事。受傷後獨自流落異鄉就夠慘了,自己這麽做,無異于雪上加霜。
夏書言蹲到他身旁,幫他一起撿藥。可這個人像被蛇咬過,看到井繩都怕,夏書言靠近點,他就默不作聲遠離點。
兩個人像老鷹捉小雞,你追我躲,看得夏書言着急。他趁着葉秋城拾起藥盒的檔口,幹脆抓住對方手腕,不管對方怎麽掙,他也不放手。
最後是葉秋城先放棄了抵抗。
他盯着夏書言,問到:“我能給的都給你了,你還想怎麽樣?”
夏書言解釋道:“兩個人速度比較快。”
葉秋城不說話,也不放手。
“我剛才……言重了。你一個人從大城市流落到這邊,肯定挺不方便,也不好受。”
半晌,葉秋城緩緩挪開手指,低聲說道:“也沒有。是我不好,想多了。”
得到默許,夏書言把周圍的藥盒都斂到身邊,擦拭上面的灰。
這裏面有消炎藥,還有Beta服用的信息素調節劑。有的人經過,毫不掩飾地露出厭棄的神情。
夏書言有些無奈。
葉秋城倒滿不在乎。
與Alpha和Omega相同,Beta也有信息素生理周期,每個月特定幾天會出現發熱症狀。但Alpha和Omega天生相互吸引,信息素可以互相中和,靠別的方式緩解生理熱。Beta只能靠藥物調節,受另外兩個性別的影響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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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男性Beta不具備生育能力。雖然生命健康不受影響,平均壽命和另外兩個性別無甚差別,但在許多觀念傳統的人眼中,無法傳宗接代便是兇兆,是食物鏈的底端。
一般男性Beta,如非特殊需要,根本不介紹自己的第二性別,即便提起,也大多用“那個”來指代。
夏書言還是第一次聽人毫不遮掩地介紹自己為Beta。
“書……夏書言,我衣兜挺大的,把包裝盒拆掉,藥放我兜裏吧。”
夏書言回過神,點了點頭,拉葉秋城起身,站到垃圾桶旁。
他把藥逐盒轉移到對方兜裏,末了,還塞進去兩枚溫熱的鋼镚。
“那天晚飯算我請你的。這錢你拿去坐公交。”
葉秋城連連搖頭:“不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那你沒錢坐公交,準備怎麽回去?真要走回去?”夏書言難以置信地問。
“也、也不是特別遠。”
“這位大哥,五公裏的路,你想走多長時間啊?”
“慢慢走……總能走得到。”
夏書言白眼簡直翻上天。這人以為自己是超人嗎?心裏沒點數,一身傷還硬撐着。
他咋舌道:“算陪我行不行?”
說完他就後悔了。這算什麽破理由?
沒想到,猶豫片刻,葉秋城居然同意了。
天色越來越晚,等車的人也越來越多。平時五分鐘來一輛的車,今天等了很久才姍姍來遲。周圍的人一擁而上,擠得狹窄的車門水洩不通。
搡了半天,他們總算上了車。司機師傅見葉秋城吊着胳膊,就沖車裏喊,讓方便的乘客讓個座。葉秋城看到身後還有許多腿腳不便的人,就擺擺手,向車尾走。
到了晚飯時間,公交車上本來人就多,人民醫院又是大站,呼啦啦又上了很多人。即便走到後門,仍然摩肩擦踵。
擠了半天,夏書言總算找到個舒服的位置。他正打算叫葉秋城站過來,哪知剛一回頭,差點蹭到葉秋城的鼻尖。
這也太近了……
夏書言想躲,身後卻沒空間讓他躲。他怕碰到葉秋城的傷,又怕車跑起來葉秋城沒地方扶,左看看,右看看,心一橫,抓住了對方的右臂。
“百熙的公交司機開車都挺彪,等會兒啓動和停車的時候,抓緊我。”
一直垂着眼的葉秋城忽然精神了。他視線掃過夏書言臉上每個角落,然後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回答了一個字。
好。
從百熙市人民醫院到百熙一中的公交車,一般都走環城高架橋的橋下。橋這兩年才竣工,周圍燈火通明,即便行進時車廂內不開燈,周圍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葉秋城靠車窗站,視線一直投向窗外,半張臉看不到,另外半張臉在陰影裏,只有輪廓被溢彩的流光照亮。夏書言至今不太信這人快30歲了,和丘昱泉年齡差不多。葉秋城是尖鼻頭,鼻梁又直又挺,眼窩深,被夜色的墨勾勒,似藏在月光背面的山峰。這麽淩厲的線條,偏偏笑起來時眼角微微下垂,何等無辜。
夏書言估摸着,自己的巴掌能把這人的臉徹底蓋住。
公交行駛平緩,車廂內很穩當,夏書言就松開抓着欄杆的手,悄悄比劃,看那張臉到底有多小。
誰知道,望着窗外的葉秋城,偏偏這時收回了視線。
“怎麽了?”他見夏書言張着手,擋在二人之間,便說道,“抓緊扶手,小心跌倒。”
夏書言躲無可躲,只好硬擠出一句:“外面……外面有什麽美景啊?看得那麽入神。”
葉秋城啞然失笑:“噗,沒什麽。我從沒來過百熙,就想看看外面的風景。”
“還喜歡嗎?是不是和臨山挺不一樣的?”
