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C-2019-關于小秋哥的筆記
葉秋城将自己和周池清的矛盾,以及夏書言如何幫助他支持他,直到他們分手,全都如實交代給警察。
當然他沒提起分手時一地雞毛的細節,最後只用了類似于“無法調和的矛盾”、“二人之間感情問題”之類的字眼。
外人不需要知道當時究竟發生過什麽。
夏書言已經不在了,把他心中有個白月光的事情講給別人聽,毫無意義,只會徒增流言蜚語。
葉秋城說完,特地給副園長發語音,吩咐對方和安保公司聯系,把這兩周的監控錄像交付警方,全力配合調查。
賈雁暫時沒有別的問題了。她感謝葉秋城的配合,先行告退。
病房門打開,葉秋城果然見到門口站着個黑衣男人。此外,還有兩張熟悉的面孔正向內探頭。
是俞複行和丘雪。
幾目相對,門外的人讪笑道:“和賈雁聊了那麽久,看你挺累的。要不我們明天再來?”
葉秋城連忙搖頭:“快進來吧。有人跟我說話,我開心還來不及。”
二人對視一眼,進了病房。
從1999年回來,再看面前二位,葉秋城難免生出某種錯位感。
畢竟過去的一個月,面前兩位成功人士都還是孩子。俞複行是一點就着的炮仗,根本沒現在沉穩的勁頭。丘雪更不必說,誰能想到當年那個學習讓人發愁的孩子,如今在全國最頂尖的學府做學術研究?
人類明明生活在四維之中,卻無法操控時間,只能被這股強大的力量推搡着前行,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世界瞬息萬變,物是人非。
前一秒還生機勃勃的滾燙的人,後一秒就會變成冰冷的屍體。
何等諷刺。
“秋城,你感覺……怎麽樣?”丘雪的話,打斷葉秋城的思緒。
這是他們車禍後第一次見面。葉秋城看得出對方強打精神,努力讓他輕松一點。他也不想繼續哭喪着臉,便沖對方笑笑,以示情況良好。
見狀,丘雪緊繃的表情也有所緩和。她放下探病的補品,說:“我爸他們今天也從百熙趕過來了。需要幫忙的話盡管跟我說。”
“丘哥和林哥也來了?”
丘雪點點頭,說:“他們過來幫幫忙,等辦完事兒打算跟你商量商量,看……看書言哥……今後住哪兒,是回百熙……入土為安,還是待在臨山。”
“小雪。”
俞複行叫住丘雪,遞給她一張紙巾。
短暫的沉默後,俞複行先行開口:“醫生說你沒什麽大礙,明天就能出院。到時候我派人來接你。”
“不用這麽麻煩你,我自己就行。”
“別,你也是我朋友,幫忙是應該的。”頓了頓,俞複行繼續說,“阿姨……書言的母親,她今天剛飛回臨山。長途飛機累,還有時差,今天讓她早點休息。回頭再安排你們見面。”
“我知道了。”
“我們單位的人身意外傷害。書言填的受益人是你。這筆賠償金這兩天就到賬。其餘的撫恤金、賠償之類的……得看他遺囑。到時候律師會跟你聯系。”
葉秋城呆呆地盯着前方,過了很久,才說:“我記得書言資助過幾所百熙的農民工子弟學校。這筆錢,能不能以他的名義捐過去?”
“當然,回頭錢到賬我們替你辦。還有……”俞複行認真看着葉秋城,眼神複雜,“我不知道你們分手了。”
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心裏還有別人。
葉秋城沒辦法對俞複行和丘雪說出這句話。夏書言在他們心中應該是正直完美的,就讓這個形象永遠保持下去吧。
他思前想後,說:“對,鬧了點難以調和的矛盾。”
“這樣啊。那你的私事,我不多過問了。我就是想說,如果你不想管書言的後事,我可以……”
“不,我來,”葉秋城斬釘截鐵打斷俞複行,“他救了我一命,我欠他太多,于情于理我都該管。”
“秋城,別這麽說。書言做事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你知道,他這個人很厲害,無論什麽難題,總有解決辦法。但他的辦法有時……不太高明。公司剛起步的時候出過幾次技術問題,他硬是自己扛過去了。還有我們十七八歲的時候,他可能沒告訴過你,他家狀況不太好。”
“我都清楚。”葉秋城心想,我不止清楚,還親眼見過。
“那你可能聽說過,那時候書言為了賺錢,去……打黑拳了。”
葉秋城難以置信地問:“你也知道?”
他不放心,看了一眼丘雪。丘雪滿臉震驚,對此顯然一無所知。
“那時候只有我知道……”俞複行陷入沉思,“應該只有我。我第一次發現是高二的時候。當時我勸他別去,他不聽,我接受不了,我們關系就鬧僵了。中間他停了一陣,後來剛上高三那會兒,奶奶病重,他又‘重操舊業’。”
葉秋城意識到,這不剛好是自己在1999年的親身經歷嗎?
他輕聲問:“高三書言打黑拳那次,他告訴你了?”
俞複行搖頭,指着眼眶周圍,說:“他開始逃晚自習,臉上挂彩,和高二的時候一樣。一看就知道。當時我們關系不好,不知道怎麽勸他。”
“後來怎麽解決的?他收手了嗎?還是……出了意外,書言被迫才……”
葉秋城太害怕自己的行為讓當時的情況雪上加霜,讓夏書言陷入更窘迫的困境。
俞複行答道:“停了。某一天突他然想通了似的,亂七八糟的事兒全不幹了,按時上學,從不逃課,成績穩定在年級前三,還樂于助人,簡直是三好模範生。”
葉秋城松了口氣。他雖然沒幫到夏書言,至少也沒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略帶好奇地問:“之後呢?你跟書言自動和好了?”
