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酒局

清晨，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響起。

紀瑤瑤艱難地在被褥間翻了個身，任由床毯從光潔的小腿間垂落，她趴在床上沒有動靜，像是一灘再也爬不起來的爛泥。

按響門鈴的人锲而不舍地繼續敲門，實木門被敲得咚咚咚地響，唐若雲的聲音随之響起：“紀瑤瑤，快點開門啊紀瑤瑤！”

這聲音從客廳傳來，明明很近，卻又像隔得很遠，恍若在夢中傳來的一般，是以紀瑤瑤沒有動。

直到唐若雲亮出殺手锏：“紀瑤瑤，我知道你在家，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就打電話讓你媽親自來……”

她話音未落，咔嚓一聲，眼前的密碼門從裏面被打開了一條縫。

唐若雲推門走進去，被關在門外的不滿讓她一改往日的高雅，皺着眉頭埋怨：“你怎麽回事，電話不接，消息也不回，公司的事也不關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死在家裏了，這屋子裏酒氣怎麽這麽濃……”

唐若雲話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剛過來開門的紀瑤瑤已經搖搖晃晃地仰面倒在沙發上，在她面前的大理石茶幾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酒瓶，有啤酒，果酒，白酒，還有從前紀瑤瑤珍藏舍不得喝的紅酒。

這些酒瓶空空如也，在桌上八倒七歪地放着，鮮紅的葡萄酒自桌面流淌，滴落在純白羊絨地毯上，刺眼的紅，看起來就跟兇案現場一樣慘不忍睹。

唐若雲上前确認了下，“被害人”紀瑤瑤還有氣，只是閉着眼一動不動，像是被人勾走了魂。

“紀瑤瑤”唐若雲拉着她的胳膊将人扯坐起來，“你究竟怎麽回事？中邪了？”

終于，紀瑤瑤睜開了眼睛，看着來人，她迷迷糊糊笑了下：“是老唐啊？”

“不是我還能是誰？難不成你還給陌生人開門？”唐若雲話音剛落，看到紀瑤瑤腫成核桃的雙眼，她不由得一愣，動作松下來，“你怎麽了？”

“沒什麽。”紀瑤瑤吸了吸鼻頭，“昨晚熬夜回顧了遍忠犬八公，太感動了，真的太感動了……”

唐若雲自是沒有相信她的話，但也沒拆穿：“你這消失都快一周了，就天天擱家裏看電影？”

足足一周……

居然過去這麽久了嗎？紀瑤瑤神色不由得恍然。

卻見唐若雲從她的肩頭撚起一縷發絲，面帶嫌棄：“你看你這頭發，都發油打結了，紀瑤瑤，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邋遢了？”

原本按照唐若雲對紀瑤瑤的了解，自己都說出這樣的話，她肯定會奮起反駁，沒想到紀瑤瑤卻順勢又躺倒了，她眼也不眨，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沒有辯駁來自唐若雲的“羞辱”。

唐若雲這才意識到情況很不對勁，她低聲問：“你到底怎麽回事？”

紀瑤瑤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緩緩地将頭別過來，像是盯着她，又像是透過她在看別的東西：“老唐，你說我們活着是為了什麽？”

……

唐若雲發現，和這種狀況下的紀瑤瑤根本說不通，她再次将人從沙發上扯起來：“我不管你活着為了什麽，你手底下還有那麽多人指望着你吃飯，就必須打起精神好好幹，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你玩失蹤，要不是有林木撐着，公司的線上業務早就亂成一鍋粥了？”

管他的，紀瑤瑤自暴自棄地想。

反正天塌下來又個高的頂着，就算公司真垮了，樹倒猕猴散，這些人再去謀別的生計不就成了嗎？

反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顧筠說得對，成年人的世界，應該把感情和利益分開……

等等，怎麽又想起她了？

紀瑤瑤拼命晃了晃腦袋，想将這個人從腦海內晃出去。

這時，她已經被唐若雲扯到洗手臺前洗漱，紀瑤瑤冷不丁看到鏡中的自己，動作驀地僵住。

雙眼紅腫，眼底一片無情，長發貼着頭皮垂下來，配上蒼白的臉色，活像一只女鬼。

這哪還是曾經那個光彩照人的自己，紀瑤瑤被“女鬼”驚得發出一聲慘叫。

盡管這些天已經逐漸習慣了鏡中日漸消頹的自己，但有了唐若雲這個大活人在旁邊對照，紀瑤瑤才驚覺自己竟是堕落得不成人形。

她閉上眼，不忍再直視鏡中一眼，讓唐若雲先出去，自己先洗個澡再說。

浴室內水汽氤氲，紀瑤瑤的每一寸肌膚，就像被雨水重新滋潤的花朵，這才由冰冷的蒼白轉變成淡淡的粉白。

紀瑤瑤足足洗了近兩個小時，将渾身上下都洗得幹幹淨淨，等她走出門，才發覺外面已經被唐若雲收拾得煥然一新。

酒瓶被裝進紙箱裏放在門外，被弄髒的地毯在烘洗機內烘幹，桌上的污濁也被擦得一幹二淨，掃地機重新啓動，将地板上那些塵土吸得一幹二淨。

就連醋醋的貓砂，也被重新換上新的。

廚房裏的砂鍋咕嘟咕嘟響，裏面冒出排骨湯的香氣當然不是唐若雲親自做的，她不過是叫了個外賣，順便放在鍋裏熱一熱。

窗明幾淨，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意味。

紀瑤瑤滿足地喝了一口湯，空空如也的腹中終于有了溫暖和充實感。

她滿足地眯起眼，就像一只惬意的貓，終于活過來了。

唐若雲這才放心，也跟着給自己盛了一碗湯：“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嗯。”紀瑤瑤垂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麽。