“嗯……原來,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
“其實城外還有更好看的景。”提起這個,夏書言來了精神,“等你好了可以到處轉轉。”
話音剛落,公交便到站了。車裏亮起燈,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他們被迫挪動地方,貼得更近,近到夏書言能看清對方眼中的自己。
他瞬間醒了,揉揉臉,低下頭,不再看葉秋城的眼睛。
公交重新向前行駛,車廂又陷入黑暗。
周圍明明很多人,夏書言卻覺得很安靜,靜到能聽到葉秋城的呼吸聲。葉秋城可能體溫有點高,呼出的氣都是熱的,打在他鎖骨上,吹得那一小塊皮膚微微發燙。
夏書言感到些許尴尬,主動打破沉默:“瞧我說的,等你在百熙處理完事情,應該馬上就回臨山了吧……”
“還不清楚。”葉秋城這回倒沒踟躇。
“那天早晨你不告而別,我以為是急着趕回臨山。”
“怎麽可能,我哪有那麽多錢,”葉秋城移開視線,說道,“那天我就覺得很麻煩你們了。”
夏書言覺得對方在說慌,脫口而出:“真的?”
“我以為你讨厭我。”
操,夏書言以為自己表現得沒那麽明顯,結果全被對方看在眼裏。
“我不讨厭你,”一時想不到好的借口,夏書言只得坦白,“最近老有人找家裏麻煩。你那天說了挺多奇怪的話,我以為你跟他們一夥的。”
“夏書言同學,如果我真跟他們一夥,你這麽說,不就适得其反了?”
葉秋城突然變得嚴肅,好似電影裏深藏不露的反派。
然後一秒破了功。
他怼到夏書言面前,笑着說:“所以你剛才懷疑我錢不幹淨,是因為這個?”
“我猜你是不是也有可能借了高利貸?”
“不敢當,”葉秋城笑出了聲,“我可沒那麽大本事。”
夏書言像被偷吃糖果被抓的頑童,羞愧地低下頭:“最近有新聞報道,說百熙有組織放高利貸……”
“啊?你小腦袋瓜子怎麽想的?”葉秋城哭笑不得,“電視劇看多了還是小說讀多了?”
夏書言撓撓頭:“難說,報道裏說的,現在騙局都防不勝防,萬一借了不該借的錢,被人拐賣走強迫,後果很嚴重的。尤其那……男性Beta,是高危人群……”
“謝謝提醒。那像你這樣的Alpha可以幸免于難?”
“我不是Alpha,”夏書言嚴肅地說,“我還沒二次分化,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
你馬上就要分化了,就在18歲這一年,葉秋城心想,你的信息素是雪松的味道,動情時像燃火一樣,鋪天蓋地,遮住周圍一切的氣息。
那個時候,葉秋城常常有種錯覺,天地間只有他和夏書言,橫亘時空。
可惜,到頭來,那只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
葉秋城明白,這些話沒必要對眼前的少年夏書言說。說出來,對方恐怕又要覺得自己是神經病。
況且,根本沒必要。
他深吸一口氣,拍夏書言緊張的肩膀,說:“放心,我從不主動找人借錢。”
“沒錢的話,你前幾天怎麽過的?”
葉秋城表情一如既往地輕松,就像形容午飯的菜單,稀疏平常地說:“睡公園啊。跟你講,公園的長椅其實蠻寬的,洗手間也不錯,趁晚上沒人的時候還能洗澡……”
葉秋城像說故事一般,講自己在露宿街頭的經歷,但夏書言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對他來說,無家可歸是人生中最悲慘的遭遇,要讓他遇到,他不知該怎麽辦。
他不懂,怎麽會有人對困境如此輕描淡寫。
奇怪。葉秋城全身上下每個細胞裏都透着奇怪。
對困難莫名的蔑視很奇怪。
先前毫不在意別人目光更奇怪。
只要不提錢,不用神經病罵他,他好像就能永遠笑着面對。
但夏書言覺得,這樣奇怪的葉秋城,也太他媽的牛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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