俞複行沉思許久,像是在記憶中搜腸刮肚,最後也沒找到答案:“20年前的事情,誰還記得清啊……你記得嗎?”
葉秋城讪笑道:“我連兩周前的事都不記得,更別提20年前了。”
俞複行長嘆一口氣,看看旁邊的丘雪,看着葉秋城,又看看牆上的鐘。
原來時間已經不早。丘雪又和葉秋城聊了兩句,二人便先行離開。
葉秋城獨自坐在病床上,看窗外太陽西斜,橙色和粉色在天邊暧昧地交織,狂風一陣又一陣過境。近來的臨山異常悶熱。據說這兩天要下大雨,那之後,夏天遠去,就是真的秋天了。
向來喜歡臨山秋日的葉秋城,似乎沒有預料之中興奮。
翌日,葉秋城順利出院。
他以為只有夏書言的助理會過來,沒想到一輛保姆車停在住院部門口,裏面浩浩蕩蕩下來不少人,有俞複行,有他的太太許空和女兒俞恩,還有夏書言的母親,也在車上。
“恩恩說兩天沒見小秋老師,特別想你,想讓你看看這兩天自己在家做的小機器人。老太太剛好也想見你,就都帶來了。”俞複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麽樣,回家,直接去吃飯,還是先回公司拿東西?”
“我先去收拾他的東西吧。”
“成,”俞複行示意保镖将包放在後備箱,然後請他們上車,“今天沒人打擾你,想待多久都成。”
二人還未同居時,下班後葉秋城經常去思創找夏書言,一起吃頓晚飯,然後商量晚上住誰家。因此他對夏書言的辦公室很熟。每個東西在什麽位置,他根本不用費力就能找到。
而如今俞複行已經為他開了門,他卻不敢在別人注視的目光中走進去。
見葉秋城猶豫不前,旁人紛紛離開。原本熱鬧得好似工作日的走廊,重新恢複冷清。
不知凝固了多久,葉秋城終于擡起手,像原來那樣叩了三聲門,說一句“書言,我進來了”,然後進入曾經專屬于夏書言的空間。
第一次進夏書言的辦公室時,葉秋城記得很清楚,桌上擺着一架兒童用的小地球儀,還有一架牛頓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個人裝飾。
這些年他送了夏書言不少小玩意兒,把空蕩的桌面漸漸填滿。
葉秋城沒有料到,如今卻要将這張親自填滿的桌子一點點清空。
在顯示器旁邊最顯眼的位置,是他買的樂高相框,裏面的照片,是他們認識的第一個秋天,在望秋山腳下拍的。
臨山,顧名思義,毗鄰峻山。而這座山,就是城外的著名景點,望秋山。
一年四季,臨山的秋季最美,望秋山是整座城最适合賞秋的地方。葉秋城的母親正是因為熱愛這座城市的秋季,才給孩子取名為“秋城”。
所以,葉秋城一直覺得,望秋山對自己有特別的意義。
當時他和夏書言剛正式交往,适逢十一假期,兩個人都有空,他便提議一起去望秋山看看。起初夏書言沒有拒絕,但到了山腳下,還沒進入口,夏書言突然說自己心裏難受,不想往上爬,最後他們只能在山腳下拍了張游客照,吃了碗附近有名的板面,就回家了。
之後幾年,他們再也沒進入望秋山地界。
一使勁,葉秋城居然把相框的一端捏斷了。他連忙拾起桌上的積木,重新拼合,正要放回原位,發現下面竟然還藏着本厚厚的筆記本。
是夏書言平日裏帶在身上的筆記本。
葉秋城起初好奇他為什麽不用手機備忘錄,他答,手機會壞,備忘錄備份不得當會丢,但紙和筆更可靠些。
葉秋城權當那是夏書言的日記。他不想刺探別人的隐私,所以一直沒看裏面的內容。
他本想讓這本秘密陪夏書言一起走,可往箱子裏放的時候,本皮翹起了一個角,露出裏面的字——
秋。
葉秋城好奇地打開看,發現這确實是本日記。
一本關于自己的日記。
葉秋城每個願望、每次要求,關于他的點點滴滴,都明明白白列在上面,甚至精确到日期和分鐘。他一條條往下翻,從遇到的第一天,直至2019年8月29日,上面記了他滿滿四年的喜好。
最後的記錄,是給夏書言慶生那天12道菜的用料,末尾還寫着“小秋一直在吃,應該很喜歡,做給他”。
一滴淚直直下落,跌在紙面上,暈開了鋼筆的墨跡。
葉秋城知道這東西不能擦,越擦污漬的範圍就越廣。他趕忙找到房間的換氣口,舉着本子沖那個方向吹。
輕薄的紙張一頁頁下垂散開,他這才發現,本子的最後一頁紙也寫着字。
和前面整齊的字跡不同,這一頁特別淩亂,字的顏色也各不相同,更像是在被噩夢驚醒的夜晚寫下的夢呓。
花了好大的工夫,葉秋城才辨認出上面的字——
酸菜魚(不能帶刺)。
牛肉蒸餃。
紅燒小獅子頭(能一口吞的)。
吃飯很大口。
有點怪。
有點煩。
愛哭鬼。
好看。
特別好看。
……
這次,別再忘了他。
作者有話說:
不知道還有多少讀者朋友在看本文,不過2019線預計本周就結束啦,下一章在周四。如果大家願意的話拜托海星評論收藏來一點,你的支持對我很重要,拜托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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