二人一個沒有問，一個沒有說，等吃過飯，唐若雲還有自己的事要忙，便離開了。

渾渾噩噩這麽多天，紀瑤瑤也沒什麽睡意，她給手機充上電，這才發覺自己果然錯過了許多事情。

譬如林木關于公司線上業績的彙報，小羅又給她接了幾個新商務，周清韻的電影票房破二十億，打出文藝動漫不可多得的好成績，并邀請她參加慶功宴。

消息是昨晚發來的，紀瑤瑤看了一眼慶功宴時間在兩天後，還好自己沒錯過。

她想也沒想，一口答應下來這樣空虛無度的日子，總得找點事情打發了。

。

在等待慶功宴來臨的兩天裏，紀瑤瑤一個人埋頭在家做了很多事。

先是将房間衛生裏裏外外親力親為地打掃了一遍，又和林木商讨起未來線上銷售的規劃，順便接下了小羅給自己聯系的商務。

雖然說情場失意，但至少人生也不是全然黯淡的，她的事業穩中向好。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東邊不亮西邊亮，紀瑤瑤不無自嘲地想。

直到慶功宴前的兩個小時，紀瑤瑤再度遇上了困難。

在她琳琅滿目，叫人目不暇接的衣帽間裏，所有的衣裙包包，還有珠寶首飾都是曾經顧筠贈給她的那些。

那時候紀瑤瑤滿心歡喜，收下她的贈予，将它們恭恭敬敬地擺放在櫃子裏。

現在，這些高不可攀的奢飾品，都在對她發出喋喋的冷笑，叫紀瑤瑤無地自容。

她動作倉皇地将衣櫃關上，然後找那些被壓在箱底，屬于自己的舊衣服出來。

可惜見過月亮的光芒之後，哪還有人會在乎螢火蟲那不起眼的小光芒，那些舊的大衆款，此刻紀瑤瑤自是再瞧不上眼，更不願上身。

她想來想去，穿了件灰色t恤和牛仔褲，踩着帆布鞋，随意背上一個斜挎包出門了。

反正今天的主角應該是周清韻，她又何必搶風頭。

況且這一身不比高跟鞋和長裙舒服多了？不用擔心腳疼，也不必擔心走光的問題。

紀瑤瑤頗為自得地想。

六月的城市算不上多熱，只是空氣裏帶着沉悶，烏色的雲一層層地堆疊在天邊，濃厚得日光照不透，狂風吹不散。

風雨欲來，但這絲毫不影響慶功宴上衆人的好心情。

最高興的莫屬投資人，原本對一部偏文藝的電影沒有抱多大希望，沒想到卻收獲這樣的好成績，賺得盆滿缽滿的老總們笑得合不攏嘴：“來，周導，這杯我以果汁代酒，咱們幹了。”

“周導可真是後生可畏，年輕人前途無量，我也敬你一杯。”

“聽說周導的下部電影已經有了計劃……”

饒是周清韻向來拒人千裏之外，此刻面上也帶上一絲淡淡的笑，一一應下這些贊譽之詞，以茶代酒和對方碰杯時，不忘朝大門的方向望去。

在看見紀瑤瑤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周清韻放下手中的酒杯，對旁人輕聲說了句“抱歉”，便起身迎上去。

“周導。”紀瑤瑤瞧見她，彎眸笑了。

前些日子縱酒過度的浮腫早就消失，此刻紀瑤瑤依舊笑靥如花。

“你來遲了。”周清韻輕聲道。

對于自己的不準時行為，紀瑤瑤心知肚明，不過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周圍人多眼雜，紀瑤瑤湊近周清韻輕聲道：“我臨時想起給周導準備一份賀禮，在商場逛了一圈就來遲了，東西放在車上，等慶功宴結束了再給你。”

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臉頰，周清韻喉頭動了動：“好。”

她引着紀瑤瑤入座，就坐在自己身邊的位置。

氣氛活躍的慶功宴，桌上衆人見到紀瑤瑤，少不得又是一頓誇。

誰叫人家雖然只是個小配音，但得周導青眼相加，地位自然與衆不同。

況且紀瑤瑤生得好看，恭維美女這件事，是人發自本能就會做，也不磕碜。

沒人不喜歡被誇，尤其是紀瑤瑤被誇起來時笑眼彎彎地感謝，唇角梨渦若隐若現，真叫人體會到什麽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于是這幫子人越誇越起勁，不知是誰說了句：“難怪周導這麽多年也不見談戀愛，有紀小姐這樣的朋友，誰還看得上外面那些醜男人，兩個大美人在一起多賞眼。”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大家的反應也該是一笑了之。

不知為何，氣氛卻陡然冷下來，在場之人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紀瑤瑤不明所以，只覺得後方傳來一陣泠泠寒意。

她回過頭去，才發覺這些人之所以不敢笑的原因竟是顧筠來了。

紀瑤瑤這才想起，顧筠是這部電影最大的投資方。

也對，自己還是因為她才給電影配音的。

紀瑤瑤長睫顫了下，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顧筠一來，氣氛陡然冷了許多畢竟是顧氏集團的掌權人，其他人和她一比都只能算蝦兵蟹将，算不得什麽。

這位顧總在商場上向來不假辭色，哪還有人敢在她面前開什麽玩笑，只敢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敬酒：“顧總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來，我敬您一杯。”

顧筠瞥了一眼那盞酒，沒有回應，只是垂下眼簾：“大家在聊什麽，這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掐指一算，這是本文顧總為數不多的裝13時刻了，大家且看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