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就是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清城的夏日，雷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上車時還是晴朗的夏夜，頂多有點微涼的晚風，只是等她趕到會所時，天氣早已變得惡劣。

謝舒出門時沒帶傘，司機又開不進去，交涉無果，她只好下車自己走進去。

所幸保安亭那兒有傘。

只是，這場雨來勢洶洶，即使打了傘也阻隔不絕雨。

侍者遞上幹淨毛巾，謝舒道了聲謝。

“謝小姐。”對方已經認出她來，舉止恭敬地将人引導至電梯口，“陸先生還是在二樓東的包廂。”

這家私人會所是陸嘉言身邊那群人裏的某個投資的，不對外開放，只有他們聚會了偶爾才帶朋友過來這裏。

謝舒來過三四次，都是在那個包廂。

她禮貌颔首：“好的，謝謝。”

二樓東側。

正切到一首經典暗戀情歌，但沒人去拿話筒，有人問：“誰點的歌啊？怎麽沒人唱？”

“你宋女神的。”

那男生恍然道：“對哦，那她怎麽不唱了？”

旁邊的人白了他一眼，看向隔了幾人遠的宋嘉真，對方心思早不在歌上了。

還能因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陸嘉言剛剛打的那個電話了。

作為現場唯二的女生之一，馮瑩在接收到副部學姐的眼神示意後，笑着看向陸嘉言：“部長，你還是讓謝舒學姐來接呀？”

陸嘉言沒說話，其他人就先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起來。

“肯定了，陸學長喝酒了，學姐也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

“大家都回學校，部長也不是一個人回去啊，這有什麽不放心的？”

此時笑聲更甚幾分，有人接話：“誰說就一定是回學校了……”

陸嘉言沒理他們的起哄，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淺笑一下。

正好有侍者進來送水果拼盤，他随手一指桌上的小食，“都再送份過來。”

侍者颔首：“好的。”

兩首歌放完，不知怎的話題又轉回到陸嘉言身上，大概是他平時給這群學弟學妹的形象過于和善了，此時氣氛一烘托，都不怕他。

“部長，你和謝舒姐什麽時候認識的？”

“很早就認識了。”陸嘉言沒隐瞞，這不是什麽秘密，以前一個初中高中的同學都知道。

周圍“哇”聲一片。

陸嘉言覺得這群人驚訝的點莫名其妙。

今晚都喝了不少酒，酒壯膽，于是都開始問平時好奇又不敢問的八卦：“那你們......當時就在一起了吧？”

陸嘉言晃着酒杯，聽到這個問題，動作一頓，還是笑着，但眼裏情緒難辨。

“沒有。”

沒有？

學弟們立刻想明白，學長的意思，應該是沒有很早在一起。

話題似乎終結了，還有人正要說點什麽活躍氣氛的時候，忽然，陸嘉言笑了笑。

在這靜默環境裏，他笑容很輕，卻似乎多了很多情緒。

“我們有沒有在一起，你們都這麽想知道？”

……

衆人一下子都沉默了。

有些人是八卦，而有些則是探究。

宋嘉真意外于會聽到他的反問，愣神了下，端起果汁喝了一口，眼睫低垂着，眸光微閃。

這一次，沒人敢搭話。

換了話題，很快，這群人又将氣氛熱鬧起來。

又過了大半時間，玩夠了唱夠了，都歇下來，分分散散坐在沙發上休息。

坐陸嘉言邊上的副部是他室友，仗着關系好，倒是八卦地多問了句：“那你和謝舒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們平時經常看到謝舒過來找陸嘉言，于是都自然而然地以為兩人在一起了。

可現在回想起來，這兩個人好像都沒以男女朋友互稱過對方。

旁邊的馮瑩正豎着耳朵聽，等了半晌沒聽到陸嘉言的回答。

她握緊了手裏的杯，也不管會不會被難堪，佯裝好奇地問出口：“是啊，那謝舒姐是學長的什麽人啊？”

是他的什麽人？

陸嘉言低眸盯着杯裏的酒，臉上的笑意散去。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出聲打破這份平靜。

沒有人知道，這時謝舒就站在門外。

裏面的對話聲也都清晰地傳到她的耳邊。

包廂的隔音效果其實還好，只是剛才侍者出去的時候沒有把門關實。

像是注定要讓她聽到一樣。

裏面的人在等陸嘉言的回答，謝舒也在等。

她也想知道他會怎麽回答。

就着那一絲縫隙，熟悉的聲音輕飄飄地從裏面傳來。

“就是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他聲音淡淡的，有些輕慢，有些不在意。

謝舒低了頭，沉默着。

這一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她心上。

不知何處來的冷風，吹過身上被雨淋濕的地方，她冷得發顫，又無比清醒。

一股說不出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謝舒手已經握上門把，卻忽然沒有勇氣在這時候把門推開。

包廂裏，陸嘉言神情懶散微淡，眉眼間終于染上點不耐煩。

其他人不再八卦，紛紛轉移話題。

包廂裏有人放了嗨歌，邊唱邊跳，像是到了蹦迪現場，陸嘉言被震得更加心煩。

耐心磨完，早就不想再待下去了，他打開手機，點開謝舒的微信。

【到了嗎？】

過了十來秒，對面也沒有任何回應。

侍者推門進來，彎身放下送來的酒。

陸嘉言瞥了眼他，叫住。

“謝舒來了，讓她直接上來這裏。”

侍者恭敬低頭，以為陸嘉言是有什麽吩咐，沒想到是關于謝小姐的事，心中驚訝，忙道：“謝小姐十分鐘前就到會所了。”

陸嘉言皺起眉，讓人退下，只不過視線就一直盯着手機屏幕看。

又一分鐘了。

謝舒還沒回複。

她總不能是迷路了吧？

這會所她都來那麽多次了，還能記不住位置？前面服務生怎麽也不帶路，讓她自己上來......

陸嘉言心裏道着麻煩，但還是坐不住了，打算親自去找人。

“嘉言，你去哪兒啊？”

旁邊時刻觀察着他的宋嘉真看到人站起來，立即問到，臉上帶着溫溫柔柔的笑。

陸嘉言沒心情笑，擡了下眼皮，斜睨一眼，目光又落回到手機上。

“找人。”

宋嘉真神色自然地微笑，卻是攥緊了手，“是去找——”

此時，包廂門再度被推開。

所有人都熄聲。

是謝舒來了。

她站在門口沒有進來，逆着光影，裏面的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但他們能明顯感覺到陸嘉言情緒的變化。

在謝舒出現的那一刻，陸嘉言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走了過去，連道別也來不及和他們說，直接就牽着人走了。

代駕把車開到門口。

兩人上車，陸嘉言喝多了頭疼，靠着謝舒，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放松下來。

卻忽然聽到她問：“不是有代駕送你嗎？”

其實她也知道會所就有代駕，陸嘉言偏生要讓她過來接他，不過就是想她陪他回公寓住。

謝舒心裏都清楚，但在接到他電話的那一刻，還是毫不猶豫地拿包出門。

陸嘉言沒聽出她話裏的冷淡，伸手摟住她，反而是問：“服務生說你早就到了，怎麽剛剛沒回消息，過了那麽久才過來？”

謝舒沒有任何掙紮，臉埋在他懷裏，閉上了眼，悶聲道：“過來路上被雨淋濕了，就先去房間裏擦了下。”

陸嘉言毫不懷疑，或許是覺得這段小插曲不值得他多想，只是輕輕“嗯”了聲，就抱着她不再說話。

謝舒半拖半扶着人回到公寓，又随手拿了他的睡衣，一并扔給他推進了浴室。

然後，她坐在床尾的沙發，看着前方某一個點，出起了神。

浴室水聲很快就停了，陸嘉言出來，看到謝舒還坐在沙發上發呆，邊擦頭發邊坐到她旁邊，問：“怎麽沒去洗澡？”

謝舒回過神來，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沐浴露香味，心念微動，卻也只是一瞬，又道：“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在宿舍洗漱完。”

當時她接到電話，立即就換上衣服，妝也來不及化，匆匆趕了過去。

卻沒想到會在門口聽到那段對話。

陸嘉言沒察覺到不對勁，随手扔了毛巾纏上她的腰，湊到她頸間，呼着溫熱的氣息，笑了笑：“好，那早點睡覺。”

謝舒低頭看了眼腕表，已經十一點多。

她伸手抵在他的胸口處，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很平靜，“你早點休息，我去隔壁睡，明天早上還有課。”

房間陷入寂靜。

陸嘉言今晚很想抱抱她，沒有理由，大概是因為喝多了再加上剛才洗完冷水澡人不舒服，就想抱着她。

他不想放手。

“就睡覺，不做別的。”

陸嘉言難得解釋，聲音壓得極低。

謝舒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不争氣地動搖了，但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伸手推開他：“你快點睡，不然明天起來要頭疼。”

都這麽說了，陸嘉言也松開了手，低頭，揉了揉眉心，語氣也賭氣似的冷淡：“行，那你走吧。”

謝舒只是盯着他看，并沒有和以前一樣說好話哄他。

靜默了幾秒，還是起身。

“晚安。”

她只留下這一句話，聲音卻沒什麽起伏。

直到聽到關門聲，陸嘉言才擡起頭看向門口。

空氣仿佛停滞住。

他緊緊盯着那道門，眼神仿佛在難以置信她真的就這樣走了。

可事實就是如此。

謝舒很少會拒絕他。

今晚，是個例外。

陸嘉言垂頭靠在沙發上，緊皺着眉，再想起今晚包廂裏他們問的那些問題，心下又是一陣煩躁。

隔壁。

謝舒同樣睡不着。

她很認床，即使是在她曾住過一段時間的公寓客卧，即使她手裏攬着熟悉的抱枕，但在今晚，又或許是因為心事，翻轉難眠。

她想起那聲“妹妹”。

其實，陸嘉言很少會這樣介紹自己。

第一次，是在她十六歲那年。

她剛到陸家，正好又碰上陸嘉言生日，印象中一向嫌麻煩的他卻辦了生日會。

“這是我妹妹，謝舒。”

他當時是這樣介紹的。

謝舒那時候也真的只是把他當哥哥看。